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再清楚不過了，”羅允微微松了口氣，知道這算達(dá)成共識了，“小人犯下此等大錯，萬死莫辭……但說到底，小人也不過聽命行事?！?/br>
    “首惡不除，桐柏壩決堤慘案只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懇請?zhí)拥钕陆o小人將功贖罪的機(jī)會，小人愿當(dāng)廷指證左靜然！”

    裴無洙被這急轉(zhuǎn)直下的情勢驚得腦子一片空白，見東宮太子微微頷首，竟還有贊同意。

    “不是，哥，你信么？”裴無洙徹底懵了，揚(yáng)聲打斷二人道，“這個羅允滿口謊言、反復(fù)無常，爛事做盡、喪盡天良，你信他貪銀子是左靜然那個不涉朝政的紈绔指使的么？”

    “小五，”東宮太子嘆了口氣，眉宇間浮起一絲無奈，輕聲道，“孤說過的，這個案子，孤不贊成你插手。”

    “我不明白……”裴無洙怔怔地望著東宮太子，滿腹疑慮無從說起。

    “孤也不需要你現(xiàn)在就想明白，”東宮太子輕聲打斷裴無洙，溫柔但堅(jiān)決道，“總之，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可左靜然是無辜的啊?！迸釤o洙傻眼了。

    ——若今天站在這里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換成皇帝渣爹，裴無洙保證自己立馬滑跪、絕不多嘴。

    可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偏偏是她心目中最是高潔無暇、光風(fēng)霽月的東宮太子。

    裴無洙不敢相信、也無從相信眼前正發(fā)生的這一切，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出什么問題了。

    “左靜然絕不至于為了十萬兩銀子去指使人貪墨筑堤款，”裴無洙無法理解，“左靜然父親是江南府織造、他伯祖父是掌管宮中御制采辦、專為父皇做事的左思源，他乃塘棲左氏主支嫡系所出……”

    “這樣的人，他就是再怎么，也不至于去指使人貪這個昧心錢吧？”

    “他最多最多，也就跟我一樣，可能真收了錢，但不知下面的人從哪兒撈來的……可這樣算的話，我也同樣有錯，怎么也不至于把貪墨筑堤款的罪責(zé)全扣到他一人頭上吧？”

    東宮太子卻只是深深凝望著裴無洙，耐心傾聽，不發(fā)一語。

    裴無洙最怕他來這一套，不說話等同于拒絕溝通，拒絕溝通也就沒得商量……裴無洙不由要暴躁了。

    “殿下，”須臾，還是莊晗第一個忍不住，微微上前半步，小聲點(diǎn)撥裴無洙道，“左二公子或許無辜，或許不無辜……可您難道就沒有想過，為何江南府的官員貪墨官銀，卻要上貢一半到他手里么？”

    “可他未必知道那是贓款啊……”裴無洙話到一半，突然頓住了。

    她心里突然浮起了一個細(xì)思極恐的可怕猜想。

    是的，給左靜然塞錢和送裴無洙名畫一樣。

    說到底，不是因?yàn)樗麄冞@些紈绔本人如何，而是希望從這里抄一條捷徑來，向他們父輩獻(xiàn)媚。

    朝野皆知，裴無洙是除了東宮太子之外，眾皇子間真宗皇帝最最縱容寵愛的那個。向她獻(xiàn)殷勤，這很好理解，大多數(shù)人都是捧高踩低的。

    可左靜然呢？

    他是江南府織造的獨(dú)子、是真宗皇帝心腹近臣、宮中御制總采辦左思源的親侄。

    “左，左家，”裴無洙驀然悟了，猝然扭頭看向地上跪著的羅允，臉色極其難看，“江南貪官的保/護(hù)傘，是左家，不，是左思源？”

    這一點(diǎn)，裴無洙怕是玉明殿內(nèi)最后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

    但也是第一個敢直接說的。

    莊晗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符筠生面色古怪，東宮太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從容，至于羅允……羅允已經(jīng)被裴無洙這么“虎”的言行給嚇呆了。

    偏裴無洙還正冷冷地盯著他。

    羅允張了張嘴，想否認(rèn)，在那抹森寒的逼視下，這頭卻怎么也搖不下去。

    但要他承認(rèn)，更是如何也不敢的……不過幸好，裴無洙很快就從他游疑的視線中自行悟出了答案，當(dāng)即毫無留戀地轉(zhuǎn)開臉，把羅允拋到了腦后。

    “所以說，哥是打算以左靜然為突破點(diǎn)，用桐柏壩決堤這件事起手，”這一回，裴無洙逼問的對象換成了東宮太子，“意在動搖塘棲左氏，或者說左思源這個人？”

    東宮太子微微笑著，沒有否認(rèn)。

    裴無洙焦躁地捏了捏眉心，想左思源這個人的微妙身份、再聯(lián)系原作中的某段劇情，心頭不由涌過一陣復(fù)一陣的不安，忍不住開口道：“可是哥，左思源是父皇身邊的親近人，你這樣針對他，想過父皇知道后的反應(yīng)么？”

    左思源出身名門，是真宗皇帝少時的伴讀，與他同進(jìn)同出近十年。

    后來真宗皇帝登基為帝，左思源正式步入朝堂，從此仕途坦蕩，青云直上。

    及至后來做到御制總采辦，游獵四方為皇家覽盡天下奇珍……這個位子上有多少油水，不用明言即可心領(lǐng)神會。

    又因直達(dá)天聽、專為皇帝做事，比之一般的油水衙門，比如他弟弟的江南府織造，在官場上更多了份超然地位，等閑沒有人敢隨意駁他的面子。

    當(dāng)然，就是左思源再“超然”，怕是也不敢與東宮太子這個真正的皇帝心肝正面碰上。

    裴無洙說她哥是渣爹心肝可絕不是rou麻或者虛撰。

    ——真宗皇帝在做太子時起便癡戀自家表妹、后來的中宮皇后鄭氏，當(dāng)年對鄭氏的追求史轟轟烈烈到至今還在洛陽百姓的口耳之間輾轉(zhuǎn)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