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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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這里,已透露出少許尖刻不滿之意,鳳別聽得明白。 多年來,他不是沒有想過傳訊回去,但先別說律剎羅會不會高興,單是四周有多少雙眼睛看著,等待他犯錯……他怎麼敢露出分毫想念故國人事的心思? 娘是楚宮的宮妓,兒子卻成了敵國實權(quán)王爺?shù)挠H信,消息傳出去,娘親說不定先得受到折辱和利用,瞧皇子緒千里迢迢把她帶來,不就正好印證這點了嗎?而那天早上在城外,敵我對峙,就更不能相認,甚至不能露出絲毫軟弱之色。 腹內(nèi)酸楚難奈,鳳別只得解釋道?!改?,你別聽旁人胡言,北戎朝局錯綜復(fù)雜,戎帝與儲君不和,我是戎帝弟弟身邊的跟班,是皇帝派系的,而石於子與楚國都是站在太子博那邊的,你……」 一如所料,青娘臉上露出了迷惘與不以為然之色,他自動自覺停下來,改口道?!噶T了!你不明白的,總之,我有記掛住你,否則也不會把你救出來了!」 青娘反而更加不高興了?!刚f到這就更過份!你怎麼敢找人行劫?吃豹子膽了是吧?你若要見我,就該向正正經(jīng)經(jīng)向主子請求,做出這種尊卑不分的事,叫我日後怎麼有臉見人?」 主子?甚麼主子?鳳別倏感煩躁,牙齒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 青娘沒有留意他的臉色,逕自數(shù)落下去?!赴?,你聽娘親說,快快陪我回去認罪,還好織芊公主仁善,皇子緒也一向待我不錯,你不知道呀,幾年前,皇子緒向陛下求得恩典,把我接到他在宮外的府邸,賜了我一個小院子,我現(xiàn)在算是有臉面的……」 聽到這里,鳳別終於忍耐不住,霍然喝道。「娘親!別說了!」 瞬間難掩厭惡,他負手於背,抽身退後兩步,青娘張開嘴想繼續(xù)說下去,但瞧見他繃緊的眉里抑壓著的怒火,再被穿過兩人中間的冷風(fēng)一吹,終算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 他不喜歡聽青娘提起男人,她又何嘗喜歡被兒子呼喝?臉上頓然浮現(xiàn)屈辱之色,合上唇半晌,還是悻悻然開口。 「那兩位是主子,不是我們可以隨便冒犯的,阿雉,你年輕不懂事,我是為你好?!?/br> 鳳別吸口氣道。「我明白了,娘親,我明白了?!?/br> 匆促中止話題,他攏起眉心,別過臉去,眼神落到一旁警惕地看著的小男孩身上。 「這是我的弟弟吧?」 彼此都有意抹去剛剛的嫌隙,青娘趕忙在臉上燦出一朵笑靨來?!笇?!他叫霜序,皇子緒親賜的名,是九月生之意?!?/br> 總算bj好一點,鳳別心里想,眼睛看著霜序,問。「今年多大了?」 霜序頭微低,注視著他的膝蓋,答。「到今年九月就滿八歲了。」 點點頭,鳳別曲膝蹲於地上,與其平視?!肝沂悄愀绺?,你尚有一個二姐,可惜未滿月就已經(jīng)去世,你排行第三,是我的三弟。」 「霜序見過大哥!」霜序恭恭敬敬地揖手,膝跪地上行禮,舉止有度,一絲不拘。 青娘喜滋滋地說?!改闱颇氵@弟弟可不是尋常小孩,生得聰明伶俐,皇子緒對他十分重視,特準他跟隨幾個小世子上學(xué)堂呢?!?/br> 瞧見青娘臉上引以為傲之色,再結(jié)合她剛才提起已經(jīng)搬到皇子緒府上的話,鳳別的心突兀地急跳一下。 他仔細打量霜序的五官,眼瞳緊緊收縮,垂首,撥一撥腰帶。 「三弟,我也沒甚麼好東西送你,這就算是見面禮吧?!顾麑煸谘鼛系蔫傊t寶石的銀刀解下來,放到霜序手上,接著,又拿起他放在腳邊的彎刀。 「防人之心不可無,很好!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br> 霜序尚且稚嫩的目光剎那明顯惴惴不安起來?!复蟾纾摇?/br> 「這把是北戎人常用的彎刀,若沒學(xué)過,就算拿在手上也只會傷到自己?!拱训度拥脚赃?,鳳別拍拍手站起來?!负昧耍∥覜]有時間了,你們得立即離開!」 青娘怔怔看著他半晌,自言自語道?!甘腔厝ナ箞F嗎?那也好……你正好和我們一起去請罪。」 指頭捏rou著鼻梁,鳳別說?!改镉H,我打算送你們?nèi)ッC州?!?/br> 「肅州?」她嚇了一跳,急急拉過小兒子,攬在身前。「那里正在打仗吧?我不去!兵荒馬亂的,我和你弟弟怎麼能活?」 言猶方休,霜序便抬頭道?!肝夷芑?!我怎樣都能活?!?/br> 眼神堅定,竟不似尋常小孩,鳳別贊許地看了他一眼?!阜判?,肅州短期內(nèi)不會有戰(zhàn)事了?!?/br> 他本來想安排青娘去東丹,但剛才聽律剎羅說鄭國已降,登時改變了主意。 東丹嚴寒,他們久居南方,難以適應(yīng),加上東丹被戎國管治已久,民心歸服,無論太子博還是律剎羅都很容易得到青娘的消息,甚至拿下他們,但肅州就不同了。 他瞧青娘不解,便仔細解釋起來?!改镉H有所不知,鄭皇最倚仗的老將溫突都在黑水城之戰(zhàn)身受翼王一刀,治療數(shù)月後,傷重不治,鄭國再無大將可用,鄭皇剛剛已上書稱臣。而北戎新得領(lǐng)土,對那里的控制力不強,按例會善待平民,你去那里自會安然無恙?!?/br> 他暗里嘆氣,溫突都英雄蓋世,以花甲之齡上馬,三次擋住北戎精兵悍將,為護國耗盡心力,怕是沒想到自己所效之主竟如此怯懦,他死不過幾日,便立即獻土投降。 鄭國一降,整個北方便盡在律剎羅掌控之中,也無怪乎他如斯興奮。 晃晃頭,將那人趕出腦海去,他重新凝神道?!敢脏崌谋?,就算日後反口,也難以再奪回肅州,肅州守將何美郎通達理性,愛民如子,是我見識過的,你們先去肅州暫住,若他日真的不幸有戰(zhàn)事,更可取道入蜀避戰(zhàn)?!?/br> 事關(guān)親人安危,所說的每一步,都經(jīng)他反覆思量過,然青娘還是緊張地抓住小兒子,搖頭道?!肝覍幵富厝ナ箞F,我可以求皇子緒別把我們送給那個北戎太子,事實上他也未必會……」 鳳別只裝作沒聽見,把自己的安排照樣道出。「等天一黑,我的兩個親信便會送你們?nèi)ッC州,那里留守的部隊里也有我的人,他們會安置好你倆,銀兩和批文我準備好了,你會過得很好的。」 他一邊說,一邊將懷中的錦袋和書信遞出去,霜序伸手想接住,卻被青娘用手臂扯了回去?!肝也恍械?!」她搖著頭,著急地想說服自己的兒子?!赴?,你別擔心,你走得太久了,不知道皇子緒……」 「皇子緒,不是好人!」鳳別打斷她,暗生的怒氣終於忍不住爆發(fā)?!肝也恢滥闩c他有甚麼牽扯,也不想聽?;首泳w帶你來,是不安好心的!多半是應(yīng)北戎太子博的要求。翼王屢立戰(zhàn)功,太子博著急不安,他拿住你來脅b我辦事,我就得順從了。」 他舉起手掌掩住眼臉,讓自己不會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帳內(nèi)死寂無言,不知過了多久,帳門忽然傳來響聲。 「打擾一下?!乖S是聲音太大,驚動了外面的拔里里,他掀開一個角,從外面探進頭來,臉上尷尬的神色,在轉(zhuǎn)向鳳別卻呲牙裂嘴的?!嘎闊┙忉屢幌?,你打算怎樣送他倆去肅州?」 鳳別沉默一下,拿出路引遞給他,拔里里一手奪過,瞧見上面的翼王印監(jiān),臉色刷白。「蓋的是翼王的大?。 ?/br>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大步踏進來,一手捉住鳳別的襟口,把他揪到一旁。 「別說是翼王給你蓋的?中尉,偷蓋翼王印章?這是要軍法處置的!」 鳳別淡淡道。「此事與你無關(guān),一切後果由我承擔?!?/br> 拔里里頃刻怒了?!概c我無關(guān)?是誰把你這兩個藏在軍營幾日的?是誰把他們藏在翼王屁股下偷運出來的?」 「……」鳳別無言以對,垂下眼去,拔里里使勁打了他的肩頭一下,說?!改阕鲞@種事,不是幾軍棍可以打發(fā)過去的!就算我大哥出面也未必保得住我們!」 同一帳篷里的青娘和霜序看著他們爭吵,半晌後,青娘忍不住插口。「阿雉,我可以不回去使團那里,至少……讓我們留在這里……留在北戎,你不是大官嗎?護軍中尉這麼威風(fēng)的名頭,就留不住自己的娘親和弟弟?」 「要命!」拔里里拍一拍自己的額頭,背過身去,貼著鳳別的發(fā)鬢,耳語道。「別說我不提醒你,就算不計你從楚國公主那里搶人,尊兄王妃何其貴重,你是她兒子,就不可能再叫別一個女人做娘親了?!?/br> 鳳別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拍一拍拔里里的肩,把他推開,鳳別走到青娘面前,雙膝跪下?!改镉H,是兒子對不起你,兒子求你了,你走吧!」 青娘問。「你怕我拖累你,是嗎?」 「不!不是!」鳳別將頭埋在兩腿之間,一雙眼睛已然發(fā)熱。 他深深吸口氣,忍下洶涌而出的淚水,抬頭直視青娘淚濕的臉孔。 「娘親,有時候……分別并不止是分別,是為了來日再聚?!恭哩矗缨郑专?Víρ(rousewu.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