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刀尖要挑到來人的脖子，程荀在后定睛一看，不由得驚叫一聲：“住手！”

    晏立勇收刀不及，電光火石之間，一柄刀鞘突然從身后飛來，他下意識閃身躲開。刀尖移開，外頭那人保下一命，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抱頭蹲下。

    反應(yīng)過來后，晏立勇神色愣怔，視線順著方才精準(zhǔn)砸向他右臂的刀鞘，一路滑到程荀錯愕的神情上，又看向門外那人。

    卻見那人頭發(fā)散亂、衣衫襤褸，整個人臟亂狼狽。他懷抱著一個巨大的包袱，頭埋在其中哭得涕泗橫流。不知為何，那身形與聲音總讓他覺得熟悉，看看周圍，一干親衛(wèi)的神色也有些奇怪。

    晏立勇干脆大步走上前，刀尖撥開那人的亂發(fā)，看清楚后不禁睜大了眼睛。

    “……天寶！”

    第109章 漸無窮

    “慢慢說, 別急。”

    天寶坐在篝火邊，不知是冷還是激動，渾身發(fā)抖、牙齒打顫，幾乎說不出話。程荀將壺里僅剩的半碗姜湯倒給他, 耐下性子, 溫聲安慰。

    天寶的到來出乎所有人預(yù)料。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消息, 就連親衛(wèi)中頗有威望、月前便離開的晏立勇都大吃一驚。

    看見他的瞬間, 程荀的心陡然下沉。

    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難得安寧的休憩，親衛(wèi)們警覺起來，賀川帶隊冒著風(fēng)雪外出查探周遭情況, 剩余人手紛紛整裝行囊、喂馬備鞍, 只待雪停后, 一聲令下就出發(fā)。

    屋內(nèi)，程荀望著突然來訪的天寶，大腦一片混亂。無數(shù)糟糕的猜想在心頭打轉(zhuǎn)，她強(qiáng)壓下忐忑, 努力維持鎮(zhèn)定。

    “京城發(fā)生什么事了？”

    晏立勇給地上篝火添了兩把柴, 明亮的火焰騰地升起，將屋內(nèi)燒得熱烘烘。天寶顫顫巍巍地喝下姜湯，凍得烏紫的唇微微翕動幾下。

    “……老爺……族譜……”

    程荀沒聽清, 皺著眉頭湊近了些。

    “什么？”

    天寶抬起頭，火光下，程荀這才看清, 他原本還算是清秀的面龐上居然竟是干涸的血痕, 眼角嘴角還留有幾分淤青。連日的曝曬和粗礪的風(fēng)沙, 令這張臉更添了幾分可怖。

    而他半仰著臉，腫脹的眼皮中間依稀可見一雙含淚的眼, 渾濁的水光中，程荀讀出了些許絕望和不甘。

    她不禁愣怔在原地。

    “少爺出事的消息傳開，老爺在府中大發(fā)雷霆?！碧鞂殢?qiáng)忍哽咽，聲音嘶啞，“勇叔帶人走后，修德堂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朝中不斷施壓，老爺便拿修德堂出氣，說、說是我們縱容外頭人教唆帶壞了少爺……”

    他那腫得桃核似的雙眼中擠出兩行淚，不知記起了什么，渾身不住發(fā)抖：“老爺尋不到少爺?shù)挠H衛(wèi)，就將我們一個個關(guān)起來審問……松柏受不住，死了……從我身邊過，舌頭拉老長，血直往眼珠子外冒……”

    屋中一片沉寂。

    天寶卻像是終于尋到出口，磕磕絆絆、顛來倒去地發(fā)泄道：“少爺定是讓人陷害了，我不信、我不信……可我不信又有什么用？”

    “后來我偷聽到消息，少爺被查出與胡人有往來，這怎么可能呢？”

    “我不信，可全天下好像都信了。老爺越來越陰沉，幾次將我們拉出去鞭打，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他目光發(fā)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我不想死。尋了個機(jī)會逃出來了?！?/br>
    程荀望著他，輕聲問：“你為何到這兒來了？”

    天寶縮在地上，像被抽干了力氣，聲音微弱得像只瀕死的羔羊：“少爺說過，您也是我的主子，我就來找您了?！?/br>
    他說得司空見慣，可那話里分明的忠與愚卻令程荀心頭震顫。

    他劇烈咳嗽兩聲，斷斷續(xù)續(xù)道，“我雇人將我送到了紘城，聽王寺丞說您去找少爺了，就往祁連山來了。”

    “沒想到，居然真的見到了您?！?/br>
    他脫力地半倚著土墻，深深喘了兩口氣，掙扎著跪到地上。程荀趕忙去扶，他卻不肯起，執(zhí)拗地仰望程荀。

    “姑娘，如今只有您能救少爺了。小的自幼便在少爺身邊伺候，他、他是個頂頂好的人?。　彼煅实?，“少爺為國為民、正直清明，不該背此辱名……求您、求您，一定要為他洗清冤屈??！”

    天寶聲淚俱下，程荀聽著他破碎的哭聲，那層強(qiáng)撐的心防搖搖欲墜。她強(qiáng)忍淚意，用力點點頭。

    得到她肯定的答復(fù)，他終于力竭地倒在地上。晏立勇當(dāng)即上前扶住他，天寶抓著他的袖口，聲若游絲：“老爺，老爺狠心啊……”

    說著，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晏立勇以為他埋怨晏淮心狠手辣，輕嘆了口氣，程荀站在一步外，眉頭卻漸漸蹙起。

    她湊到天寶旁邊，低聲問：“你最開始說的，祠堂，是什么意思？”

    天寶看向她，痛哭出聲：“我出逃的那夜，聽到府里人說，說……”

    “老爺，將少爺移出族譜，除名了?！?/br>
    程荀愣在原地。

    “侯爺，你狠心??！你狠心啊……”

    天寶訥訥的嗚咽聲漸弱，晏立勇來不及震驚，連忙抱著他去找擅藥的親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