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南無端感覺身后有人跟著自己。她轉(zhuǎn)頭，唯有輕微的風(fēng)聲，伴著點(diǎn)點(diǎn)遙遠(yuǎn)的人聲。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她笑自己神經(jīng)過敏，卻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被人跟蹤的感覺揮之不去，她不安心地再次回頭，眼前是一道黑色身影。還未看真切，口鼻已經(jīng)被一塊布捂住。

    霎時，她聞到了刺鼻的味道，像是汽油，又像是酒精。厚重的味道散開，她嗚嗚咽咽地掙扎。意識漸漸停滯，很快，便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有微弱的光，她瞇著眼睛看了會兒，是一盞老舊的燈。黃色燈泡懸在喇叭似的燈盞下，燈盞上布滿蛛絲，燈泡大概用得久了，發(fā)出的光極其昏黃。

    周圍沒有一點(diǎn)聲音，靜得不真實(shí)，如幻境，與世隔絕。

    頭有些昏沉，但她感覺到自己正從迷藥中復(fù)蘇。手腳逐漸有了知覺，手被固定在身后，腳腕處綁了拇指粗的麻繩，很緊，磨出細(xì)細(xì)的血痕。她動了動身后的手腕，同樣的疼，應(yīng)該是同樣的麻繩。

    她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極力壓制內(nèi)心的恐懼，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環(huán)境。

    空曠的房間，堆著破敗陳舊的設(shè)備。設(shè)備上，有rou眼可見的蛛網(wǎng)，和不知道積了多久的灰塵。

    這里，應(yīng)該是一處廢棄的廠房。

    臨桑市內(nèi)沒有這樣的地方，這里如果不是郊區(qū)，那就一定是外地了。

    綁她的人究竟是誰？是為財，還是為色？

    厚重的鐵門在這時被推開，屋外的燈光同樣昏黃。兩個男人，一高一矮，朝謝寶南走來。

    因?yàn)楸彻?，她看不清他們的容貌，本能地向后退。后背貼上冰冷的墻壁，恐懼始終壓在心底。

    兩人走到面前，突然掏出手機(jī)，對著她拍了幾張照片。她驚慌地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無損，幸好不是裸/照。

    她眼里有淚，顫著唇問：“你們要錢嗎？我都給你們。我很有錢，別殺我。”

    這樣的情況，她必須想辦法自救。

    聞言，矮個子男人蹲下來，她這才看清他的容貌。

    是陳祥，陳鄴的叔叔。

    她雖未和陳祥打過交道，但多少聽過他的故事，看過他的照片。她想起前幾日陳鄴同她提起的股權(quán)紛爭，聯(lián)系眼前的情勢，明白過來。

    陳祥真正的目標(biāo)，從來都不是她。

    陳祥冷笑一聲，道：“小姑娘，我不殺你。留著你，陳鄴那小子才會來?！?/br>
    謝寶南道：“陳鄴女人那么多，我對他沒這么重要，你綁錯人了。”

    陳祥用食指指著她，轉(zhuǎn)頭對身邊的人笑，“這丫頭看上去傻乎乎的，沒想到還挺機(jī)靈?！彼呐乃哪槪爸匾恢匾?，試試就知道了?！?/br>
    ——

    陳鄴接到陳祥電話的時候，正在開車。

    城市燈光明亮，驅(qū)散夜色，卻驅(qū)趕不走欲望的鬼。

    “阿文，想你的小女友了嗎？”

    厲鬼的聲音飄蕩在車?yán)?，陳鄴心里浮起不祥的預(yù)感。他在路邊停了車，關(guān)了藍(lán)牙，手機(jī)貼在耳邊，像是要聽得更仔細(xì)些，“祥叔，你這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陳祥發(fā)了張照片過來。照片里，謝寶南手腳都被綁著，縮在陰暗的角落里。按下快門的一瞬，開了閃光燈，她眼睛里的淚和驚恐直擊人心。

    陳鄴的心重重沉下去，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此刻竟遭如此欺侮。

    他確實(shí)沒想到，莽撞無腦的陳祥，竟干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陳祥笑得陰險，“看到了吧？這小美人，確實(shí)漂亮。剛才她還問我，你會不會來救她。我說不會，她哭得，嘖嘖嘖，我都心軟了……”

    他想方設(shè)法激怒陳鄴，終于湊效。

    “夠了！”陳鄴煩躁地打斷陳祥，深吸一口氣，“說吧，你想怎么樣？”

    “我要所有的錢，還有你名下的股份。等我見到真金白銀和白紙黑字的文件，就放了她。這樣，夠公平吧？”

    陳鄴問：“說話算話？”

    陳祥道：“當(dāng)然?！?/br>
    “我怎么相信你？”

    陳祥道：“恐怕你沒有選擇吧。”

    陳鄴眼眸如染了墨的湖，淡聲問：“在哪里交易？”

    陳祥欣慰地笑，看來這局，賭對了。

    “一會發(fā)你。我只給你兩個小時，帶著錢和股份來見我。要是敢報警，我立刻殺了她?！?/br>
    掛了電話，陳祥很快發(fā)來一個地址。

    陳鄴點(diǎn)進(jìn)去，似乎是郊區(qū)的一處廢棄工廠。

    退出地址的全景地圖，又看到那張照片。

    本以為，公開他和謝寶南的關(guān)系，是保護(hù)她。如今，卻成了要她命的一把刀。

    到底還是大意了，忽視了泯滅本心的鬼，破罐破摔的決心。

    他摸出煙，與黑夜融為一體。在尼古丁的浸染下，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強(qiáng)迫自己思考。

    如今來這一出，陳祥目的很明確，是要錢和股權(quán)。這樣倒好辦，至少，謝寶南暫時安全。她是陳祥唯一的籌碼，只有籌碼活著，陳祥才有資本和他談判。

    而他要做的，是毫發(fā)無傷地救出謝寶南。

    一支煙的功夫，陳鄴想清楚來龍去脈，心里有了主意。他打電話給律師：“立刻幫我起草一份股權(quán)轉(zhuǎn)讓書，受益人是陳祥?，F(xiàn)在就要?！?/br>
    律師面露難色，“陳總，這……”

    陳鄴打斷他：“什么都別問，照我說的去做?！?/br>
    ——

    越往郊區(qū)開，燈光越暗。他終于明白厲鬼為什么總是愿意藏于夜色中，他們的面容經(jīng)不起陽光的審視。

    幾年前，陳祥曾提議買下這片荒廢的廠房，改建成嘉匯的研發(fā)中心。這一提議被陳鄴否決。只因這塊地，涉及到的債權(quán)人太多，背后的糾葛太復(fù)雜。他不輕易觸碰爛資產(chǎn)。

    沒想到多年過去，這片廠房依舊荒廢著。

    陳鄴下車，穿過縱深的雜草，走進(jìn)廠房。

    頭頂?shù)臒糁ㄖㄑ窖降鼗蝿?，暈黃的光線里，陳祥坐在破舊的沙發(fā)上，身邊站著幾個手持棒球棒的男人。

    陳祥指尖夾著雪茄，手邊還有一杯半開的酒，看上去頗為休閑。

    “來了，還挺快?！标愊閷⒀┣逊畔?，“東西呢？”

    陳鄴不答，只說：“我要先確認(rèn)她的安全?！?/br>
    陳祥道：“她安全得很?！?/br>
    陳鄴沒什么表情，冷漠地同他對峙：“給我看?！?/br>
    陳祥不耐煩地?fù)]揮手，身旁那人立刻舉著手機(jī)，送到陳鄴面前。畫面里，謝寶南確實(shí)安全，只是嘴被膠帶封住，什么話都說不了。

    “她人呢？”陳鄴問。

    陳祥道：“東西先拿來。”

    手中的文件遞過去，陳祥翻看著，直到最后一頁，他看見陳鄴的落款，勾唇笑了，又問：“錢呢？”

    陳鄴聲音里浸著涼意，“數(shù)額大，轉(zhuǎn)賬需要時間，耐心點(diǎn)?！?/br>
    陳祥站起來，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當(dāng)年陳銘死了，嘉匯本該是我的。結(jié)果你冒出來，從我手中奪走。這筆帳，今天能不能算？”

    陳鄴看他，臉上始終平靜，“好?！?/br>
    話音剛落，陳祥奪過身旁人手中的棒球棒，一棒砸在陳鄴的右腿。劇痛之下，陳鄴站不穩(wěn)，跪在地上。

    “這一棒，是你爸欠我的。”陳祥細(xì)數(shù)當(dāng)年的不甘心，“說好了要分股份給我，結(jié)果他突然死了?！?/br>
    緊接著，又是一棒，重重砸在陳鄴的背上。

    “這一棒，是你欠我的。”

    陳鄴咬著牙，挺直脊背，一聲不吭。

    謝寶南還在他們的手上，他不能輕舉妄動。

    這時有人忽然說了聲：“到賬了。”

    陳祥拿過手機(jī)一看，錢的確落在了他的海外戶頭上。他將棒球棒隨手一扔，“走?！?/br>
    陳鄴問：“謝寶南呢？”

    “在里面呢，你自己去看?！?/br>
    陳鄴咬牙站起來，忍著腿的疼痛，跌跌撞撞沖進(jìn)廠房里間，卻不見她的身影。

    此時廠房外，響起車輛發(fā)動的聲音。

    陳祥急忙趕往機(jī)場。只要他上了飛機(jī)，出了國，就可以全身而退。

    陳鄴沒追，轉(zhuǎn)而摸出手機(jī)，打電話：“劉警官，陳祥已經(jīng)去機(jī)場了?！?/br>
    這一切如他所料，謝寶南并不在這里。

    當(dāng)年陳祥執(zhí)意要買這塊地，不過是想從中撈油水。而這片廠房的開發(fā)商，手里還有另一個爛工程。

    來之前，他沒摸清楚情況，不敢輕舉妄動，怕傷了謝寶南。只叫人守在另一個廢棄廠房周圍，等他的指令。

    此時他憑直覺，斷定謝寶南一定在那里。

    來之前，他報了警。雖然警方已經(jīng)在機(jī)場布控，但一定要趕在陳祥落網(wǎng)前，救出謝寶南。

    他踩著油門，一路狂飆。到那處破舊的廠房時，警方已經(jīng)制服了對方的人。那幾人咬死不說謝寶南在何處。廠房很大，里面亂七八糟，搜尋起來并沒有那么容易。

    “謝寶南！謝寶南！”

    他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廠房里，撞出回音。他從未如此害怕過。

    最后在廠房的水房里找到謝寶南時，她就快被水漫過脖頸。

    一人深的水池里，水管不停地灌水進(jìn)來。十月郊區(qū)的夜，本就有些涼，被冷水這么一泡，更是受不住。

    陳鄴立刻將她抱出水池，慌亂地解開手腳的繩索。他探著她的鼻息，手足無措地喊她的名字：“謝寶南……”

    從前學(xué)醫(yī)，老師說得最多的就是冷靜，醫(yī)者要如何靜心，去面對最糟糕的狀況。加之這些年，商場的爾虞我詐，早淬煉了他深沉的性子。

    可如今，他卻止不住的心慌，眼里的紅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蔓延開來，像是可怖的蛛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