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恨她，恨得都不知該如何掩飾了。那自己落水，他為何要救自己？

    不對。

    他跳水救她之時，侍衛(wèi)已經(jīng)快到了。也就是說，即使他不救她，侍衛(wèi)也會將她救起來的。

    沈琉璃瞳孔微微一縮。

    是不是代表著，她與趙降雪落水的時候，他就藏在某個角落偷偷看著。

    “大小姐，一直盯著我做甚，是我臉上有何古怪嗎？”傅之曜看著沈琉璃，若無其事道。

    “你臉上沒古怪，頭發(fā)上倒是有一片梅花，許是路過梅林風吹所致，一個大男人頂著一瓣梅花，難看死了?！?/br>
    沈琉璃懊惱自己的失神，莫不是被傅之曜看出什么端倪，一邊胡扯找借口，一邊迅速伸手扯了他一把頭發(fā)，然后掀起車簾，將手上的‘梅花’扔到了外面，又快速地放下簾子。

    動作，一氣呵成。

    傅之曜勾唇：“如此，多謝大小姐了。”

    沈琉璃拍了拍手：“不客氣?！?/br>
    *

    乾坤殿。

    元康帝坐在椅上，強忍著精神不濟，將一天堆積如山的折子批改完了。

    他擱下筆，問隨侍的太監(jiān)王卯：“四皇子可還在外面候著？”

    “是，四皇子一直在門外候著。”王卯躬身道，“陛下，可要召見？”

    元康帝皺眉：“隨他，朕乃一國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已下，豈有收回的道理？”

    話音剛落，元康帝只覺得喉頭一甜，趕忙伸手捂住嘴，下一刻，嘴里便涌出一大口鮮血。

    元康帝攤手，看著掌心刺目的紅，眉頭緊緊皺起。

    王卯大驚失色：“陛下，老奴這就去請李太醫(yī)?！?/br>
    “回來，今日已經(jīng)請過一次脈?！毖韵轮猓衾钐t(yī)三番五次過來診脈，勢必會讓人瞧出端倪。

    王卯哽咽道：“可陛下咳血越來越頻繁了。”

    “休要再說此話！”

    元康帝平靜地掏出一張帕子，將手心的血跡擦拭干凈，然后丟給王卯，“處理干凈?！?/br>
    王卯熟練地將染血的帕子放到香爐上熏了熏，等檀香味掩蓋住那股濃郁的血腥味，方才將帕子攏進袖口，默默地看了一眼帝王的背影，轉(zhuǎn)身出去了。

    剛走出殿外，就看見臺階下站立的蕭景尚，忍不住開口道：“殿下，風大，請回吧。無論是許家，還是周家的事都已成定局，殿下何必忤逆陛下呢？”

    蕭景尚今日剛查到新的證據(jù)，或可證明許周兩家的清白，就立馬趕到宮中，欲呈說給父皇，卻不想父皇似知他來意，直接將他拒之殿外。

    如果他們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他自然不會有異議，可明知他們的冤屈，卻視而不見，他做不到。

    “許周兩家的案子疑點重重，許征和周秉昌對朝廷忠心耿耿，朝廷不該讓忠臣寒心。還請王公公再次代為通稟一聲，若父皇執(zhí)意不見我，我會等到父皇愿意見我為止！”

    王卯搖了搖頭：“殿下，陛下不會見你的?！?/br>
    等王卯處理完染血的帕子，蕭景尚仍舊站在殿外等著。元康帝見蕭景尚如此固執(zhí)，終是退了一步，召見他入內(nèi)，不可避免父子之間因政見不和，起了激烈的爭執(zhí)。

    蕭景尚看著元康帝，一字一句道：“父皇，兒臣只知道忠便是忠，jian便是jian，忠臣不該被冤死，jian佞之徒也不該被輕易放過！還請父皇下令重審許周兩家的案子，還他們一個公道，還朝堂一個清明?！?/br>
    “你！”

    元康帝本就身體不適，無心同蕭景尚論個是非對錯出來，又氣蕭景尚不懂得他的苦心，一怒之下，便直接將蕭景尚幽居在四皇子府，嚴令禁出。

    許征和蕭秉昌是忠臣如何，是忠臣也會參與皇子間的明爭暗斗，元康帝雖看重蕭景尚，可卻不能為了扶持一個兒子上位，就殺死其他的兒子，最佳的辦法就是剪除他們的羽翼，讓他們無法同蕭景尚抗衡。

    元康帝本是春秋鼎盛的年紀，常年堅持鍛煉，不沉溺于女色，身體底子極好，不說活個二三十年，活個十年完全不成問題，本想等蕭景尚及冠成親，找個合適的時機立他為儲君，慢慢地讓他參與到朝政上來，以蕭景尚的資質(zhì)和他悉心的培養(yǎng)，他們父子二人共同開創(chuàng)蕭國的鼎盛時期，指日可待。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元康帝將蕭景尚未來的每一步都規(guī)劃好了，卻沒想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大問題，而那些比蕭景尚先成年的皇子已經(jīng)率先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勢力。

    眼看儲位之爭，一觸即發(fā)。

    ……

    回府后，沈琉璃便命人將傅之曜丟回了地牢，繼續(xù)關(guān)押著。

    其間，柳氏過來說過她幾次，沈琉璃是有苦難言，她也想將人放出來，可沒關(guān)夠三個月，她心疾會發(fā)作的。

    不僅如此，還得隔三差五抽空到地牢里，放放狠話，抽抽鞭子。

    轉(zhuǎn)眼就這樣過了幾日。

    這天，沈琉璃懶洋洋地在院子里曬著太陽，兩條腿兒有一搭沒一搭地晃了晃，瞧著恢復的不錯，如今已不怎么疼了，只是下地走路還是會隱隱發(fā)疼的，想來再養(yǎng)一段時間就能又蹦又跳了。

    “小姐，小姐，奴婢回來了。”

    一個身穿粉衣的婢女疾步走了過來，徑直走到沈琉璃跟前，看到沈琉璃身/下的輪椅，不禁瞪大了眼睛，驚呼道：“小姐，你的腿怎么了，奴婢離京前，你都好端端的，這究竟是發(fā)生了何事？”

    一回府就直奔花溪院而來，路上便聽到家丁議論大小姐心疾的事，怎么還坐上輪椅了呢？

    沈琉璃看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婢女，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摔骨折了，不過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br>
    粉衣婢女眼里立即涌出淚水：“唔唔唔，小姐受苦了?！?/br>
    婢女蹲在沈琉璃身旁，很是真誠地抹了一番眼淚，又訴說了對沈琉璃的想念之情，方才邀功似地掏出一張紅色的紙，將話題轉(zhuǎn)向了正事。

    “小姐，你可知這是什么？”

    這位粉衣婢女便是甚得沈琉璃心的紅玉，前段時間對外說是休假回老家探親，實則是去了滄州，滄州是趙降雪的出生之地，也是趙降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趙降雪的母親沈蓮心，也就是沈琉璃的姑姑，當年遠嫁給了滄州將領(lǐng)趙淮，后面兩夫妻雙雙死于仇家之手，留下了年幼的趙降雪，老侯爺痛失愛女，便將趙降雪接回上京城，養(yǎng)在了承恩侯府。

    而沈琉璃之所以讓紅玉去趙降雪的老家，便是無意中得知趙降雪在幼時曾定下過一門娃娃親，但趙降雪卻從未提及自己定過親的事，并在沒有退婚的情況下和蕭景尚攀扯在一起，她便想著正好可以拿這件事大做文章，攻擊詆毀趙降雪，說不定能讓蕭景尚對趙降雪心生芥蒂，看清趙降雪的真面目，讓他知道自己愛上的是怎樣不坦誠的女子。

    這是沈琉璃沒做噩夢前的，真實想法。

    而現(xiàn)在生死問題都沒得以解決，哪兒有心腸糾結(jié)于這些情情愛愛的是非中。

    沈琉璃看著眼前的婢女，明知故問道：“紅玉，這是什么？”

    紅玉神神秘秘道：“小姐，這就是趙降雪那個小蹄子與男子的合婚庚帖，不過是與滄州一個叫做吳春霖的男子，不是四皇子。如果四皇子和上京城百姓得知趙降雪為了做四皇子妃，拋棄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肯定會遭人唾棄的?！?/br>
    紅玉越說越興奮，自以為辦了一件好差事，壓根沒注意到沈琉璃的臉色不對勁兒。

    “小姐，奴婢還將吳春霖這個未婚夫帶了回來，他對趙降雪另折高枝的事也是心生怨恨，有他現(xiàn)身說法喊冤，不愁搞不臭趙降雪的名聲，皇家最重面子名聲，圣上和皇后肯定也不會喜歡趙降雪這個兒媳了。”

    第13章 膈應(yīng)膈應(yīng)，可還行

    沈琉璃翻開合婚庚帖，勾了下嘴角：“不過一門娃娃親，這交換庚帖興許鬧著玩兒的，也做不得數(shù)?！?/br>
    紅玉嘿嘿一笑：“小姐，庚帖不作數(shù)，那定親信物呢？”說著，變戲法似地掏出兩枚玉佩，獻寶一樣地遞給沈琉璃。

    沈琉璃挑了挑眉，不可否認，在給人下絆子這種差事上紅玉確實深得她心。

    如果沒有預(yù)知未來的噩夢和這心疾，她必定如以往一樣和紅玉好生合計合計，該如何對付趙降雪。

    沈琉璃悵然地捂著胸口，聽紅玉指著其中一枚玉佩道：“小姐，這枚玉佩在吳春霖手上，玉佩上刻著趙降雪的小字。而奴婢還在趙家宅子里找到本該趙降雪持有的那一枚，上面刻著吳春霖的小字，這都可以證明兩家當年確實定過親。”

    頓了頓，紅玉神色亢奮道：“奴婢從當?shù)厝丝谥械弥?，趙家沒出事前，趙家和吳家關(guān)系甚近，趙父和吳父是拜過把子的交情，如果趙降雪的父母沒死，估計她可能早就嫁給了吳春霖，哪兒還有機會來到上京城同小姐搶四皇子？趙降雪和吳春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分，四皇子再如何寬厚大度，可終究是個男人，肯定會怒不可遏，到時休了趙降雪那個賤/人都有可能?！?/br>
    沈琉璃似笑非笑道：“紅玉，你對我倒是盡心盡力？”

    紅玉轉(zhuǎn)到沈琉璃背后，殷勤地給她捶肩，表忠心：“只要小姐好，奴婢上刀山下油鍋都行！”

    沈琉璃眸色微冷：“是嗎？”

    可夢境中，紅玉卻為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輕易地背叛了自己，甚至對她痛下毒手。紅玉是她最信任的婢女，她對她從不設(shè)防，才讓她有了可趁之機，若不是綠綺以命相救，她就死了。

    最信任的人背叛她，害她，不受她待見的人，卻為了救她而死。

    真是諷刺。

    紅玉動作一頓，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沈琉璃似乎有所不同，不像以前，只要抓住趙降雪的把柄比誰都興奮，恨不得立馬要趙降雪好看。

    “小姐，這合婚庚帖和定情信物何時送到四皇子手中？”紅玉心里直打鼓，遲疑道。

    沈琉璃將東西收起來：“此事，需從長計議。趙降雪和蕭景尚時值新婚燕爾，正是情濃之際，蕭景尚對她定是諸多包容，一樁幼時親事，一個青梅竹馬的男人，并不一定能讓蕭景尚下決心休棄趙降雪。待他們過了如膠似漆的新婚期，界時感情有了裂痕，再將此事翻出來必定一計成功！”

    蕭景尚和趙降雪既已婚配，她現(xiàn)在完全沒有攪合他們感情的想法。

    紅玉一愣。

    原來小姐只是心機變深了，憋著高招呢。

    紅玉立馬堆起笑臉，奉承道：“小姐深思熟慮，比奴婢行事謹慎，小姐高明！”

    沈琉璃蹙眉：“吳春霖現(xiàn)在何處？”

    “吳春霖被奴婢安頓在福來客棧。”

    沈琉璃瞇了瞇眼，眸子里泛起一絲狡黠的光芒：“你找個時機，讓趙降雪知道吳春霖來了上京城，最好讓她見他一面，但不可讓吳春霖看見趙降雪?！?/br>
    哎呀，膈應(yīng)膈應(yīng)趙降雪，還是可以的。

    紅玉雀躍道：“小姐，放心，奴婢定會將此事辦好?！?/br>
    蕭景尚被元康帝禁足的事，惹得上京城議論紛紛。趙降雪在府內(nèi)尚且不覺得，可到了街上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對蕭景尚的熱議，她再不愿意聽，可也聽了一耳朵。

    說什么的都有，有說元康帝對四皇子的寵愛也不過如此，有說四皇子傻犯不著為許周兩家出頭反害了自己，也有說元康帝早就想打壓四皇子扶持三皇子上位的，更離譜的是，竟還有人說四皇子是因為娶了趙降雪才走霉運的，紅顏禍水，克夫云云的。

    “嘿，你們別不信，人家四殿下文武雙全，待人溫和有禮，沒娶親之前，可謂順風順水，意氣風發(fā)，咱們圣上對他都沒曾說過幾句重話。我還聽說帝后原本就不同意四皇子娶趙降雪，這四皇子第一次忤逆圣上為了娶趙降雪，這趙降雪雖美，也有承恩侯府做為依仗，可倒底只是一介父母雙亡的孤女，讓一個福分薄的孤女做皇子妃本就忌諱，不吉利?！?/br>
    “你要這么說，好像是有那么幾分道理。我這兒還有一個小道消息，聽說前不久四皇子隨四皇子妃去拜訪老侯爺，還落了水呢，差點就與四皇子妃雙雙溺水而亡，這第二天，就因頂撞圣上而禁了足?？磥?，這娶妻當娶賢娶福，一個敗夫君運勢的女子，再美也不能要的，難消啊?！?/br>
    趙降雪剛從香閣出來，就不可避免地聽到兩個路人交頭接耳，聲量還不低，幾乎全落了她耳中。

    身形一晃。

    侍女紅蓮趕緊扶住趙降雪，盯著走遠的兩個人影罵道：“這些刁民嘴碎的很，整日在背后論人長短，連四殿下都敢編排，如果不是跑得快，奴婢今天定要將他們拿到京兆府審審，非議皇子該定個什么罪?！?/br>
    說完，又勸趙降雪：“四皇妃，莫要往心里去。你是四殿下愛重的人，只要你好，四殿下便好。”

    趙降雪小臉泛白，搖了搖頭說：“我沒事兒，我們回府吧?！?/br>
    以圣上剪除世家的雷霆手段來看，她是真的怕景尚會因此事受到牽連。

    這次只替許周兩家說了幾句話，就被圣上責令閉門思過，而去年景尚為了娶她不惜頂撞圣上，最后也只是被圣上怒罵了幾句，便遂了他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