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決明幾人騎馬上前，中年兵吏正要開口讓他們下馬，掃了眼幾人的穿著打扮，立馬小步跑上前，諂笑問道：“幾位官爺，怎的不派人來說一聲，還勞得您在后頭等著。”

    晏決明垂眸看向他，淡淡道：“不必，按規(guī)矩來?！?/br>
    “自然、自然。”兵吏躬著腰，連聲道。

    那人后頭卻有個愣頭青，聞言便將眼睛轉(zhuǎn)到一旁緊閉的馬車上。

    中年兵吏注意到他的視線，反手就朝他腦門上扇去，擠眉弄眼道：“這馬車自然不必搜，幾位官爺過去便是?！?/br>
    還未待晏決明說話，馬車車簾突然掀開，程荀走了下來。

    “還是按規(guī)矩來吧，請?！背誊髯尩揭慌?。

    兩個兵吏對視一眼，猶猶豫豫地走到馬車邊，掀起車簾隨意看了一眼后便退到后頭，挪開拒馬，讓他們通過。

    待進(jìn)了城，程荀平靜的心湖又搖動起來。她呆坐一會兒，靠到窗邊，問晏決明：“要去哪兒？”

    “回宅子?！标虥Q明敏銳地察覺到她的異常，試探道，“還是說，你想先去縣衙？”

    她沉默一瞬，低聲道：“去衙門吧。”

    晏決明說了聲“好”，馬車轉(zhuǎn)了個彎，向衙奔去。

    這案子轉(zhuǎn)到了縣衙手里，商隊弟兄們的尸身還擺在縣衙大堂，等待人去收斂。

    馬車在縣衙門口停下，程荀走進(jìn)縣衙時，抬頭看了眼頭頂?shù)呐曝摇Ｕ珀柟庹?，直直射入她眼中，刺得她雙眼酸疼。

    剛走進(jìn)衙門，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便引了上來。男人四十歲左右的年級，皮膚被風(fēng)沙吹得粗糙黝黑。

    “晏將軍，許久未見了，別來無恙?！蹦腥穗p手作揖，姿態(tài)有禮，卻并不算多熱切。

    晏決明回了一禮，言簡意賅道：“陳大人，別來無恙。”

    說著，晏決明側(cè)過身，向程荀介紹道：“這位是紘城縣令，陳毅禾陳大人?！庇窒蜿愐愫痰?，“這是家中表妹，也是程杜商隊的老板，程荀。”

    陳毅禾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只知這次遇劫的商隊老板是個年輕女子，卻不知這女子竟然如此年輕，更沒想到她竟是晏決明的表妹。

    他注意到晏決明回護(hù)她的姿態(tài)，心中更是打起鼓：難道如今世家之中，并不將未出閣的女子在外行商當(dāng)回事兒了？

    真是荒唐……

    不過，無論心中多震驚鄙夷，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只道：“前日之事，下官也是始料未及。程小姐死里逃生，實乃天意啊?！?/br>
    程荀扯起嘴角笑笑，直接問道：“陳大人，不知我今日能否帶走我商隊的伙計？”

    “這是自然?！标愐愫掏岁虥Q明一眼，繼續(xù)道，“只是不知程小姐能否再與我們說說前夜發(fā)生之事？多些線索，早日將歹人捉拿歸案，于程小姐也是好事?！?/br>
    程荀點點頭，沒有異議。

    幾人走進(jìn)廳堂，聽程荀說了那夜在驛站所見。講到她與沈爍分道逃跑時，晏決明突然接過話茬，輕描淡寫道：

    “好在表妹沒跑多遠(yuǎn)，就遇到我手下的將士。只可惜那歹人當(dāng)即斃命，嘴里撬不出別的線索了。”

    陳毅禾一愣，連忙道：“線索倒是其次，程小姐沒事就好。”

    二人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眾人便起身向擺放了尸體的大堂去。

    程荀跟在晏決明身后，看著他的背影，頗不是滋味。

    她明白，晏決明是出于她清譽與名聲的考慮，才出言掩蓋了那夜的真相。流言猛于虎，外人面前，許多事不必說得那么清晰。

    可是。

    可是，若她是個男子，撞破將瓦剌人潛伏暗殺朝廷官員的陰謀，孤身一人引走歹人，又在危難之際設(shè)計反殺——這樣的舉動，不說得到朝廷嘉賞，至少在坊間也稱得上是英杰、壯士了。

    同樣的行為，只因她是女子，就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甚至擔(dān)上貞潔與名聲被毀的風(fēng)險，何其諷刺。

    本該屬于她的勛章，變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她一言不發(fā)地跟在后頭，轉(zhuǎn)角時，晏決明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向她。

    這對視來得猝不及防，程荀眼中情緒翻涌，紛亂的心緒來不及掩飾，都被晏決明一一捕捉。

    而他容色深沉，長睫下，碎星一般的雙眸欲言又止，好似在說，我都明白。

    她迅速垂下眼眸，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走。

    在兩人擦肩的瞬間，晏決明突然伸出手，隔著寬袖，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錯身的剎那，那只手便松開了。

    陳毅禾還在前頭帶路，對身后的事全然不知。一切發(fā)生得如此快速而隱秘，恍惚間，程荀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可她知道不是。

    縣衙狹窄的玄廊上，他們并肩走著。晏決明的手時不時碰到她的衣袖，那若即若離的觸碰好似滴入湖畔的初雨，疏疏落落地，打出一圈圈漣漪。

    她方才還翻騰澎湃的心海，忽而寧靜下來。

    穿過短短一截玄廊，大堂就在面前?？盏厣险R放著四張草席，尸體用白布蓋著。初秋，大漠已有了寒意，故而并沒有什么奇怪的氣味。

    陳毅禾公事公辦道：“程小姐，就是這些了。您要是不方便的話，暫時再放幾天也并無不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