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最早被嚇得跑出來告罪時，小太監(jiān)并沒有認得出眼前這位，便正就是先前自己曾被領(lǐng)頭的老太監(jiān)揪著耳朵特特提醒過一定要萬萬注意、不可得罪的長樂宮五皇子……

    只是觀其腰上系著的皇子專有腰帶，知道對方定然是當(dāng)今的某位皇子殿下了。

    后來話說著說著就想起來了，不為其他，只因為宮中的太監(jiān)宮人們早有公論：會閑下心來、耐著性子，聽宮人吐訴不平事的，也就只有長樂宮里的那位五殿下了。

    東宮里的太子殿下，待人寬和卻無情，高不可攀。

    甘泉宮的二皇子殿下……暴戾恣睢，從不把宮人太監(jiān)的性命當(dāng)成人命，是個遇著了萬萬得小心避開、什么也別說趕緊躲起來就對了的閻羅魔王。

    廣陽宮的三皇子殿下，喜詩書文墨，對于能識文斷字、吟詩作詞的宮人往往欣賞寬宥許多……但像小太監(jiān)他們這種斗大的字卻不識一個的，還是少去丟人現(xiàn)眼、惹了人家貴人們的不痛快了。

    ……

    ……

    只有五皇子，只有長樂宮的五皇子，會在遇到他們那些雞毛蒜皮小事情的時候，停下來問上一問，你遇著什么事了？為什么一個人偷偷地躲在這里哭？家中父母安在？兄姊幾何？

    小太監(jiān)想著想著，眼圈又忍不住開始泛紅了。

    “你剛才說，你哥哥送的什么東西，你是不知道的，他從沒跟你提過，是吧？”裴無洙頓了頓，復(fù)又輕輕問道，“那你哥哥是哪天何時去送的，這你總應(yīng)該還記得吧？”

    小太監(jiān)愣了愣，這個他當(dāng)然記得……但是五殿下為什么要這么問起？

    好像對方突然就對這件事特別感興趣了起來一樣。

    但無論心中如何奇怪，小太監(jiān)還是乖乖地對著裴無洙報出了一個日子與具體的大概時辰來。

    裴無洙捏了捏眉心，臉色一時陰沉得厲害。

    “你叫什么名字？”頓了頓，裴無洙輕聲問道，“現(xiàn)在哪個宮里當(dāng)差？愿不愿意，以后就跟著本王，換去長樂宮？”

    小太監(jiān)聽得一怔，繼而大喜，又哭又笑地撲倒在裴無洙腳邊，激動得渾身發(fā)抖，語調(diào)發(fā)顫到：“奴才小亮子，現(xiàn)在儲秀宮當(dāng)差，奴才謝殿下大恩，謝殿下大恩！”

    裴無洙沉著臉擺了擺手，直言道：“小亮子是吧，你把這里收拾好，沉得住氣些，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去……若是有人問起今天，你就道，你從未見過本王，更從沒有與本王說過這許多，你懂了么？”

    小亮子呆呆地聽著聽著，突然就是一個激靈。

    小亮子恍惚意識到，從眼前這位尊貴和善的五皇子殿下嘴里，他似乎聽出了某種自己身陷麻煩、命不久矣的不詳意味。

    “稍安勿躁，等再過個十日半月，本王自會安排人去儲秀宮提你，”裴無洙頓了頓，復(fù)又蹙緊眉心，緩緩補充道，“當(dāng)然，如果在這之前，你遇著了什么麻煩……事急從權(quán)，也自可找去長樂宮尋本王出手。”

    “但若是一切安然，你便也沉心再等一等?！?/br>
    “殿，殿下，”小亮子不自覺地打了個磕絆，牙齒間發(fā)出輕微的咯吱作響聲，驚懼畏恐道，“奴，奴才不明白……奴才會遇著什么麻煩呢？奴才不過，不過只是……”

    “你現(xiàn)在還沒有明白么？”裴無洙陰沉著臉，也是有心想恐嚇這位小太監(jiān)，叫他當(dāng)點心不出去亂說話，“你哥哥的死……不是那么簡單的一個意外?！?/br>
    小亮子渾身一顫，登時抖得渾如篩糠。

    “把這些都收拾好，以后不要做這種違背宮中規(guī)令的傻事了，”裴無洙點了點那些燒了一半的紙錢物什，“收好了就回去……若是實在想的話，現(xiàn)把你哥哥的生辰八字寫下來，拿給本王，本王回頭吩咐人給他燒點紙錢?！?/br>
    小亮子顫顫巍巍地依著裴無洙的一個指令一件事做完、神情呆滯而惶恐地躬身退走了。

    ——一副明顯已經(jīng)被駭?shù)搅?、嚇傻了的模樣?/br>
    不過當(dāng)下的裴無洙也早沒心思去顧及他一個小太監(jiān)的心理承受能力了，裴無洙自己都還隱隱有些回不過神來呢。

    卿儔讓一個牽星樓的道人給苦玄小和尚去“送東西”，然后東西不知道送沒送得出去，那個年輕的道人就先離奇暴斃了……

    先一腳踩空摔斷了腿，然后傷口流膿感染，飛速送命……放在古代這個環(huán)境條件下的話，聽起來完全就非常的正常，對不對？

    如果不是跟苦玄小和尚沾染上了的關(guān)系的話，就是裴無洙聽了，也不會再多想，頂多覺得這年輕道人實在倒霉、運氣不大好……

    可要是再算上對方是先給苦玄小和尚送了東西，然后緊跟著就離奇暴斃的話……那就不再是單純“運氣不太好”了。

    裴無洙私以為，那是因為碰上了“運氣尤其好”的某個小和尚，心懷惡意，立行自斃。

    卿儔送了什么，裴無洙不知道，但單從結(jié)果來看，苦玄小和尚應(yīng)該是沒什么大事的……畢竟，方才小太監(jiān)報的日子是十月下旬的時候。

    就是宓貴妃動了為裴無洙收養(yǎng)子的心思，之后又在裴無洙的說動下，主動提出要李沅帶人進宮來看看，第一次在宮里見苦玄小和尚那一回。

    也是苦玄小和尚第一次進宮。

    那天最后，是裴無洙親自送人出的宮……可來的時候，卻是李沅帶著小和尚自己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