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從培訓(xùn)室出來后，一直沿著校園的路徑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腳下的步子開始很快，像是要甩掉什么追趕他的東西，可走著走著，他忽然放慢了速度，整個人像一只被耗盡力氣的風(fēng)箏，僵硬地飄蕩在風(fēng)中。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的雙腳像是沒有方向的船槳，隨意地漂泊在這片熟悉又陌生的校園里。周圍的景物在眼前模糊成一團(tuán)，他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眼前閃過李旻的笑臉，閃過她的溫柔眼神，閃過那些曖昧的句子和肢體碰觸，接著又是一片空白。所有與她有關(guān)的畫面像是斷裂的膠片，在腦海中一遍遍重播，卻不連貫，每一段都伴隨著巨大的撕裂感。

    他忽然停下來，站在一棵老槐樹下，捂著胃的手緩緩攥緊，然后猛地彎下腰。他的喉嚨里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酸澀感，下一秒，他失控地嘔吐了出來。

    起初，他吐出的是午飯的殘渣，但很快，胃里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一股又酸又苦的水不斷涌上來。陳越的身體因為劇烈的反胃而不停地顫抖，每嘔吐一下，五臟六腑像是被擠壓著翻滾。他撐著膝蓋站不住了，徑直跪在地上，手指扣在冰冷的泥土里，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額角，整個人徹底失去了力氣。

    身邊無人，只有他干嘔的聲音在空曠的校園里回蕩。他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滑落，混著嘔吐的酸水滴在地上，鼻腔里發(fā)出微弱的嗚咽。他努力抬頭，卻發(fā)現(xiàn)視線模糊得厲害，像是眼前的世界徹底被撕碎了，再拼貼不回去。

    “為什么……”他低低地問著，聲音卻聽不見盡頭。他不知道自己在問誰，是在問李旻，還是在問自己，問這場荒唐的鬧劇。

    眼淚終于奪眶而出，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像是一只被逼入絕境的小獸。他不再發(fā)出聲音，只是埋著頭，無聲地哭到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李老師，陳越的情況不太對勁?！睌?shù)學(xué)老師陳泉君急匆匆地敲開了李旻的辦公室。

    李旻正坐在桌前，手里攥著一支筆，但筆尖遲遲沒有落在紙上。聽到陳泉君的話，她猛地抬起頭，目光里是顯而易見的慌亂：“他怎么樣了？”

    “有學(xué)生看到他在槐樹林那邊嘔吐不止，情緒也崩潰了?！标惾欀?，眼里透著擔(dān)憂，“好像挺嚴(yán)重的，你和我一塊過去看看吧?！?/br>
    李旻一下子站了起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響聲，但她的腳步剛邁出一步，又僵住了。

    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陳越離開培訓(xùn)室時的眼神，那種絕望、憤怒和失望交織的目光，讓她無法動彈。

    “算了，我……還是別去了?！彼吐曊f道，語調(diào)里帶著明顯的掙扎。

    “為什么？你是陳越最熟悉的老師。”陳泉君有些不解，看著她的表情，語氣里帶著催促，

    “他現(xiàn)在很需要人，我擔(dān)心他會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br>
    李旻垂下眼，沉默了片刻，目光里有著深深的內(nèi)疚，“我出現(xiàn)在他面前，只會讓他更難受?！?/br>
    手無意識地用力攥緊了桌邊，“你去吧，泉君。我……我把他托付給你了?！?/br>
    陳泉君盯著她，欲言又止，但還是點了點頭：“那我先過去，你在這邊等消息?！?/br>
    陳泉君離開后，李旻癱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她的手撐著額頭，閉上眼，肩膀輕輕伏下，整個背彎成一個疲憊的弧度。

    她不是沒有想到過去見陳越，可是……她真的不敢，也不能去。

    一部分是因為沒有勇氣，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陳越。她曾經(jīng)是他最信任的人，而現(xiàn)在，她卻親手粉碎了這份信任。她無法想象，當(dāng)她站在他面前，他用那雙充滿質(zhì)問與失望的眼睛看著她時，自己會崩潰成怎樣的樣子。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清楚，自己的出現(xiàn)只會讓陳越的情況更糟糕。他此刻最需要的是冷靜，而她的存在只會再一次揭開他的傷口。她不敢確定，自己面對他時，能否抑制住那種愧疚帶來的無措；她怕自己說錯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新的刀刃刺向他。

    “泉君比我更適合安慰他?！崩顣F低聲對自己說，像是在為不出現(xiàn)找一個理智的理由。她勉強(qiáng)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眼前一片模糊，才意識到淚水已經(jīng)悄然滑落。

    陳泉君找到陳越時，少年仍然跪在地上，雙手無力地?fù)沃孛妫車⒙渲┰S嘔吐的痕跡。他的額頭低垂，額發(fā)濕透，整個人像是陷入了一場無法擺脫的噩夢。

    “陳越！”陳泉君快步走上前，蹲下身扶住他，“你怎么樣？能站起來嗎？”

    陳越聽到聲音，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他抬起頭，眼睛通紅，淚水還掛在臉上，神情茫然而絕望，仿佛根本沒有認(rèn)出陳泉君。

    陳泉君嘆了口氣，拿出自己的水杯遞過去：“你先喝點水，我送你去醫(yī)務(wù)室?！?/br>
    陳越搖了搖頭，微不可聞地說道：“不用……謝謝。”

    “可是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身體受不了的?！标惾牧伺乃募绨?，試圖讓他打起精神，“李老師很擔(dān)心你——”

    話剛說到一半，陳越突然抬起頭，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刺了過來：“她？”他的聲音不高，卻透著刺骨的冰冷，“她擔(dān)心？她擔(dān)心我什么？”

    陳泉君被他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沒有接話。陳越卻低下頭，聲音更低了些，像是喃喃自語：“她擔(dān)心過我嗎？”

    躲在不遠(yuǎn)處的李旻，透過樹影看著這一切，手指攥得發(fā)白。她站在那兒，身體像是被綁住了一樣動彈不得。每看到陳越垂下頭的瞬間，心口的刺痛就加深一分。

    風(fēng)掠過樹梢，將陳越沙啞的聲音零零散散地送入她的耳中。他崩潰的問句被風(fēng)卷得支離破碎，但她仍能聽清其中的痛苦與絕望。他低聲重復(fù)著些什么，疲憊地掙扎著，像在尋找一種無處安放的答案。

    她聽見他崩潰的問句，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一般難受。她知道，陳越崩潰的每一句話，吞下的每一分痛苦，都是因為她——這個本該成為他避風(fēng)港的人，卻最終將他推入漩渦中心。

    她沒有辦法過去，沒有辦法面對。她沒有資格抱住他，沒有資格在他耳邊輕聲安撫說“沒事”。她是那個撕裂他信任的人，是那個讓他失去支撐點的人，而這一切，都源于她的選擇。

    樹影搖曳間，她的眼里蓄滿了淚，卻始終沒有滑落。她只能站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手指一次次用力，仿佛用疼痛提醒自己：這場風(fēng)暴，是她親手制造，也是她注定要背負(fù)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