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她不想再延伸這個令人不悅的話題,于是低垂眼睫,安靜地扭頭看向窗外。 一只細(xì)小的、不易察覺的黑色觸須突然出現(xiàn)在窗外的黑暗中,蜷曲著、慢吞吞地攀住窗框,悄無聲息地進(jìn)入她的視線。 塞西爾微微睜大了眼睛。 是小章魚,看來他已經(jīng)吃完了。 在瑟瑟的晚風(fēng)中,小章魚的觸須一點點變至透明。塞西爾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逐漸消失,很快,滑膩冰涼的觸感再次回到她光潔的手臂上。 她竟然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心安。 “塞西爾?”馬蒂輕輕呼喚她的名字,俊美的面容透著隱隱的關(guān)心。 塞西爾收回視線,對他笑了一下:“怎么了?” “抱歉,是不是讓你想起不好的回憶了?”馬蒂一臉歉意地說,“其實我也只是有點好奇,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聊點別的?!?/br> 還好他沒有注意到小章魚的身影。 塞西爾暗暗放心,順勢轉(zhuǎn)移話題:“沒什么,我只是在想,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快要走出這片森林了。” 聞言,駕車的艾利克斯頓時激動道:“真的嗎?” 謝天謝地,他只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少爺,從來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今天突然讓他面對這么多可怕的怪物,還讓他充當(dāng)馬車車夫,他從來沒干過這樣的活兒,實在是太苦了…… 可憐的艾利克斯身心俱疲,此時聽到塞西爾的這句話,心中頓時涌現(xiàn)出無限的希望。 塞西爾點點頭,伸手指向馬車窗外:“你們看那里,已經(jīng)能看到隱隱約約的蒸汽了,說明我們已經(jīng)接近都城邊緣?!?/br> 馬蒂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黑漆漆的樹林上空,隱約可見一縷細(xì)細(xì)的白色蒸汽在上升,煙霧繚繞,為深暗的夜幕增添了一分鮮活的工業(yè)氣息。 他目光含笑,贊賞地說:“的確,你觀察得很仔細(xì)。” 這個人怎么總是夸她…… 塞西爾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聽到這個消息的艾利克斯頓時打起精神,一甩長鞭,更加賣力地駕駛馬車。就像塞西爾推測的那樣,沒過多久,他們終于離開了這座森林,駛?cè)敫叽蠡趾氲耐醵汲情T。 此時已是深夜,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馬蒂決定在這里與他們分別,于是他請艾利克斯停下馬車,然后拉開幕簾,從馬車上利落地跳了下來。 馬蒂站在馬車窗前,輕輕敲了兩下,車內(nèi)的塞西爾聽到動靜,慢慢拉開簾布。 “我要回去了,今晚能認(rèn)識你們,應(yīng)該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吧。”他輕笑一聲,緊接著抬起右手,對塞西爾攤開手心。 精致漂亮的古銅色羅盤靜靜躺在他的手心,在月色的照耀下閃爍著金子般的光輝。 塞西爾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長睫忽閃。 馬蒂與她對視,唇角揚起淡淡的弧度。他淺金色的頭發(fā)卷曲著垂在肩頭,在黑夜中閃爍著柔和的光暈,一如他此時的神情。 “這個羅盤送給你,期待我們下一次的相見?!彼曇舻腿岫鴥?yōu)雅,此時這樣娓娓道來的訴說,更加顯得動聽而迷人。 塞西爾有些發(fā)怔。 雖然她也覺得馬蒂這個人不錯啦……但是這個羅盤不是他祖父留下的寶貝嗎?就這樣隨隨便便送給她真的可以么? 她沒有將心底的疑慮問出口,馬蒂卻已經(jīng)猜出她心中所想。 他無所謂地笑笑,美麗深邃的面容透著與生俱來的隨性與慵懶:“只是一個羅盤而已,沒有你想得那么重要?!?/br> “更何況,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同生共死的朋友了,朋友之間送一點小禮物也很正常吧?” 塞西爾一時間說不出話,艾利克斯忍不住在旁邊插嘴:“那你怎么不送我?” 馬蒂微微側(cè)目看他:“我不是把手帕送給你了嗎?” 艾利克斯:“……”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不收下反而顯得有些扭捏。 塞西爾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只意義非凡的羅盤,然后抬眸望向馬蒂,真誠地說:“謝謝你,等到下次見面,我也會送你禮物的?!?/br> 馬蒂輕輕笑了:“那我就期待著你的禮物了?!?/br> 說完,他微微欠身道別,然后將外套搭在肩上,轉(zhuǎn)身揮了揮手,步伐閑適地走遠(yuǎn),逐漸消失在夜色中。 * 馬蒂離開了,馬車上只剩下塞西爾和艾利克斯二人。 艾利克斯看著塞西爾手里的羅盤,一臉認(rèn)真地說:“連祖父的遺物都送給你了,這個馬蒂肯定是想勾搭你。” 塞西爾波瀾不驚道:“只是一只舊羅盤而已。” “只是一只舊羅盤?”艾利克斯挑起火紅的眉毛,陰陽怪氣地提高音量,“這可是他祖父的遺物,你看之前在樹林里的時候他多寶貝這只羅盤,那個時候他可沒說這‘只是一只舊羅盤’啊?!?/br>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艾利克斯的這個語氣莫名讓塞西爾感到一陣不爽。 將羅盤收進(jìn)小挎包里,她斜睨艾利克斯一眼,涼涼地說:“那你把你的圣晶石槍送給他是怎么回事?也是想勾搭他嗎?” 艾利克斯:“……” 紅發(fā)小少爺?shù)哪標(biāo)查g漲得通紅。 “我那是為了保命!”他不服氣地爭辯道。 “哦——”塞西爾游刃有余地勾了下唇角,“所以你為了保命,連武器都丟了,不知道莉娜會不會對這個故事感興趣呢?” “你!”艾利克斯被她治得死死的,再也不敢亂說話了,只哼哼幾聲便鉆回到馬車前座,繼續(xù)做一個老老實實的車夫。 馬車從城門前的大道一直行駛到王都另一端的萊維特莊園,馬車停下的那一刻,塞西爾聽到外面響起嘈雜的人聲。 “回來了回來了,小小姐回來了!”女仆們翹首以盼,一看到馬車便激動地叫喊起來。 “確定是塞西爾嗎?你們看到了?”一個清冽悅耳的青年聲音隨即響起,語速略快,冷靜中透著隱隱的急切與擔(dān)憂。 “沒有,但那是奧狄斯家的馬車……” “奧狄斯家?” 馬車外有人快步走近,不等塞西爾走下馬車,深藍(lán)色的幕簾便被人掀開了。 清俊高挑的金發(fā)青年正站在馬車外,他腰背挺拔而緊繃,在看到幕簾后的少女后,瞳孔微縮,一瞬間幾乎忘記呼吸。 “哥哥……”塞西爾弱弱地低喚一聲。 阿諾德沒有吭聲,那雙湛藍(lán)的眼眸里翻涌著濃郁而復(fù)雜的情緒。 下一秒,他突然上前一步。 他緊緊抱住了她。 空氣似乎在這一瞬間凝固了,世界歸于絕對的寂靜。 “……哥哥?”塞西爾猶豫地抬起手,試探地摸了摸他柔軟的金發(fā)。 “塞西爾……你去哪兒了?” 阿諾德悶悶的聲音從她的頸后傳來,聽上去竟然有一絲隱約的鼻音。 糟糕,他該不會是哭了吧? 塞西爾頓時慌張起來。她手忙腳亂地想要看看阿諾德的臉,卻又不敢推開他,只好小聲解釋:“我和艾利克斯去抓人魚了……” “艾利克斯?”阿諾德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是奧狄斯家的那個艾利克斯嗎?” 被點名的艾利克斯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從馬車前座探出腦袋:“那個,晚上好,阿諾德閣下……” 阿諾德輕輕地將塞西爾抱下馬車,然后轉(zhuǎn)頭看向艾利克斯。 金發(fā)青年在夜色下神色冰冷,一向溫和完美的表情此時變得無比陰沉。 “就是你帶我meimei出去的?” 誰敢?guī)鋈パ?,是她自己要去的好嗎?/br> 艾利克斯心里委屈得不行,連忙搖頭澄清:“不不,跟我沒有關(guān)系,是她提議要去抓人魚的……” “她提議,你就帶她去了?”阿諾德眼神冷厲,沉聲質(zhì)問艾利克斯,“你沒有想過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后果嗎?” 艾利克斯百口莫辯,緊張地小臉皺成一團,白皙的額頭也開始冒冷汗:“我、我也不知道那里會有那么多人魚呀……” 阿諾德:“你說什么?” “我我我我……我先回去了,塞西爾再見!” 艾利克斯被阿諾德盯得汗毛直立,再也顧不得什么,逃也似的丟下這句話便駕車溜走了。 宅邸大門前只剩下塞西爾和阿諾德兩人,其他傭人們眼見形勢不妙,早就趁艾利克斯溜走之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個個跑得比艾利克斯還快。 周圍安靜而死寂,除了深夜的風(fēng)聲,什么動靜都沒有。 塞西爾偷偷抬眸,看到阿諾德依舊抿緊薄唇,一聲不吭。 他生氣了。 塞西爾的心臟怦怦直跳,她逃避似的垂下眼簾,一個字也不敢說。 過了許久,阿諾德終于動了。 他先是仔細(xì)而沉默地將塞西爾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塞西爾生怕被他發(fā)現(xiàn)手背上那塊被灼傷的肌膚,便偷偷將手縮進(jìn)袖子里。 還好,他沒有發(fā)現(xiàn)。 阿諾德仍然不說話,只是低垂著眼睛拉起塞西爾的手,一路默不作聲地將她拉進(jìn)宅邸。 塞西爾乖乖任他牽著走。 他們回到了塞西爾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的燈一直是亮著的,桌上的書籍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塞西爾猜測是阿諾德一直在她的房間里等她回來,結(jié)果遲遲沒有等到,才忍不住要出門找她。 她越發(fā)覺得愧疚了,垂在腿側(cè)的雙手也不安地絞在一起。 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阿諾德這么生氣。 太可怕了,比渣爹生氣要可怕一百倍。 就在塞西爾琢磨著要怎么率先打破沉默的時候,阿諾德冷不丁地開口:“塞西爾。” 塞西爾立即抬眸:“嗯?” 阿諾德目光晦澀地看著她,聲音輕得像緩緩流淌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