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老大爺正坐在桌前看文件。

    突然。

    “唔……”

    一本雜志被撂在桌上。

    老大爺一抬頭，才看到林逾靜正在桌對面摘書包。

    “呦，今兒怎么了？”老大爺抬了抬眼鏡，“‘唔’的都這么沒力氣。”

    “唔……”林逾靜放好書包，一頭趴在桌上，嘆氣，“不高興。”

    老大爺笑呵呵地摘下眼鏡：“那小子又惹你了？”

    “也不……不全是。”林逾靜腦門頂著桌子，傻呆呆地看著運(yùn)動鞋，“不知道，不喜歡，不高興?！?/br>
    老大爺看得卻很高興。

    煩惱中的少女，這多好看啊。

    但他終究不是孫樂秧，他十分懂得表情管理，此時(shí)滿臉都是感同身受的樣子。

    “不高興就別想嘛，看書?！崩蠣斪悠鹕淼?，“新進(jìn)了幾本阿莫西夫的書，我給你拿過來？”

    “都看過了?！绷钟忪o木木說道。

    “那你想看什么，我給你找找。”

    “謝謝老師，不用了，就想安靜一下?！?/br>
    “那好吧……”老爺子這便又坐回桌前，“按理說，6點(diǎn)閉館，今天我也沒事，給你往后延吧，想待多久待多久?！?/br>
    “謝謝老師……”林逾靜呆望著鞋子，又嘆了口氣。

    ……

    教室內(nèi)，李崢尖叫出來。

    “仁大附？就他媽你？！”

    還好教室里沒別人了，不然李崢人設(shè)又要崩了。

    張小可臉一紅：“你什么意思吖？人家初中階段很優(yōu)秀的好不好?！?/br>
    她說話的同時(shí)，起身跑到門前，把門關(guān)死，

    “就是說，你是因?yàn)槭懿涣藟|底才轉(zhuǎn)來櫻湖的？”李崢瞪著張小可，再次懷疑起她的智商，“竟然能做出這種決定，你實(shí)在是太……”

    “警告你啊，閉嘴！”張小可反鎖了門，走回桌前，低下頭，突然悲傷起來，“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恐怖，和1400多個(gè)林逾靜朝夕相處，你受得了么？”

    “唔……”李崢倒抽了口涼氣，“你這么說，我就理解了。”

    “我……已經(jīng)沒別的渴望了……”張小可咬著牙，一拳砸在桌上，“只想當(dāng)個(gè)人?！?/br>
    “櫻湖會滿足你的愿望?！?/br>
    “你可千萬幫我保密?！睆埿】赊D(zhuǎn)而瞪向李崢，“期中我是一定要考到前50的，這本來是挺開心的事情，如果讓人知道我是仁大附來的，反而會被笑話?！?/br>
    “知道了。”李崢突然眼一瞪，“怪不得，你認(rèn)識那么多參加奧賽的，還有省一?！?/br>
    “哼，我早說過了，我在全薊京高中的關(guān)系網(wǎng)，是你難以想像的。”

    “這樣一來，你欠我的那次愿望也能落實(shí)了。”李崢點(diǎn)頭道，“辛苦你了，幫我搞到仁大附競賽班的習(xí)題，越多越好?！?/br>
    “啊？你說什么愿望？”

    李崢忙抽出小本子：“籃球賽，你賭輸了，這就忘了？”

    “呃?！睆埿】勺チ俗ヮ^，“可……那么多卷子……我生給你要么？”

    “你不是關(guān)系網(wǎng)很深么？”

    “深是深……不過交情比較奇怪……”張小可紅著臉，不敢多言。

    就我這個(gè)智商。

    突然要競賽卷，會不會很奇怪？

    李崢這便拿起手機(jī)：“那算了，我找陳瑾瑜了?！?/br>
    “別！我去要！”張小可立即將他按住，“師父你怎么也玩這套，有意思嘛？”

    “只是在激發(fā)你的潛力。”李崢笑著抿嘴，“你瞧，這么幾天，你都背下來多少單詞了？”

    “哎呀，那個(gè)……”張小可撓著后腦勺道，“感覺進(jìn)步是不小呢?！?/br>
    李崢樂呵呵地拄拐起身：“好了，我這個(gè)周末就不監(jiān)督你了，加油，努力，堅(jiān)強(qiáng)?！?/br>
    “?。?！”

    走到門口，剛一開門，便見到了一個(gè)碩大的身影。

    “我……什么都沒聽見。”喬步霞有些尷尬，笑哈哈說道，“放學(xué)后，一男一女，關(guān)教室，討論學(xué)習(xí)，沒毛病，哈哈，沒毛病?！?/br>
    “說什么呢……”徐夢溪從她身后鉆了出來，這會兒狀態(tài)好了很多，但一見到李崢，又藏了回去，低聲嘆道，“靜靜已經(jīng)走了啊……”

    “這個(gè)……”李崢也撓起頭，“晾她三天，有點(diǎn)過分了，要不半天算了?！?/br>
    “你個(gè)呂布，智商真是不行?！眴瘫滔剂R道，“靜靜胡思亂想的毛病你還不知道嗎？就這么點(diǎn)破事兒，活活被你搞得這么麻煩，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你。”

    “咳……”張小可此時(shí)背好了書包，低著頭路過，“你們聊，我先走了……”

    “拜拜?！眴瘫滔歼@便湊到徐夢溪耳邊道，“這二貨仁大附的……腦子抽了吧……”

    “嗚嗚嗚……”張小可欲哭無淚，又沒膽反抗，只好攥著拳頭跑遠(yuǎn)。

    ……

    圖書館，林逾靜趴了20分鐘了。

    扭來扭去。

    不高興。

    老大爺卻一副無事的樣子，一張又一張地看文件。

    林逾靜見他這樣，就更生氣了。

    把頭往桌上一趴，使勁跺了下腳。

    “嗯？”老大爺忙摘下花鏡，“愿意說話了？”

    林逾靜扭捏了一下，這才呢喃出聲：“討厭化學(xué)?！?/br>
    “嗨，誰又不討厭呢?！?/br>
    “不想?yún)①悺！?/br>
    “那就別參賽了唄?！?/br>
    “他們非要我參賽?！绷钟忪o連跺了好幾下腳，“討厭，討厭，討厭?！?/br>
    “就這事兒？”老大爺呵呵一笑，“你這煩惱還真是難解決啊?！?/br>
    “還有別的……”林逾靜的腿又軟了下來，聲音也像蚊子一樣，唔唔起來，“好朋友……可能開始討厭我了……”

    “你做了什么?。俊?/br>
    “我……”林逾靜想了很久才捂著臉勉強(qiáng)答道，“太……太聰明啦……”

    “咳……”老大爺捂著心口干咳了兩下，“我也開始討厭你了。”

    “我也不想的……已經(jīng)盡量……不怎么表現(xiàn)，連話都很少說了……”林逾靜扭過頭，下巴抵在桌子上，呆視著前方，嘟嘴噴氣，“噗噗噗噗噗噗……”

    “哎呀……”老爺子看著她的樣子，有點(diǎn)頂不住，只好側(cè)頭不看，才能保證表情的體面，“什么叫不怎么表現(xiàn)？”

    “就是……”林逾靜又嘟了好幾口才說道。

    “我只要一表現(xiàn)，就會被討厭，說話也會被討厭，說什么都會被討厭?！?/br>
    “比如……考了100分?！?/br>
    “我說沒復(fù)習(xí)。”

    “會被討厭?！?/br>
    “騙人說好好復(fù)習(xí)了?！?/br>
    “也會被討厭?！?/br>
    “說考題簡單，會被討厭。”

    “騙人說題難，也會被討厭?！?/br>
    “就是……怎么都做不對……”

    “哎……這就是高手寂寞了吧。”老大爺嘆道，“為什么不試試去更好的學(xué)校，那里可能有跟你差不多的人?！?/br>
    “遠(yuǎn)?！绷钟忪o立即答到，“想睡懶覺?！?/br>
    “咳……”老大爺又是一陣干咳，“你……是夠討厭的?！?/br>
    “嘿嘿?！绷钟忪o傻笑道，“騙人?！?/br>
    老大爺老臉一紅，忙又側(cè)頭避開目光。

    挺住。

    一年多來，處心積慮塑造的知心圖書管理員的人設(shè)，不能崩。

    “逾靜啊，我只能說，你之前碰到的人，都不太好?！崩洗鬆敵亮丝跉猓庞杏職馔蛄钟忪o，“真正的好朋友，不會因?yàn)槟闾錾刀誓愕?，也不會因?yàn)槟闾顒哦訔壞?，雖然你上了一所配不上你的學(xué)校，但一定有配得上你的朋友?！?/br>
    “唔……”林逾靜緩緩低下了頭，“之前，有的……”

    “那現(xiàn)在也有?！崩洗鬆旤c(diǎn)了點(diǎn)桌子，“如果因?yàn)檫@點(diǎn)屁事就離開你，只能說他們配不上你。”

    “……”

    “還有，化學(xué)競賽的事情。”老大爺嗽了嗽嗓子道，“這真的不重要，你尊重自己的態(tài)度就好了，我唯一能說的是，你真正想做的那件事，困難重重，不，簡直就是困難無數(shù)，不是夸張修辭，是真正的無數(shù)。”

    “嗯。”林逾靜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無數(shù)的困難中，少不了比化學(xué)還讓你頭疼的，甚至于說，這些困難中，根本就包含著無數(shù)個(gè)化學(xué)難題?！崩洗鬆斻y眉一揚(yáng)，“那時(shí)，你也會這么選擇么？只關(guān)注自己喜歡的那部分，只關(guān)注順利的那部分？”

    “唔……”林逾靜低頭頂著手指，陷入了糾結(jié)。

    “呵呵，我說得太重了，你別有壓力?！崩洗鬆斦Z氣漸柔，“說到底，也不過是一次化學(xué)競賽而已，跟你的未來沒太多必然聯(lián)系，你怎么選都沒毛病……話說，你這么不高興，那小子到底怎么你了？”

    “他最討厭?！绷钟忪o頭一撇。

    “好吧……”老大爺揉了揉腦袋，“不會是……他參賽了吧？”

    “……嗯?！?/br>
    “嘿嘿。”老大爺又樂呵起來，“那可有意思了，那小子就不怕困難，回頭怕不是要拿個(gè)獎(jiǎng)狀砸你臉上嘍?！?/br>
    “唔……”林逾靜狠狠握拳，“就算我討厭化學(xué)……我也比他厲害好多……”

    “不見得呦，競賽提升可以很迅猛的?！?/br>
    正說著，圖書館門口傳來了最討厭的聲音。

    “哼，太沒創(chuàng)意了，我就知道在這兒呢?！?/br>
    “！”林逾靜一個(gè)炸毛，狠瞪過去，拎起書包就要跑。

    可她的動作，又漸漸變緩，停住了。

    一起走進(jìn)來的，還有喬碧霞和徐夢溪。

    喬碧霞一邊咣咣走一邊罵道：“我就奇了怪了，放著你霞姐不理，跟這老……老師有啥好聊的嘛?！?/br>
    老大爺感覺被冒犯了。

    她要說什么？

    老家伙？老b？

    雖是如此，但他還是沖林逾靜挑眉一笑，這便拿起一大摞文件，遁入藏經(jīng)閣。

    這會兒，徐夢溪也跑了過來，拉著林逾靜的胳膊搖晃起來：“真是的……明明是我不開心，結(jié)果還要我反過來安慰你，哼?！?/br>
    “啊哦。”林逾靜撓了撓臉，嘴巴張圓，也不知道該說啥。

    只知道自己沒那么不高興了。

    喬碧霞也便抽了把椅子坐下：“你說說你，李崢你還不知道么，他會說人話么？他說過人話么？還什么天才光環(huán)，什么刺痛，腦子有坑吧？”

    話罷，喬碧霞一把抱住了林逾靜，窩著胸口，使勁往里收：“我就是饞你的身子，你這都不懂嗎？”

    “唔唔唔……”

    窒息的感覺又回來了。

    “好啦霞姐?！毙靿粝绽齽耖_，干脆擠了擠林逾靜，跟她坐在了一張椅子上，抬起雙手，左右捏起林逾靜的臉蛋。

    “噗唔……”林逾靜無力反抗，整張臉被拉平，眼睛也被化為了“~”。

    徐夢溪捏得也是很上癮，一邊捏一邊笑道：“就算真的刺痛，那又怎么樣嘛，吃辣椒還痛呢，不是越吃越上癮？”

    “~~~”林逾靜被捏得竟然很開心。

    “注意，這是一個(gè)知識點(diǎn)?！崩顛樛蝗粴⒊鰜?，放下書包笑道，“辣不是味覺，是痛覺，吃辣的時(shí)候，因?yàn)檫@個(gè)痛覺刺激，會激發(fā)人體分泌一些激素，不僅使人胃口大開，還會上癮。但麻煩的是，杠門的痛覺細(xì)胞更多一些，所以雖然吃的很爽，拉的卻很痛。值得慶幸的是——還好肛門沒有味覺細(xì)胞。那么問題來了，請問辣椒的分子式……”

    “邊兒呆著去！”喬碧霞一掌推了過去。

    “我知道了……”李崢倉惶遁向藏經(jīng)閣，“真的沒人對辣椒堿的分子式感興趣么……”

    “你走，你走哇。”就連徐夢溪也忍不了了。

    “唔唔唔！”林逾靜也揮起了拳頭。

    書架深處。

    兩個(gè)落寞的男人撞到了一起。

    老大爺與李崢相視一笑，同樣苦澀。

    他們都只是工具人罷了。

    “正好還書?！崩顛樀?，“我書包在外面，但我現(xiàn)在不敢過去，等會兒的?！?/br>
    “不要緊?！崩洗鬆斶@便放下文件，掃視起書柜，“有幾本阿莫西夫……”

    “晚些再看?！崩顛樚值?，“最近讀科幻的時(shí)候，感覺自己的知識不太夠用，很多地方半懂不懂?！?/br>
    “比如？”老大爺來了興趣。

    “廣義相對論?！崩顛樋噘赓饷蜃?，“狹義相對論勉強(qiáng)可以理解，就是質(zhì)量與能量，時(shí)間與速度之間，是可以相互轉(zhuǎn)換的?！?/br>
    “不錯(cuò)啊，這個(gè)總結(jié)已經(jīng)很不錯(cuò)了?！崩洗鬆斮澰S點(diǎn)頭，“這個(gè)提煉能力可以的?！?/br>
    “但廣義相對論，教科書基本沒談，吧里吧里上的視頻我也看不太懂?！?/br>
    “誒，不用研究那么深，你連基礎(chǔ)數(shù)學(xué)工具都沒掌握呢?！崩洗鬆斦f著，在書架上尋找起來，“萬有引力你們學(xué)了吧？”

    “學(xué)了，就是大質(zhì)量物體會產(chǎn)生引力，吸引周圍的物體?！?/br>
    “好的，那么關(guān)于這件事，你有什么想說的么？”

    “當(dāng)然有。”李崢當(dāng)即問道，“為什么？為什么大質(zhì)量物體自帶引力？”

    “恭喜你，這就是物理學(xué)了?！崩洗鬆斣跁裆戏瓡耐瑫r(shí)，贊許笑道，“一個(gè)人小時(shí)候總問為什么，那他是個(gè)聰明的孩子。一個(gè)人一生都在問什么，他便是科學(xué)家了?！?/br>
    李崢為之一振：“我……我還只是個(gè)孩子……”

    “是啊，是個(gè)聰明的孩子，99.999%不會成為科學(xué)家的孩子?！崩洗鬆斆曰笠恍?，抽出了一本黃色封皮的書籍，遞給李崢，眼神莫名地深邃起來，“但萬一呢，萬一你沒有停止追問，萬一那0.001生效了呢？”

    李崢有些慌張地接過書籍。

    《從一到無窮大》

    喬治·伽莫夫——

    從一粒原子，到無窮宇宙。

    老大爺拍了拍李崢的肩膀：“這本書不會幫你通過考試，卻有機(jī)會點(diǎn)燃那0.001%?！?/br>
    李崢此時(shí)才看明白，這是一本全方位的科普讀物，專門用精簡有趣的方式解釋那些高大上的理論。

    他很快在書背面找到引力的解釋。

    【引力并不是一種獨(dú)立的力，它的本質(zhì)是因?yàn)榇筚|(zhì)量物體，彎曲了周圍的時(shí)空?！?/br>
    “這就是廣義相對論?！崩洗鬆斝Φ玫烂舶度唬瑑叭灰桓苯逃业娘L(fēng)采。

    “妙啊！”李崢眼兒一瞪，“怎么證明的？”

    “這我哪兒懂，我就一圖書管理員。”老大爺說著又戴上眼鏡，抽出紙筆問道，“你們新班主任怎么樣？”

    “小唐老師很好?！崩顛樢贿吺諘贿厗柕?，“您怎么老瞎打聽？”

    “問這么多干什么。”老大爺咬開筆帽問道，“別拘著，教學(xué)質(zhì)量，管理方法，溝通技巧，都展開談一談嘛?！?/br>
    “都挺好的?！崩顛?biāo)坪醺杏X到了什么不對。

    “總有不好的地方吧？”

    李崢下意識抽了抽鼻頭。

    硬說的話，的確有些缺點(diǎn)。

    算了，還是幫她保密吧。

    “各方面都非常完美?！崩顛樐讼卤亲诱f道，“期中考試，我們班一定會爆發(fā)的?！?/br>
    “沒意思?！崩洗鬆敓o趣地收起了本子，但依舊賊心不死，挑眉問道，“聽說你小子要玩競賽？”

    “您消息可真靈通?！?/br>
    “那你等等?！崩洗鬆斶@便又忙活起來，“里面有幾本無機(jī)化學(xué)什么的，我看能不能找到?！?/br>
    “那多謝了。”李崢感動的同時(shí)，拿出手機(jī)，打開了孫樂秧發(fā)過來的書單，“找都找了，這十幾本書，也幫忙找找唄?！?/br>
    “……”老大爺縱是見多識廣，也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

    別說，學(xué)校圖書館也真有貨，找了一圈，竟然找出了兩本孫樂秧的指定教材。

    李崢辦完借還書手續(xù)的時(shí)候，林逾靜和徐夢溪已和好如初。

    其實(shí)本來也沒有破裂，全是李崢瞎嗶嗶給攪和的。

    畢竟，如果扛不住林逾靜的天才光環(huán)，怕是早就做不成朋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