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癡情的人最薄情
段寒霆走了。 被榮音趕走的。 夜色濃重,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包裹,榮音蜷在窗臺上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煙灰缸里堆滿煙頭。 她手臂抱著膝蓋,把臉埋進肘彎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抖起來。 婆婆臨死的時候,握著她的手,對她說,“阿音,段家以后就交給你了……我名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都由你和則誠共同打理,再加一條,若有生之年,則誠敢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他將自動失去這份繼承權(quán),一切產(chǎn)業(yè)歸你所有。但,我也求你一句,多給他一些信任和支持,你們一定要……白頭到老?!?/br> 離婚的時候,她只想起了婆婆遺囑前面說的話,忘記了后面的。 如果,她能夠不那么敏感多思,如果她能夠多一些自信,對段寒霆多一份信任,或許他們兩個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局面。 —— 榮音決定跟小傲回上海。 “這才剛搬到天津沒多久,怎么又要去上海了呢?” 方小蕓收拾著行李,實在是服了徒弟這一會兒一變的想法,抬頭睨她一眼,“我知道杜老板在上海家大業(yè)大,可咱們這一大家子人,去了給人添麻煩?!?/br> “說的是啊?!?/br> 陳伯庸疊著衣服,道:“阿音,不然我跟你師娘還是先回奉天吧,你給我們置的房子和醫(yī)館就這么閑置著,也怪可惜的?!?/br> 榮音一邊往行李箱里裝東西,一邊道:“您二位不是適應不了奉天的飲食和氣候嗎,這南北方的差異是挺大的,還是上海好些。房子醫(yī)館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jīng)找人暫時接手了,將來估計也不會再回奉天了。至于我爹那,二老也不必太過在意,我在租界租了一套公寓,雇人收拾了,到了那就能入住。” 陳伯庸輕嘆一口氣,“阿音,其實你真不用到哪兒都帶上我和你師娘。我們還沒老的不中用,能自理,也有手藝,餓不死,不想拖累你?!?/br> “師父,您干嘛說這樣的話,多見外啊?!?/br> 榮音停下手,看著師父師娘,鄭重道:“我是您二老養(yǎng)大的,醫(yī)術也是您二位教的,沒有你們,我早就死了。我長大了,也有能力照顧你們,雖然照顧的不怎么地,這些年沒少讓二老跟著我顛簸折騰,但如今這世道形勢逼人,哪兒也談不上安全,您二位在我身邊,我也能安心些。就聽我的吧,好嗎?” 她仰起臉,祈求地看著陳伯庸和方小蕓,一雙大眼睛里浮現(xiàn)薄薄水霧,叫人實在難以拒絕。 陳伯庸和方小蕓相視一眼,悠悠嘆氣。 方小蕓拉起榮音,坐在床邊,問她,“你和則誠之間,真的無法修復了?” 榮音垂下眼眸。 她現(xiàn)在幾乎聽不得段寒霆的名字,無論是他的名,還是他的字,都能讓她心臟立馬縮緊,揪成一團,窒息般的難受。 “不知道。” 榮音嗓子干啞,“他有他的理想抱負,我有我的責任使命,既然互相都不信任,就證明了不是一路子人,走不到最后。再說婚都離了,還糾結(jié)什么呢?!?/br> 那天晚上段寒霆跟她道了歉,認了錯,卻始終沒有提及離婚這事,擺明了沒有想要跟她復婚,他鐵了心不想讓她參與其中,那她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他既然想讓她去上海,那她就如他的愿,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見他。 去上海之前,榮音還是去了一趟北平。 一來是想去熟悉的首飾店給婉瑜家的小寶打一個金鎖,二來是想去余家班跟師爺和冬兒告別。 但從余家班出來,榮音還是鬼使神差地讓雷震開車將她送到了陸軍醫(yī)院。 怎么想,都覺得應該給慕容妍一個交代。 慕容妍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但目前人還是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觀察,榮音去找了以前的同事,同事告訴她,慕容妍的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都不太好。 從出事到現(xiàn)在,她跟段寒霆吵了一架后,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同事有些試探性地跟榮音感慨道:“外界都說司令和慕容家這位小姐有多情投意合,我怎么瞧著不像呢。從我接手過慕容妍,她就一直待在醫(yī)院,住在病房沒有出去過,病房外頭每天都有人把守,一日三餐也有人專門給她送,名為保護,但我怎么瞧都像是軟禁,跟蹲班房差不多。還有啊,從她住進醫(yī)院,段司令就沒來過幾回,還不如你當時在醫(yī)院工作那會兒接你勤快呢,反正我怎么瞧都覺得別扭。要不說這夫妻還是原配好,段司令肯定還是忘不了你……” 榮音聽著這些話,非但沒覺得安慰,反而滿心的苦澀,這種感覺怎么說呢? 就好像,你一直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可突然你發(fā)現(xiàn),原來那個搶走你東西,傷害你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 以至于,你無法再恨她,甚至無法面對她。 可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榮音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幾個月前,她和段寒霆離婚前夕,也是這般情形,只是心境已經(jīng)大不相同。 慕容妍中了兩槍,一槍打在肩膀上,一槍打在大腿上,肩膀那處穿了一個洞,腿上的傷差點傷到動脈,子彈即使取出來,日后行動也不方便了。 看著瘦的幾乎沒有一兩rou,身上千瘡百孔的慕容妍,榮音坐在那里半響,愣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話到嘴邊,摻了滿嘴的苦澀。 到頭來,還是慕容妍先沖她開的口,她沖她笑,“別人的丈夫真的不能惦記,要遭報應的,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榮音靜靜地看著她,平靜地開口,“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他現(xiàn)在不再是我的丈夫?!?/br> “恭喜你,你這婚離的好。” 慕容妍蒼白無色的唇扯出一個冰涼的笑,“但如果你倆不離婚,現(xiàn)在躺在這里的就是你。榮音,這兩槍,我是替你頂?shù)睦?。?/br> 手指猛地顫了幾下,榮音覺得心臟一下子抽緊,她抿了下唇,良久才道:“你不該跟他回北平?!?/br> 慕容妍臉上浮現(xiàn)出幾絲冷笑。 “我何止不該跟他回北平,我就不該愛上他。如果沒有愛上他,或許我四哥不會死,我慕容家族不會滅,我也不會落得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br> 榮音聽到這里,反而平靜了下來,“你認識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的身份,奉軍和湘軍,一向是敵對的雙方,就算沒有我,他也不會跟你在一起?!?/br>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 慕容妍滿臉不在乎,“這些軍隊之間不都是每天打打殺殺嗎,今天你跟他打,明天他跟你打,如果當初我們真的在一起,或許一切悲劇都不會發(fā)生?!?/br> “是嗎?” 榮音默然垂眼,淡淡道:“但我卻覺得,幸好你們沒有真的在一起,否則下場或許會比我和他更壞?!?/br> 慕容妍斜睨她一眼,“你不是就想說他愛的是你,不是我嗎?” 她回過頭去,望著天花板,唇角始終噙著譏諷的笑,“確實是我錯了,我以為他是癡情種,其實他比誰都更薄情。為什么,為什么他就是不愛我呢?” “因為他不可能愛上慕容家的人。” 慕容妍詫異地看向榮音。 榮音淡淡告訴她,“且不說奉湘兩軍多年交戰(zhàn)死傷的那些兄弟,就說當年老帥被炸死,跟你兄長慕容珩就脫不了干系;奉軍被迫退出山海關,也與湘軍落井下石有關。這些事,對你來說或許不算什么,但對他來說,是生養(yǎng)他的父母,是朝夕相處的兄弟,段寒霆向來重情重義,又怎會愛上仇人的女兒和meimei?” 慕容妍只覺得腦門被生生劈了一下,嘴角動了動,過了半響,她才疲累地闔上眼睛,似嘆息,也似苦笑,“原來如此?!?/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