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黛咬了咬下唇，好像有些動搖，江知宜正欲接著勸說，采黛卻因為想起愉太妃的囑托，再次堅定了自己的內(nèi)心。

    她松開江知宜的手，想要避開她，邊起身往車前的橫木走去，邊調(diào)轉(zhuǎn)話頭：“小姐，太妃娘娘雖然為咱們準(zhǔn)備好了一切，但路途遙遠(yuǎn)艱難，您先好好歇著，養(yǎng)足了精神才是?！?/br>
    其實適才小姐的擔(dān)心，她也曾問過太妃娘娘。

    那時正值新日初生，太妃就著將藍(lán)未藍(lán)的天兒，闔眼歇在美人榻上，聽到她詢問這個，滿臉皆是漫不經(jīng)心，只道：“你只管照顧好你家小姐，旁的事本宮自然擔(dān)著，我把一輩子都搭給了先帝和深宮，難道還要我的侄女，再把一輩子搭給他的混賬兒子？還是沒名沒分的，這可不行……”

    太妃當(dāng)時說了許多，她記下的不多，除了那幾句，剩下的就是對皇帝由衷的評價，“說實話，先帝那兒子可真混賬，比他老子還要混賬，怪不得當(dāng)初先帝要選他承繼大統(tǒng)?！?/br>
    馬車奔騰而過，偶爾掀起的陣陣塵土和落葉，被車輪碾在地上，印進一道道的車轍痕跡中。

    隔著錦布帷裳，采黛的聲音在風(fēng)中散開：“小姐，你別怪太妃娘娘將此事瞞住您，也別怪奴婢不懂事兒，我們得護住您，也沒有別的辦法，總不能親眼看著您，化成那個玉什么宮的一縷輕煙吧?！?/br>
    話音落下，車內(nèi)一時無人應(yīng)聲，過了良久方傳出一聲自嘲的輕嘆，“原本以為日日纏綿病榻就是拖累，卻沒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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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鸞宮的大火直到深夜才勉強滅盡，吳全站在片刻之間毀于一旦的殿前，臉色愈發(fā)難看。

    他原本還盼著愉太妃來這兒一事可以隱瞞，但現(xiàn)在看來，別說此事瞞不住，恐怕還會牽扯出更大的麻煩來。

    “公公，這事兒何時告知皇上？”救火的侍從滿臉皆是土灰色，衣衫被火燒去大半，手臂上落下些灼傷痕跡。

    “何時？即刻就著人快馬加鞭去宗廟告知皇上吧。”李施沒好氣兒的應(yīng)他，只覺得自己這條命算是要到頭兒了。

    “好，我這就去?！笔虖墓笆中卸Y，就要離去，卻又被吳全攔住，“一定要告訴皇上，玉鸞宮雖起大火，但江姑娘并無大礙?！?/br>
    侍從略微一頓，抿唇點了點頭，吳全則快步趕往偏殿，萬事不及人重要，只要江姑娘沒事，他就算是不辱使命。

    來至殿前，他輕叩門扉，面上流露殷勤之色，“太妃娘娘，奴才來問一聲，江姑娘身子可還好？是否需奴才叫太醫(yī)來？”

    “勞公公關(guān)心，江姑娘一切皆好，此時已躺下了，還望公公不要再讓人來打攪，讓她能好好歇息?！钡顑?nèi)愉太妃的侍女溫聲應(yīng)答。

    “是是是，那是自然?！眳侨凳嬉豢跉猓o緊繃著的神經(jīng)略微放松了些，又道：“奴才們就守在門外，若是有事，盡管吩咐，奴才們一切以江姑娘為重?！?/br>
    “好，公公辛苦了。”那侍女撂下這一句，緩步走至床榻旁，壓低了聲音詢問道：“娘娘，這殿外皆是皇上的人，咱們恐怕瞞不了太久?！?/br>
    愉太妃眉心微低，帶著破罐子破摔的釋然，“盡量多瞞些時候吧，這樣卿卿她們也能跑得遠(yuǎn)些?！?/br>
    第24章 看守   玉鸞宮的一應(yīng)宮人統(tǒng)統(tǒng)處斬

    玉鸞宮失火的消息傳到宗廟時，已是日升時，聞?wù)罢鎸χ鹊鄣漠嬒?，跪在大殿之中祭拜，殿?nèi)香火繚繞、肅靜萬分，一派嚴(yán)穆莊重之感。

    他眼神一凜，將目光從面前的畫像，移到傳話侍從身上，無需說更多的話，便嚇得那侍從立即跪倒在地上，按照吳全的交代，連忙解釋：“皇上，玉鸞宮雖著大火，但江姑娘并無大礙?！?/br>
    “哦？”聞?wù)皳芘种械陌庵?，不茍言笑的面容上瞧不出什么情緒，“護住了人，便能將功折過了？一群人都守在殿內(nèi)，大火是怎么著起來的，你們都是瞎子？”

    “這……昨夜是……是……”那侍從吞吞吐吐，不敢將眾人當(dāng)時并未守在殿內(nèi)的事情吐露。

    “說?！甭?wù)安焕洳坏耐鲁鲆蛔?，眸中已?jīng)生出凌厲之意來。

    那侍從被他嚇得直哆嗦，垂眸不敢抬頭，把昨夜種種一五一十的交代出來，又不忘出言辯解：“愉太妃是拿著太后懿旨來的，又揚言要給眾人治罪，卑職們實在不敢阻攔，望皇上恕罪，望皇上恕罪……”

    殿內(nèi)一時靜默無言，只有那侍從不斷求饒之聲，襯著滿殿的氛圍，說不出的詭異。

    良久，聞?wù)胺介_了口，言語之中滿是疑惑：“怎么愉太妃一來，這大火就著起來了？當(dāng)真是意外嗎？”

    “大火滅了之后，卑職們曾進去查看過，只知道大火似是從外殿開始著起，而太妃娘娘和江姑娘當(dāng)時正在內(nèi)殿小談，并無什么異常之處。況且……”那侍從話還沒說完，便被聞?wù)伴_口打斷。

    “今日之內(nèi)，你們將此事查探清楚之后，盡快來回朕。”聞?wù)暗哪抗庠俅温溆诘钪醒氲南鹊郛嬒裆?，不甚在意的擺手示意那侍從出去，似乎已經(jīng)篤定這場大火必有蹊蹺。

    那侍從有些為難，卻又不敢反駁，只能拱手應(yīng)“是”后，快馬加鞭趕回皇宮，去查探皇上口中的真相。

    剛過亭午，宮中便再次來了信，而傳信的不是旁人，正是吳全。

    他見到聞?wù)昂?，二話不說便撲倒在地上，以頭搶地、不停叩首，聲音里已然帶上了驚懼的哭腔。

    “皇上，奴才無能，奴才該死，直到今日去給江姑娘送藥時，才發(fā)現(xiàn)留在宮中的江姑娘是假的，真的江姑娘她……她昨夜就已經(jīng)被愉太妃送走了?！?/br>
    “你說什么？”聞?wù)澳樕蛔?，有惱羞成怒之狀，反?fù)問道：“你說江知宜被愉太妃送走了？”

    “是……奴才也是才發(fā)現(xiàn)?！眳侨曇羲粏?，忙以膝蓋蹭地，挪到聞?wù)吧砼?，用雙手碰上他的舄履，出言保證：“都是奴才的錯，奴才已經(jīng)著人去追了，必然會把江姑娘完好無損的帶回來?！?/br>
    “帶回來？”聞?wù)皻鈽O，抬腿躲開他的手，一腳踹在他肩上，抬聲痛斥：“不要命的狗奴才，你連人都看不住，哪來的本事把人給朕追回來？”

    那一腳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直把吳全踹的頭昏眼花，但他卻不敢躲避，還一味地往前湊著，指望著多受些皮rou之苦，便能免除將人弄丟的罪責(zé)。

    見此情景，立于一旁的李施也有些發(fā)慌，忙低頭溫聲相勸：“皇上您先別著急，江姑娘身子不好，去不得太遠(yuǎn)，命人在京中找找，興許就能尋到了?！?/br>
    自來到宗廟祭祀，聞?wù)氨揪托睦锊皇嫠?，現(xiàn)下又碰上這樁事，更是氣得他滿腔皆是壓不住的怒火，接連不斷的往上翻涌。

    他眼眶發(fā)紅，面上微微泛著青色，也不理李施的言語，咬牙切齒的擠出幾句話來：“不中用的人，大約也不必留著了，江知宜若找不回來，玉鸞宮的一應(yīng)宮人統(tǒng)統(tǒng)處斬，也好給旁人留個教訓(xùn)，想想如何在宮中做事?！?/br>
    “使不得，使不得啊皇上?！眳侨偷乜念^，每一下都發(fā)出“咚咚”的響聲，直到額頭血紅一片，地上沾滿血跡時，仍未停止。

    聞?wù)熬痈吲R下的冷笑著，又囑咐一旁的李施：“即刻備轎攆準(zhǔn)備回宮，命人將愉太妃一行人押起來，等朕回去審問。另外，加大城門處的守衛(wèi)，只要是出城之人，皆須一一查過，不可放松分毫。”

    說著，他抬步就往外走，卻在門前碰到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嫗，她正顫巍巍的端著茶水進殿，瞧見他一臉焦急的模樣后，忙緩聲問道：“這是怎么了？”

    “徐嬤嬤，宮中出了些事，我得回去瞧瞧。”聞?wù)懊嫔陨允嬲沽诵?，十分罕見的連自稱都不曾用，擺手示意李施和吳全先行離開。

    “有事？你不去瞧你……”徐嬤嬤頓了頓，到底還是將禁忌的稱呼宣之于口，“不去瞧你娘親了嗎？”

    聽到這個稱呼，聞?wù)斑€有些發(fā)愣，畢竟自他登上帝位，已經(jīng)許久不曾出過宮，而在深宮之中，有太后，有母妃，就是沒有娘親。

    他勉強自己扯出個笑容來，表面上十分不以為意，“算了吧，她脾氣大，若是被她知道，我剛跪拜完先帝，又去她墳前跪拜，怕是要生氣的，她一生氣，便要攪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br>
    他似是想起過往舊事，但眼中毫無眷戀之色，只余下些難熬的無奈來。

    “人都不在了，還氣什么？”徐嬤嬤自顧自的搖搖頭，將手中的檀木托盤放到桌上，又去拉他的手，“別怪小姐，她當(dāng)年也是身不由己，落在那樣的境地，她心中不痛快?！?/br>
    “不怪，沒什么可怪的。”聞?wù)按诡^掩下眸中暗淡，不動聲色的躲開她的手，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素的冷若冰霜，只道：“徐嬤嬤，朕得回宮了?！?/br>
    “好，奴婢恭送皇上?！毙鞁邒吖ЧЬ淳吹膹澭卸Y，聞?wù)耙膊蛔钄r，只略微點頭，便轉(zhuǎn)身而去。

    ——————

    馬車不緊不慢的行了將近一夜，直到近了京郊，采黛才敢稍稍放松，命車夫?qū)ち颂幨乘列?，一來是吃些東西，二來是托店家為小姐熬些湯藥，路上顛簸寒冷，她怕她家小姐有些禁不住。

    這一路過來，江知宜的確覺得有些難熬，面色已經(jīng)不如剛出宮時好看，隱隱染上些慘白來，采黛為她戴好帷帽，才下車扶她進了食肆。

    店小二眼尖又熱情，瞧見有人進來，忙滿臉堆笑著迎了上去，“天寒地凍的，兩位姑娘快進來，小的給你們斟壺?zé)岵鑱?，您看您要來點什么？”

    “隨意來些清淡的即可，不要葷rou?！辈慎鞂⑹种袔淼乃幉倪f到他手上，話說的極為客氣：“再勞您幫我們熬些湯藥。”

    說著，她又往店小二手中塞了些碎銀子，以示感謝。

    店小二抬手掂量著那銀子，笑的更歡了，眼睛眉毛都擠在一起，邊說著姑娘客氣，邊把銀子塞進袖中，小跑著去忙活了。

    沒過一會兒，飯菜一一端了上來，并非采黛所說的清淡之物，大多是葷腥，且擺了滿滿一桌子，看著盤中蒙著的一層油花兒，采黛有意開口質(zhì)問，卻被江知宜攔下。

    她明白這人是有意訛詐，但現(xiàn)下是非常時候，能不惹事便不惹事才是最好的。

    兩人皆想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但那店小二卻有意“陽奉陰違”，飯菜送的不對還就罷了，連再次送上的湯藥熬的都不盡心。

    采黛再也忍不住，“蹭”的一下起身，攔住那店小二便斥道：“你回來看看這飯菜和湯藥，哪一樣是照我要求做的？”

    店小二依舊和氣，但應(yīng)聲卻是敷衍：“這飯菜是小的看姑娘身子好像不大好，想著吃些葷腥可以進補，至于湯藥，小的們就是個端茶倒水的，哪有熬湯藥的本事，姑娘先湊合用吧?！?/br>
    “我呸?！辈慎燧p嗤一聲，眉毛一揚，又道：“莫非我適才的銀子都喂到狗肚子里了？才讓你收了銀子，又不肯盡心?！?/br>
    “誒，姑娘這話可就不對了?！钡晷《此齻冎挥袃蓚€姑娘，言語之間毫不客氣，將抹布甩至肩上，開始胡攪蠻纏起來，“我好心為姑娘著想，怎么反倒落了錯處，姑娘說我收了你們的銀兩，我怎么不記得？在座各位可瞧見了？”

    此處偏僻，店內(nèi)眾人大多為趕路而過，不欲多管閑事，并無人抬頭搭腔。

    “你……”采黛鮮少見這樣無恥之人，被氣的嘴唇哆嗦，說不出一句嗆聲的話來。

    店小二見此情形，得意的一哼，便要去忙活別的，卻聽旁桌坐著的人，突然開口說道：“我瞧見了?！?/br>
    那人一身靛藍(lán)色勁裝，次次咧咧的坐著，劍眉星眸，面上皆是堅毅之色，他若無其事的拿起桌上的長劍，用劍鞘指了指江知宜的湯藥，又指了指店小二，似是威脅：“我還瞧著這湯藥在糊弄人，要不小哥再端回去熬一會兒。”

    店小二身形一頓，像是沒想到有人為她們出頭，還是個看來不好惹的，他沒好氣兒的折身回來，端起藥碗氣沖沖而去。

    江知宜起身朝那人盈盈福身，輕聲道謝：“謝公子仗義出言?！?/br>
    “姑娘客氣?！彼簧踉谝獾呐e杯沖她一揚，嘴角露出幾分暢然灑脫的笑意來。

    第25章 受挫   咱們不能跟衛(wèi)將軍走

    在食肆吃完飯菜、飲完湯藥，江知宜她們便直奔城門，想著在天黑之前出京城，以防出什么意外。

    但臨到城門，車夫卻突然停下馬車，隔簾相稟：“小姐，城門口有人把守著，不知再查些什么，容老奴先去問問。”

    “去吧，小心些?！苯讼破疳∩巡榭窜囃饩跋?，果然瞧見城門口正有守衛(wèi)把守，只要是經(jīng)過之人，皆須查探一番。

    他們的鐵甲在暮色下仿佛發(fā)著幽光，生出nongnong寒意來，讓江知宜莫名想起初入宮的那一夜，心里沒由來的發(fā)慌。

    沒過一會兒，那車夫小跑著回來，面露難色，吞吞吐吐著開口：“小姐，老奴適才去問過，他們說京中近來有事，出城皆需……需文書或者腰牌。”

    跑出來這么久，眼看就要逃離，卻在將成功時受了挫，采黛急得方寸大亂，一時沒了主意，忙問：“小姐，出不去城門了，咱們怎么辦？”

    “還是晚了一步?！苯诵闹幸怀粒站o了帷裳，緘默良久之后，又道：“先回剛才去的食肆，歇息歇息再從長計議?！?/br>
    眼看著天便要黑下來，若她們還在此處多加逗留，恐怕不等人來找她們，她們便要自投羅網(wǎng)了。

    車夫不敢猶豫，忙又上了馬車往回趕。

    “小姐，咱們還能逃出去嗎？”采黛握住她的手，順著車輪滾動的聲音，放緩了呼吸，仍有些心有余悸。

    “不知道?！苯苏f得極為坦誠，但看她那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又打趣道：“昨夜剛出來的時候，你還跟我說咱們只能往前走呢，怎么，這會兒你怕了？”

    其實自昨夜之后，她也想過許多，一面為自己逃出來而慶幸，一面又為這自由是以珍重之人換來的，而感到自責(zé)。

    兩種情緒不斷拉扯著她，讓她難以抉擇，直到此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但有件事她卻知曉的清楚，若是她此刻被聞?wù)白プ?，那姑母昨夜所做一切，皆為徒勞，甚至?xí)蔀橐坏来呙?/br>
    再下馬車時，江知宜再次遇見了為她們解圍的男子，那人剛從食肆出來，見到她們還有些發(fā)愣，好像沒想到她們?yōu)楹握鄯刀鴼w。

    江知宜沖他略微點頭，以示打了招呼，隔著遮面的帷帽，她的面容并瞧不清楚，但那人還是盯著她半遮的眉眼瞧了許久，方有些疑惑的問道：“姑娘不是已經(jīng)離開，怎么又突然回來了？”

    “身子不太舒爽，怕路上禁不住，想著略微養(yǎng)養(yǎng)再上路?！苯穗S意扯出個理由。

    “姑娘還敢來這兒，不怕那店小二又欺負(fù)了你們？”那人抬手指著食肆，擰了擰眉頭。

    “此處偏僻，除了這兒恐沒有別的去處，多謝公子關(guān)心，我們會小心些?！苯顺读顺蹲旖窍霙_他笑，但又意識到他壓根看不清自己的臉，忙又福身一拜。

    那人有些愣怔，似乎還在思索她折返而歸的理由是否合理，因為他過午進城時，瞧見城門守衛(wèi)正在尋人。他曾問過他們要找何人，守衛(wèi)們嘻嘻笑笑的說要找一位姑娘，別的再不肯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