可她一切別扭、古怪的要求與習(xí)慣，在崔夫人眼中，卻尋常得不過是有人愛吃甜、有人愛吃咸。

    起初她以為，是因為崔夫人自覺義母的身份不過是走個過場，不便過于插手她的生活，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不去干涉。

    可她漸漸發(fā)現(xiàn)，崔夫人對她的關(guān)懷，并非表面功夫。

    崔夫人是全心全意地希望她能夠活得自在、活得快樂。

    這份久違的來自親長的愛，令她有些無所適從。

    一想到崔夫人心心念念帶她回京城過千金小姐的生活，而她卻想著逃離后宅、無牽無掛地四處交游，她心中就歉疚難安。

    她該怎么和她說呢？

    程荀有些苦惱。

    但她知道，這次，無論如何她都要走出去。

    ……哪怕這個決定，與崔夫人的想法背道而馳。

    她趴在手臂上，兀自思忖著，門外卻響起了推門聲。

    她以為是春虹進(jìn)來送衣服，便朗聲道：“我這什么也不缺，你別進(jìn)來了。”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

    屏風(fēng)外卻是個溫柔的女聲。

    “阿荀，是我?！?/br>
    程荀心中驚訝，不由得往衣架子那邊伸出手，一邊問道：“義母，您怎么來了？”

    “你在外奔波這么久，我想著，這些日子你肯定沒好好讓丫鬟給你按膝蓋。這不，我前兩日就請?zhí)K老重新調(diào)配了藥，拿過來讓你試試新藥?！?/br>
    程荀匆匆穿起衣衫，擰了擰長發(fā)，隨意用布巾墊住就走出浴室。

    崔夫人看著她頭發(fā)手指都還在滴水，身上更是單薄，急聲道：“你這孩子，怎的一點兒也不保重身體！”

    說著，她讓丫鬟進(jìn)來燒起火籠、給她披上外袍，讓她坐在火籠前取暖。丫鬟們出去后，又親自拿來干凈的棉布，站在她背后，為她擦拭起頭發(fā)。

    程荀一驚，當(dāng)即就要站起來，卻被崔夫人按在椅子上，不容拒絕道：“這有什么的？別著涼才是要緊的?！?/br>
    程荀惴惴不安：“總不能讓您來……”

    “你呀?！贝薹蛉藴赝褫p柔的聲音響起，“打從我嫁給你義父以后，我便想著，將來要生個女兒，給她編最繁復(fù)的頭發(fā)、穿最漂亮的衣裳……”

    “結(jié)果你也看見了，這些年，我與你義父，就紹文一個孩子。”

    崔夫人語帶笑意，像是在感嘆。

    “好在如今有了你，我就是有女兒的娘啦。如今遲來了十幾年，阿荀就讓義母過過癮吧?！?/br>
    說罷，她低著頭，握著棉布，將程荀的濕發(fā)一縷縷拿起，小心地按在棉布上，等水被吸干，又輕柔地放下。

    屋中暖洋洋的，絲毫不見深秋的寒意。

    身前是熱烘烘的火籠，身后是崔夫人帶著桂花香的懷抱。程荀夾在中間，像是在風(fēng)雪中跋涉千里的旅人，終于躲進(jìn)溫暖的床榻。

    眼角泛起濕意，程荀用力眨眨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崔夫人見她沉默許久，忍不住開口問她，“阿荀，怎么了？是不是有事要告訴義母？”

    程荀喉頭一哽，壓抑著哭腔，低聲道：“義母，我不想回京城?！?/br>
    身后的動作停頓一瞬，崔夫人隨意的聲音響起：“不想去咱就不去，京城那地方，冬天冷夏天熱的，我也不喜歡！”

    程荀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看向崔夫人。

    雙眼有些朦朧，她努力睜大眼睛。

    “義母，我是想，到處走走。”

    “走走？去哪兒走走？”她輕聲問。

    程荀有些迷惘地垂眸。

    “我也不知道……可是，天下之大，總有我沒去過、沒見識過的地方?！?/br>
    “我只是，不想再過那一眼看得到頭的日子了?！?/br>
    “義母，對不起，是我任性了。”

    她低著頭，等待崔夫人的審判。

    可她既沒有聽到苦口婆心的勸告，也沒有聽到氣急的訓(xùn)斥。

    只有一雙柔軟而修長的手，輕輕撫過她的額頭、她的側(cè)臉，最后擦過她濕潤的雙眼。

    她聽見她平靜溫和的話。

    “阿荀，別怕，去吧?！?/br>
    “誰說女子便只能困在那后宅中，哪兒也不能去呢？我知道，你與旁人不同。那些話困得住別人，但絕對困不住你?！?/br>
    “你既有這般志氣與膽氣，我便不會攔你?！?/br>
    程荀怔怔抬眼，看著眼前這個臉上已有了歲月痕跡的女人。

    崔媛俏皮地笑了一下。

    “若我是你這般年紀(jì)，說不定還要與你一塊出去呢！”

    說著，她的神情又暗淡下來。

    “若我……我的jiejie，當(dāng)初有拋下一切的勇氣，想必今日，一切都不一樣了。”

    第77章 出門去

    崔夫人從程荀屋中出來時, 天色已近晚。

    程荀與她說了好久的話，直到她溫言細(xì)語地將她哄睡著，才悄悄出門。

    剛關(guān)上門，她臉上恬淡平靜的神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焦慮。

    她皺著眉, 不理會迎上來的丫鬟, 沉吟片刻, 匆匆向外走。

    “去問問決明可起來了?！彼贿吙熳咭贿叿愿?。

    小丫鬟跟上她，連忙道：“方才那邊才來回過話，晏少爺剛剛用過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