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照顧太后的行車速度，信王護影的腳程快得多，左大夫隨護影趕到之時，方周已被公明道長送到客房的床上。小皇帝抱著小貓圍在昏迷不醒的小方周身邊團團轉(zhuǎn)，一見到他眼睛就亮了，屁顛屁顛小跑過來：“左大夫、左大夫！你可回來了！”

    小皇帝忘了這里不是復(fù)生堂，一心念著去而不返的左大夫。等他意會過來之時，注意到跟在左大夫身邊的黑衣人，那身打扮他好像在哪里看過？

    左大夫剛要揉揉小哭包的腦袋瓜，忽而想到這可是皇帝，龍腦袋可不能輕易摸的說，登時僵著笑臉把手收回來：“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方周有事?！毙』实蹧]注意到他的異樣，趕緊把他拉過去：“他都不睜開眼睛。”

    雖然公明道長找來的大夫說是累暈過去而己，可是小皇帝趁人不在偷偷推他，也不見方周醒來。左大夫上去把脈，期間小皇帝還在打轉(zhuǎn)，愁眉不展說：“他是不是死了呀？”

    左大夫眼角抽搐：“沒事，還死不了?！?/br>
    小皇帝眼巴巴瞅著那張沒有生氣的臉龐，一臉傷心：“他會不會像梅梅那樣死了呀？”

    左大夫默然，他松開方周的脈搏，然后推開被褥將人打橫抱起。小皇帝木愣愣地看著他一系列動作：“你做什么？”

    左大夫溫聲說：“方周沒事，就是骨折沒好，這一趟跑累了，也受苦了，我?guī)丶??！?/br>
    “那、那朕也……”短短幾天的時間幾逢生死，每次小皇帝都與方周寸步不離，他下意識也要跟著一起去。可是左大夫卻搖頭：“陛下，您也該回家了?！?/br>
    小皇帝呆在原地，這個稱喚再熟悉不過，可到了左大夫嘴里他卻有些不適應(yīng)，并且有點不高興。小皇帝皺著小臉：“朕、朕當(dāng)然會回宮，母后很快就會來接朕回宮了?！?/br>
    “可是……”小皇帝抿著下唇，正兒八經(jīng)地沖他昂揚起臉：“可是朕還沒跟方周道別呢?！?/br>
    左大夫不禁失笑：“方周可能不會再想見到你了?！?/br>
    小皇帝被這句絕情的話給震住，登眼兩眼淚汪汪起來。

    左大夫深呼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最后一次，然后一手托抱方周，空出一手輕揉小皇帝的腦袋：“陛下回去以后，莫再惦念出宮之事。宮外繁華雖有，但有更多的齷齪是你想不到也還不懂得的事?！?/br>
    經(jīng)此一事，恐怕這位小皇帝再不會想出宮了吧？

    小皇帝鼻涕眼淚稀里嘩啦，左大夫溫聲說：“你還小，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也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吸取與實踐?！?/br>
    “不求陛下能做高世之主，但求要做賢明之君。屆時無論是我還是方周，都將全心全意敬奉于您?！?/br>
    左大夫想了想：“時間不夠，許多話我沒辦法一一言明，或可請求陛下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小皇帝眨著淚目看他，眼前的左大夫都已經(jīng)被淚水糊得模糊，不過他還是重重點頭。

    左大夫莞爾：“你就當(dāng)作，從沒見過我們?！?/br>
    第100章 消氣   被她氣死了都！

    太后趕到東鶇觀時, 小皇帝獨自坐在供奉尊神的小殿堂，像是虔心膜拜，又像只是靜靜發(fā)呆。

    “寶寶！”

    聽見熟悉的叫喚, 小皇帝扭頭看來, 恍惚見到神情關(guān)切的母后，踉踉蹌蹌爬起來邁開小短腿奔向她：“母后嗚啊啊??！”

    母子相見險些哭瞎，太后趕緊把懷里的小皇帝拉出來細細打量：“快讓母后瞧瞧，是不是又哭了，怎么眼睛腫成這樣？”

    小皇帝指著母后紅通通的眼睛破涕而笑：“母后眼睛也腫了。”

    “母后這不是擔(dān)心你嗎！”見他除了哭腫了眼睛，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損傷，太后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能夠徹底放下, “你說你宮里不好好待，偏要跟著你皇叔出宮，這下闖了大禍吧？”

    雖說能在東鶇觀里找到皇帝是件好事, 可太后始終沒有忘記她在那家醫(yī)館后院聽到的慘叫, 她總覺得那就是兒子的聲音：“寶寶, 你實話告訴母后, 你這些天一直待在東鶇觀？可曾離開道觀去了別的地方？可曾遇見什么壞人？”

    小皇帝本要張口答, 可壞人二字一出現(xiàn)，他的腦海立刻浮現(xiàn)那個老是追著他和方周不放的乞丐, 登時義憤填膺：“有！有壞人！壞人不僅欺負喵喵, 還打朕踢朕, 最壞的是他還——”

    還怎么了，話到嘴邊的小皇帝突然卡殼了。但太后聽見他說有人膽敢對皇帝拳打腳踢, 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究竟是什么人！竟如此大膽！”

    面對太后的同仇敵愾，皇帝的氣憤卻像漏了氣的皮球泄得沒邊沒影，蔫嗒嗒地垂下臉。

    容從注意到皇帝的不對勁, 暗暗點醒急切追問的太后。太后隨即發(fā)現(xiàn)皇帝沒由來的情緒低落，忙不迭安慰說：“你是當(dāng)今天子，什么壞人都別怕。告訴母后，母后定會將他拎抓歸來狠狠懲戒，給寶寶出口惡氣。”

    可是小皇帝低頭懨懨，什么話都不想說，只是搓眼睛：“朕不想待在這兒，朕要回宮。”

    “好、好，我們這就回宮，立刻回宮?！币娀实鄄幌胝f，太后也不逼問，只要皇帝肯回宮，她可巴不得。

    如愿找回皇帝兒子的太后正準(zhǔn)備領(lǐng)他打道回宮，腳下傳來一聲喵叫，太后聞聲一愣。來時沒注意，這回倒是發(fā)現(xiàn)皇帝腳邊的蒲團上懶洋洋臥著一只小貓。與適才信王府見到的陸虎相似，卻又有極大不同。

    “它要跟朕一起回宮?！毙』实劾硭?dāng)然將它抱進懷里，有了新歡也不忘舊喵：“還有陸虎，記得把它也接回來。”

    太后與容從互換一眼，沒有多問。

    反正回宮以后來日方長，不論這些日子以來皇帝到底遇見什么事，她可以慢慢地問，仔細地問。

    與此同時，溫濃臥在陸漣青心口處，心滿意足地聽完一段心跳聲，這才慢騰騰地張口問：“殿下不多睡一會兒？”

    “陪你。”陸漣青自覺體貼，雖然他的身體確實還很虛乏。

    溫濃坐起來，就近細細端詳他的臉，忽而一笑：“那你陪我說會兒話吧?！?/br>
    “……好?！标憹i青被這一笑笑出一種莫名的不祥感，不過還是答應(yīng)了。

    溫濃眼珠轉(zhuǎn)動：“我們是不是以前見過？”

    “……”

    陸漣青眉心一動：“你是指？”

    溫濃旋即又問：“復(fù)生堂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陸漣青不吱聲了，可溫濃沒有放過他：“左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她暖暖的笑逐漸轉(zhuǎn)冷：“你瞞我也瞞得還挺多？”

    重點在這個‘也’字，陸漣青面露局促，有些繃緊。

    溫濃插腰指著他鼻子：“你知錯了嗎？”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溫濃很在行的，尤其對付陸漣青。只見他頗有些無可奈何地抓住她的那根手指：“……我知錯了?！?/br>
    溫濃笑顏逐漸放大，反手撈住他的掌心，親親昵昵說：“其實我也知錯啦，大家彼此彼此，以后誰也不許追究誰，你說好不好？”

    敢情這是怕他秋后算賬，先喂定心丸，再跟他約法三章？

    陸漣青好氣又好笑：“我肚子還疼著呢。”

    “就是知道你疼，才跟你約法三章。”溫濃幾次想看都不敢看那被捅了一劍的傷口，沒傷及肺腑已是萬幸，誰能想到還抹了毒，根本就是恨不得將他置之死地。

    “你想知道什么就問我，我什么都說，不管是曹世浚的事還是其他事。所以你以后都不要冒險、也不許逞強?！睖貪庖е麓剑骸澳阋撬懒?，那我、我……”

    陸漣青神情微柔，然后聽見溫濃重重嘆息：“那我就只能嫁給曹世浚了。”

    “……”喀嚓一聲，仿佛能聽見某條理智之弦的崩裂聲音。陸漣青咬牙切齒：“你、敢?！?/br>
    溫濃無辜道：“那是害死你的人啊，我委屈求全嫁給他，然后潛伏個三五十年，總有一天能夠找到機會替你報仇的?！?/br>
    說著，溫濃還不要臉地補充一句：“他可喜歡我了?！?/br>
    陸漣青險些想把她腦袋擰開，看都裝了些什么不靠譜的。

    見把他氣得傷口都要裂了，溫濃只得收口不鬧他了，彎腰捧起他的臉吧唧親了一口，直把陸漣青給親蒙了。

    溫濃很欠地反問他：“消氣了嗎？”

    “……”陸漣青別開冷臉不說話。

    “你生氣就對啦，生完氣好好養(yǎng)身體昂?！睖貪庑奶鄣孛魇莸哪橗?，語重心長說：“為了我別輕易死掉，不然我就只能跟你仇人去過下半輩子了?！?/br>
    那他約莫是下了黃泉也要被這人給活活氣回來！

    陸漣青狠狠瞪她，瞪得溫濃嘴角上揚，一高興又多親幾口。

    這人其實很好哄，雖然嘴上被她氣得半死，可是再氣都不會拿她怎么著。

    陸漣青傷重剛醒，溫濃不敢太鬧他，押著他臥下休息?？申憹i青不知是睡飽了還是氣飽了，躺在榻上也不睡，知她心里其實有很多想問，挑挑撿撿與她說起。

    “復(fù)生堂早就有了，只不過以前的主人不是左無卓，原也不是家醫(yī)館?！睙o卓是左大夫的名，陸漣青徐徐道來：“復(fù)生堂本不是純粹的醫(yī)館，左無卓棄道從醫(yī)，經(jīng)他接手之后就改成了一家醫(yī)館。”

    溫濃坐在榻邊覺得冷，輕手輕腳鉆進陸漣青的被窩里陪他躺下，側(cè)枕聽著聽著，忽而捕捉到一個詞：“棄道從醫(yī)？”

    “烏鶇觀觀主玄明道長是他師父。”陸漣青頓聲：“方周是玄明道長的嫡脈?！?/br>
    溫濃從他枕邊抬起頭，瞠目結(jié)舌。

    陸漣青拉她重新躺下：“先帝在位時期下過禁道令，自那以后北上烏鶇觀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我建東鶇觀是替他們?nèi)诵脑浮！?/br>
    昔日烏鶇觀盛極一時，溫濃就算不信道也耳聞過。

    很多人說先帝厭道，在位時期大肆查封道觀嚴(yán)禁道法普及是因為當(dāng)年玄明道長對陸漣青的一句批辭。后來烏鶇觀沒了，玄明道長及其徒子徒孫全不知所蹤，時至今日左大夫隱姓埋名躲在一方醫(yī)館成了大夫，方周跟在他身邊做了藥童，那是不是……

    陸漣青嗤聲：“先帝心眼小得很，他等了大半輩子的皇位，到頭來卻被個故弄玄虛的老匹夫給批得一無事處，抄家封觀豈能平息他的滿腔怨怒？”

    烏鶇觀沒了，不知所蹤的玄明道長及其道徒自然也已經(jīng)不在了。

    溫濃聽得心驚膽戰(zhàn)：“那左大夫和方周他們……”

    “無卓一心求醫(yī)，自來聲稱無緣問道，早在烏鶇觀出事之前就已經(jīng)離開了?！比舴亲呤堑迷纾峙履菚r候就已經(jīng)活不成。陸漣青吁聲：“至于方周，我雖不知他是怎么逃出來的，但看無卓的意思，應(yīng)該是想等他再長大些便送回東鶇觀，繼承玄明道長的遺志?！?/br>
    難怪復(fù)生堂下留有暗道通往東鶇觀，原來這其中竟隱瞞了這么多的彎彎繞繞。溫濃枕著臂彎側(cè)躺陸漣青身邊看他：“殿下相信玄明道長嗎？”

    因為玄明道長的一番話導(dǎo)致自身及其徒子徒孫招至殺身之禍，也不知玄明道長泉下有知后不后悔。不僅如此，很多人說先帝之所以故意將信王貶去了貧瘠遙遠的阜陽，一方面是忌恨太上太皇的寵愛，另一方面便是因為玄明道長的一番話。

    誠如玄明道長一句話，太上太皇高壽，駕崩那年先帝已經(jīng)年逾不惑，其實這也不算事，誰會想到先帝登基不過幾年就給得了一場病給病死了，的的確確印證了玄明道長的那句‘無福消受’。

    而昔年被喻為匣里龍吟的陸漣青，也確實在幾年之后殺回京師，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離登頂幾乎只差最后一步。

    陸漣青容色淡然：“我只信我自己。”

    溫濃瞅著他的側(cè)龐，忍不住湊過去蹭了蹭她驕傲的殿下。

    陸漣青身上有傷不宜亂動，橫了她一眼：“不許撒嬌?！?/br>
    “……”溫濃氣哼哼往外退。

    可陸漣青又喊她回來：“再退就掉下床了。”

    那么大的床倒也不至于，不過溫濃還是自動自發(fā)湊了回去。陸漣青這才繼續(xù)說：“復(fù)生堂本身原是烏鶇觀的京畿分觀，無卓來了以后改成醫(yī)館，外人并不知道二者的聯(lián)系，你別往外說。”

    溫濃點點頭，忽而想到失蹤的小皇帝正是被左大夫撿回去養(yǎng)了幾天，他與方周也有接觸，彼此都不知對方真實身份，日后方周若是知道了，也不知作何想法。

    溫濃感慨過后，又想到：“左大夫的醫(yī)術(shù)好像很厲害？”

    那么多大夫看了都不見好，左大夫一來就把陸漣青給戳醒了。遙想車禍那夜溫濃在復(fù)生堂第一次見到陸漣青：“你的體質(zhì)這么差，能請他幫你好好調(diào)理嗎？”

    “術(shù)業(yè)有專攻，這事他不在行。”陸漣青對這事態(tài)度不冷不熱。

    “那他什么最在行？”上回她被車撞又是外傷又是骨折，左大夫不也處理得挺好的嘛：

    陸漣青瞥過來一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