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龐有些生，是這些天從山下請來的短工。

    梔梔百日宴需要的人手多，府中人手不大足。

    趙羲姮心思都在衛(wèi)澧身上，關(guān)切著他的情緒有沒有好轉(zhuǎn)，對這些人并未在意。

    “過幾天就是梔梔百日，到時候我們在哪兒給她埋酒？”趙羲姮試圖找一些他會感興趣的話題。

    衛(wèi)澧微微打起精神，“多埋一點，把酒窖塞滿，再埋一壇子在咱們窗前……”

    “那我們埋在窗前的酒，讓梔梔在上面踩小腳印做紀念好不好？”

    “嗯……”他點點頭。

    衛(wèi)澧扯出一個笑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愉悅輕松一些，他不想耷拉著臉，敗壞她的心情。

    大夫說他心情抑郁，趙羲姮好像很在意，今天一直在遷就他。

    只是心情抑郁嘛，又不會死人。

    而且人到了一定年紀也會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

    他要是死得早的話，趙羲姮就是全天下最年輕最漂亮最有錢的小寡婦了，想給她當男寵的人估計要從這兒排到雍州去。

    那些男人年輕嘴甜俊美，啥樣兒的都有，最重要的是有文化，讀書多……

    衛(wèi)澧思維這么一發(fā)散，就停不下來了。

    他歪著頭，越想越悲從中來，那些男人肯定比他強，再不濟還有謝青郁呢……

    他覺得自己不該這么想，他得長命百歲，他得把所有能搶走趙羲姮的不穩(wěn)定因素全都鏟除掉，而不是像個怨夫，他平常不這樣兒的，怎么現(xiàn)在娘娘唧唧的，都不像他了。

    “你想什么呢？”趙羲姮捧著他的臉湊近，盯著他黯淡的眼睛。

    她手指的溫度微涼，猝不及防觸上他的臉頰，而她清澈的眸子里全是他的影子，衛(wèi)澧下意識倒退了兩步。

    “沒有?！彼麚u搖頭。

    他神態(tài)略顯疲憊，趙羲姮甚至能看出強顏歡笑來。

    她心里輕輕嘆了口氣，果然，逛園子對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咱們回去吧?！?/br>
    “你不繼續(xù)逛了嗎？”衛(wèi)澧問道，“我又沒啥事兒，你該逛就逛你的。”

    趙羲姮抱著他的胳膊，“沒有，我冷了困了，想回去泡澡睡覺。”

    所以他到底怎么才能高興起來呢？

    趙羲姮一邊神游，一邊換衣裳。

    衛(wèi)澧還在隔間的溫泉里泡澡，他洗漱向來快，趙羲姮便讓他先去了。

    她解下腰封，只聽見窸窸窣窣一聲輕響，從衣裳里搖搖晃晃掉下張紙片。

    趙羲姮奇怪，她身上怎么會有紙片？

    或者說，是誰將這張紙片偷偷塞到她身上的？

    小心翼翼將紙片打開，只見上面寫了幾句話。

    “你知道真正的衛(wèi)澧嗎？”

    “你知道衛(wèi)澧的過去嗎？”

    “你想知道他的過去嗎？”

    草草草！

    趙羲姮嚇得手一哆嗦，家里進鬼了！外鬼！

    頓覺汗毛豎起，脊背都起了一層白毛汗。

    這個人能將紙條塞在她身上，那梔梔呢？

    她不擔(dān)心衛(wèi)澧，梔梔那么小，萬一歹人靠近她怎么辦？

    “小桃！”她連忙去喊小桃，“將梔梔抱過來，今晚她跟著我們睡?！?/br>
    衛(wèi)澧心理狀態(tài)好不好，梔梔晚上總是夜哭，趙羲姮怕吵得他休息不好心情更差，原本打算這幾天將梔梔托付給嬤嬤們帶著。

    但現(xiàn)在看來，還是將她放在自己身邊更保險一些。

    趙羲姮又將目光投向手中的紙條。

    真正的衛(wèi)澧？

    就是紙老虎小公主，比她還嬌氣還能哭，這她知道??！

    衛(wèi)澧的過去？

    他流落到平州北被鎮(zhèn)北王收為義子，然后謀反了，不就這個嗎？她還要知道什么衛(wèi)澧的過去？

    就算他有些不想講的，那不講就不講嘛。

    兩個人都在一起兩年多了，孩子都三個月大了，比起一個神神叨叨未曾謀面的人，趙羲姮還是更相信衛(wèi)澧些。

    畢竟她都這樣兒了，也沒什么利益可圖，衛(wèi)澧騙她根本得不著什么好處啊。

    趙羲姮一想，就頭痛欲裂，太久不用腦子里，都銹住了。

    “你想什么呢？”衛(wèi)澧忽然出現(xiàn)在門前，催促她去洗澡。

    趙羲姮將紙條收起來，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給他添堵。

    這件事情肯定是要告訴他的，但不是現(xiàn)在，他現(xiàn)在情緒狀態(tài)太差了。

    趙羲姮整個人浸在溫暖的泉水中，閉目冥思。

    她所知道的衛(wèi)澧過去，大家都知道，那么這個人肯定不會用大家都知道的消息來吊她胃口。

    所以他知道的，必然就是大家不知道的。

    大家不知道的，那便是衛(wèi)澧未被鎮(zhèn)北王收養(yǎng)之前的時候。

    所以這個人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是誰？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管怎樣，都必須將這個人就揪出來，只一想到家中混入了一個不知居心何在的家伙，趙羲姮心便不安。

    她回想今日都遇見了誰。

    隱約能想起來的，都是家中的侍人，有舊人有新來的短工。

    她長舒一口氣，那先從新來的短工里入手查起吧。

    待趙羲姮出去后，衛(wèi)澧已經(jīng)很乖的將自己的頭發(fā)擦的半干了。

    “你之前不是說都要我給你擦頭發(fā)嗎？今天怎么自己擦了？”趙羲姮問。

    衛(wèi)澧煩她的時候吧，她嫌煩，現(xiàn)在不煩她了，趙羲姮又覺得悵然若失。

    “嗯。”衛(wèi)澧輕輕點頭，將新的布巾搭在趙羲姮頭上滿滿揉搓，“我自己擦就好了?！?/br>
    他讓阿妉給他擦頭發(fā)，太麻煩她了，會招她討厭的。

    趙羲姮被他揉的昏昏欲睡，臨了才想起來正事，一把握住他的手，忐忑著他，小心翼翼征詢他的意見，“你之前的事情，方便跟我講講嗎？”

    衛(wèi)澧呼吸一滯，心跳都空了一拍，手忙腳亂將她的頭發(fā)攏起來，“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說的是更之前的事情，你方便講給我聽嗎？”

    他的臉色rou眼可見蒼白起來，斂下眸子，趙羲姮意識到自己可能問錯問題了，衛(wèi)澧似乎很介意這段過去，因此不想提及。

    “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想聽，就是一直沒聽你說過你的小時候，所以有點兒好奇?！?/br>
    “沒什么可好奇的，就那樣，我困了，睡覺吧?！?/br>
    他下意識逃避，整個人裹緊被子里，這表現(xiàn)，不僅僅是介意那么簡單了。

    趙羲姮怎么突然問起這這件事？她是知道了什么在試探自己嗎？

    不會，不會的，當年知道他往事的人都死絕了，不可能有人告訴她。

    他閉上眼睛安慰自己，驟然脊背竄起一股涼意。

    還有一個人活著?。?/br>
    趙羲姮順勢掀開被子，鉆進他懷里，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窩起來，環(huán)著他勁瘦的腰肢，然后蹭了蹭他，無聲安撫，“晚安?！?/br>
    衛(wèi)澧緊繃起的身子一點點放軟。

    今夜兩個人注定失眠，就算幾百句“晚安”都讓人心里安不了。

    衛(wèi)澧想著那個逃走的漏網(wǎng)之魚，覺得還是得殺之才能以絕后患。

    但將其殺了，當真就能以絕后患嗎？

    阿妉真的就永遠不會知道他苦苦隱瞞的過去嗎？

    他真的能瞞一輩子嗎？

    她如果有一日知道了……

    他忽然全身失了力氣，知道了怎么辦??？他真的不想讓她知道。

    趙羲姮在心里罵人。

    簡直日了狗了，到底是哪個王八犢子小癟三兒掐衛(wèi)澧的死xue掐的那么準？

    光是她知道的衛(wèi)澧的過去就不大光彩了，那更之前他不想讓自己知道的，得是啥樣兒？

    現(xiàn)在他的情緒不穩(wěn)定，心靈太脆弱，趙羲姮真怕把紙條給他，人還沒找見他先受刺激了，反正他現(xiàn)在一點兒意外都不能出了。

    算了，且等等吧，等他情緒稍微平復(fù)一些再同他說，最好在這期間她能趕緊把人揪出來。

    她一邊想著問題，手一邊搭在衛(wèi)澧的后背，有意無意輕輕拍打著，像是哄梔梔入睡一樣。

    衛(wèi)澧感受著她溫柔的拍打，人快被撕成兩半了。

    一半是正常時候的自己，在叫囂著趕緊把人找出來弄死；一個是不正常的自己，聲音都飽浸著淚水，哭著說趙羲姮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的，那天到來的時候，就是她不要你的時候。

    第二日黃昏，小桃捧著一盆金燦燦的菊花進來，開得那樣爛漫，一看就是在暖棚中精心培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