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點多，鴿子從窗臺上振翅飛起的聲音弄醒了江夏。

    江夏迷迷糊糊瞇著眼，揉著頭發(fā)從房間走出來，王雪蘭正彎腰拖地，見她一臉睡眼惺忪，無奈地催促她：“趕緊洗洗去吃飯，一放假就睡到太陽曬屁股，過幾天開學(xué)你起得來嗎？”

    “昨天沒睡好?！笔菦]睡好，因為江潯這個混蛋讓她失眠了一夜。

    江夏游蕩到餐桌前，盯著那一碗涼好的白粥還有各種小菜發(fā)呆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頭問：“江潯呢？”

    王雪蘭頭也沒回：“一大早就出門了?！?/br>
    “又出門？”

    “他今天有比賽你不知道？要不是我遲些工地有事，今天跟著一起去看看了?！?/br>
    江夏這才從尚未清醒的大腦中回過神，記起江潯游泳比賽的事情。

    游泳比賽好像是下午1點吧，要去那么早嗎？

    [我想試試。]

    恐怕這個時間點就走，為的不是比賽才對。

    洗漱完畢的江夏，端著碗坐在桌前吃粥。夏天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日頭高照，這一會兒就有一片云過來，屋子里本就昏暗的廳霎時間沒入更深的暗里。江夏抬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陰沉沉的，悶。

    “好像天氣預(yù)報說今天有雷雨?！笔帐昂谜郎蕚涑鲩T的王雪蘭撐著腰立在桌畔，眉頭一皺：“哎，糟了，早上忘記叫他帶傘了?！?/br>
    “買一把就是了，華僑中學(xué)門口又不是沒小賣鋪?！苯恼f得事不關(guān)己，筷尖在腌黃瓜上戳了戳。?ǒ㈠8s℉.℃ǒм(po18sf.)

    “說話夠大氣啊？每次你們姐弟倆不帶傘，忘一次買一把，買一把丟一把，這傘在你們這里是一次性的是吧？??？”王雪蘭倒也不是真的介意一把傘的錢，只是江夏這話說得太隨意，大有忽視他們工薪階級辛苦勞動的意味，不免不快——這孩子講話一直都很懂事的，怎么今天有點賭氣的口吻？

    “媽你不快點走，待會兒雨大了小電驢更不好騎?！?/br>
    “哦對，還好不算遠，我先走了，中午飯你自己解決懂吧，冰箱里還有點昨天的剩菜你自己拿出來熱一熱……”

    “知道啦知道啦，你路上小心。”

    等到鐵門闔上，江夏又陷入了沉寂，再度看了眼遠方烏云密布的天空。

    比賽的地點在市中心的華僑中學(xué)，室內(nèi)游泳館不受天氣影響，比賽正常進行。

    “男子200米自由泳準備，要上場了?！毙菹⑹业拈T被打開，教練朝江潯招了招手。

    江潯本來坐在長凳上，聞言摘下了耳機收好，起身走了出去。

    “按照你平時發(fā)揮的就好，放松點，你的對手不是他們。”嚴教練拍了拍他的后背鼓勵道。

    江潯雙手插在運動服兜里，靦腆地低頭笑了笑：“好?！?/br>
    進場前是一個長過道，越往深處走，消毒水的氣息越明顯，卻也讓江潯越發(fā)投入其中，仿佛逐漸走入水流的襁褓，將他溫柔包裹。

    走出通道的那一瞬間，偌大的游泳館中的人聲樂聲才將他喚回現(xiàn)實。

    “江??！”耳邊傳來女孩興奮的呼喊。

    他聞聲側(cè)目，李仲薇揮舞著手上給沂海叁中加油的標語，像只雀躍的小鳥撲騰雙翼。

    李仲薇很好。

    通俗來說就是白富美，但又沒有大小姐的矯情，反倒是有些男孩子氣，平時游泳隊里大家打成一片，私下也會聊聊游戲動漫，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加油——”收獲到江潯的視線，李仲薇已經(jīng)在前排的觀眾席上探出了半個身子。

    江潯忍笑，向她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收到了。

    不僅僅是那一聲“加油”，還有那一份熱烈、直接、無須遮掩的感情。

    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年筆直地站在原地，在人群焦點中忽然放空了自己。

    隨著比賽即將開始，他脫下了披在身上的運動服，站上了起跳臺。

    泳池賽道前，身周的一切聲音漸漸黯淡模糊，仿佛沉浸到了水底，而他是停留在深海里的一只鯨魚。

    他不經(jīng)意地一瞥，海面之上，有一個熟悉的影子。

    隔著重重人群，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有那么一秒鐘的停頓。

    “各就各位——”

    世界鴉雀無聲。

    發(fā)令哨驟響，他縱身一躍沒入水中，沒有分毫的遲疑。

    江夏的心跳因為那一眼陷入失序的節(jié)奏，她的目光定在江潯身上，隨著他一瞬不瞬。

    江夏不會游泳，還很怕水，水對她來說就是飛鳥的囚籠，帶來未知的恐懼與失去自由的不安。以前的她很難想象一個人為何能在捉摸不定的液體里體會到快樂，但在江潯的身上，她好像慢慢能理解了。

    那一刻他和大多數(shù)參賽者并駕齊驅(qū)，甚至可能還落后些許，江夏不由得攥緊了手心。

    他游得……很自我。

    如果說大多數(shù)的人看起來像是在水里爭奪技藝的高下，江潯卻更像是享受回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水中的雙腿快速自如擺動成波浪，左右臂交替伸展撥開水流，每一個動作都銜接得極度順暢自然，沒有絲毫的阻滯感，他游得不算快，卻是最游刃有余的那一個，同在水中，卻與身邊的人不在同一個頻道。

    第一個五十米即將抵達，江潯一個利落的前滾翻轉(zhuǎn)身，那一瞬間江夏仿佛看到水中翻出一只鯨尾，帶起一陣白浪，隨后兩腳蹬壁，呈流線型的身體迅速在水中隱沒，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只是這么短短幾秒鐘時間，他就借著慣性忽然沖出了一大截距離。

    周圍還有其他參賽者，有的回身動作是擺動式轉(zhuǎn)身，有的轉(zhuǎn)身的時機掌握不夠，和江潯高下立見。

    心跳怦怦怦隨著這一刻鼓噪，江夏全神貫注地盯著場上的變化，她甚至有種錯覺，身體里的血液都在沸騰，那份熱度在這個雷雨欲來的夏日里只增不減，她的額角甚至微微滲出了汗珠。

    加油啊，江潯，我知道你做得到，因為你就是屬于海洋的鯨。

    可是江潯并沒有借著這一段慣性大幅加速，他依然是以他獨有的不緊不慢的節(jié)奏游著，一些落后的對手奮力趕了上來，慢慢地，差距又被縮小了。

    “江潯！加油！江潯！加油！”觀眾席前排，女孩的呼聲震耳欲聾，拼盡全力幾乎喊啞了嗓子。

    江夏那一刻不自覺地將目光投了過去，落在一個白衣的背影上。

    [我其實不討厭她，跟她聊得來，而且都喜歡游泳。]

    確實，討厭不起來啊。

    江夏微垂眼睫，幾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比賽還在進行，江潯的名次一直不前不后，憑借著每次流暢蹬邊的慣性，也就在叁四名左右徘徊，臨近到第叁個五十米，她曾經(jīng)聽江潯說過，那是身體最疲憊的時候，也就是瀕臨體能極點之時，想起江潯一直沒有完全痊愈的傷，江夏終于坐不住了，驀地站起身，支起手心朝著他的方向大喊：“江潯——加油——”

    聲音在人聲鼎沸的游泳館曇花一現(xiàn)，很快淹沒。

    泳池賽道里，許多參賽者的速度漸漸慢下來，但是江潯卻依然不見遲緩，甚至江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好像開始加速了。

    第叁名……第二名……

    江夏的心跳也跟著提速。

    即將抵達池壁，他的速度絲毫不見放慢，反倒在精準拿捏到一臂之距時，他一次強有力的劃水，再度施展了極為漂亮的前滾翻轉(zhuǎn)身，手臂夾緊頭部呈一條線筆直破開水流，身軀如開弓之箭激射出去！最后五十米，江潯變了，他不再是那只悠然自得的鯨，沒有人能想到只在剎那間他就判若兩人，他兇猛地提速，鞭腿的水花在賽道上留下了一條白線，徑自掠過第一名的對手一個身位……兩個身位……

    天。江夏震驚地捂住了嘴。

    沒有人在此刻不為這一幕驚詫，開始表現(xiàn)平平無奇的江潯，原來真正等著的只是這最后五十米，這五十米距離，他以rou眼可見的加速度，拉開了所有的競爭者，一騎絕塵領(lǐng)先了數(shù)個身位！

    是的，正如教練所說，這場比賽，他的對手不是他們，是自己。

    幾乎是毫無懸念的壓倒性勝利。

    當比賽結(jié)束的那一刻，全場觀眾真正沸騰鼓起掌來，為他那精彩淋漓的最后五十米。

    江潯脫水而出，伸手抹去臉上的水滴。

    短暫的等待后，裁判宣布江潯的成績——

    “1分48秒25，恭喜沂海叁中江潯獲得男子200米自由泳冠軍，同時破了我們省青年錦標賽的記錄！”

    水中的江潯下意識地抬頭朝那個方向望去，而江夏伸出雙手，對他比了兩個拇指。

    江潯，他的弟弟，果然在發(fā)光。

    是無與倫比的光芒。

    江夏走出游泳館的時候，外面已是大雨傾盆。

    轟雷滾滾在云端蟄伏，時不時伴隨著閃電劃破天際的灰暗幕布。

    沒有雨具的人們紛紛站在館口的屋檐下避雨，雨水跌落在地面的水洼里，讓江夏想起了《琵琶行》里的一句詞：大珠小珠落玉盤。

    她握著手中的兩把傘，頻頻回頭看向館內(nèi)走出來的人群。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人群散去了大半，她才看到江潯的身影走出了游泳館大門，身后跟著的，還有他的隊友，教練……同學(xué)。

    勝利帶來的喜悅感染了每一個人，大家聊得熱火朝天，就連這突如其來的雷雨都沒有打斷他們的興致，江夏除了弟弟誰也不認識，更不好去打斷他們，只是拄著傘靜靜望著。

    雨越下越大，他們?nèi)蓛山Y(jié)伴離去，而江潯身邊，李仲薇也拿出了一把傘，笑得頗有先知的志得意滿。

    江夏在打擾還是給他們空間之間躊躇了幾秒，最后還是撐開傘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她不是那么不識趣的人，既然弟弟想試試，那就尊重他的決定，他剛拿了冠軍，小情侶應(yīng)該有很多話要說。

    瓢潑的雨水打在傘面上，噼里啪啦，壓得傘面微陷，腳下的水面也漸漸高漲，形成一道道水流，快速向低洼處匯集，很快，涼鞋和褲腿就浸透了。江夏低頭借著流水沖了沖腳底的泥沙，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著急走這一時，明明多待一會兒等雨小了更好。

    但她覺得留在那里自己有些多余。

    這種感覺，有點似曾相識。

    一道閃電劃過，雷聲悶沉沉地低吠，江夏的心也跟著懸起，時刻緊張等待下一秒轟雷炸響。

    好難受，好歹給個痛快的吧？

    就在江夏這么想的同時，那道驚雷真的轟然砸落，嚇得她的心也跟著一緊，一時間沒握穩(wěn)手中的傘，傘面傾斜，靠上了肩膀又差點被風(fēng)雨掀翻。

    但是被人扶住了。

    “姐？”那人很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傘，舉過兩人的頭頂：“我一直叫你怎么不應(yīng)？”

    江夏愣神了片刻，才注意到江潯滿臉水珠，發(fā)梢濕成了一縷縷，上身的運動衣也淋濕了一小半，好像是直接沖進雨簾里才拉住她的。

    “我……沒聽見?！泵髅魇鞘聦?，她卻莫名心虛。

    很快她的余光注意到，他身后，李仲薇也跟了上來。

    “這就是你jiejie啊?！崩钪俎背α诵Γ骸澳愫胘iejie，我是江潯的同學(xué)李仲薇。”

    江夏微微頷首：“你好……同學(xué)？”

    “哦，我和他不是一個班，但是還是一個學(xué)校，也算同學(xué)吧哈哈?！?/br>
    她當然知道，她問的不是這個。

    江潯看了她一眼，大概意會了她所指，匆忙轉(zhuǎn)移話題：“仲薇我和我姐回去就行了，你不用特意送我去車站，這雨這么大，來來去去也麻煩?！?/br>
    李仲薇的目光里幾不可察地閃過一絲失落。

    可敏銳如江夏，還是感覺到了。

    “傘給你?！苯膹乃掷锝舆^自己的傘，把給江潯準備的傘遞給他：“就算畢竟是第一天，別第一天就把女朋友丟下了，去附近百貨逛逛也好，我先回家。”

    正在開傘的江潯怔了一怔，隨即耳根倏地紅起來，有點窘迫地開口：“你在說什么啊……”

    “嗯？”

    這一刻反而是李仲薇噗嗤一聲笑了：“不是的，我不是江潯女朋友?！?/br>
    江夏更不明白了，他不是說想試試嗎？她之前那樣為他加油鼓勁，難道不是因為……

    “他拒絕我了?！崩钪俎敝逼鹕?，笑得一臉釋然，“所以jiejie不要搞錯啦，我是他同學(xué)，不是女朋友?！?/br>
    江夏的目光游移到江潯臉上，他捂著半張臉，搖搖頭，想了想又開口說：“不是——”

    “沒事啦……欸，這雨好像要越下越大了啊?！崩钪俎碧ь^看了眼九霄傾落的暴雨，“我得快點回去了，這里也不好打車，既然車站不是一個方向，那我就先走了？”

    “好。”江潯說。

    “嗯，雨天路上小心點?！苯亩鄧诟懒艘痪?。

    李仲薇的傘面壓下來，只能看到她的唇和光潔的下巴：“那再見咯，jiejie……江潯?！闭f完她轉(zhuǎn)過身，留下一個雨霧里的模糊輪廓。

    江夏望著她的背影，淡淡地喃道：“在哭呢?！?/br>
    江潯聞言怔忪，“不會吧，你不太了解她，她一直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你不太了解女生?！苯拇瓜马?，“喜歡誰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拿得起放得下的?！?/br>
    江潯看了眼李仲薇漸行漸遠的身影，覺得有些擔(dān)心，又禁不住邁開步子——

    只是被江夏攔下了。

    “你要改變主意嗎？”

    “什么？”

    “和她談戀愛?！?/br>
    “我沒……”

    “如果不是就別去了，她撐了那么久才沒在你面前哭?！?/br>
    別去揭穿一個女孩的狼狽，才是對她最大的尊重。

    這一點她感同身受。

    “你不是說想試試嗎？”

    天地間因為這瓢潑驟雨霧茫茫的一片，兩人行走在雨幕中，又有雷聲斷斷續(xù)續(xù)滾落，要走得很近才能聽見彼此的聲音。

    去車站的一路沉默了許久，江夏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江潯一手撐著傘一手插著兜意識有些放空，好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她在說什么。

    “是說了?！?/br>
    “那怎么又拒絕人家？”

    “??？”江潯的指尖蹭了蹭鼻梁，“因為我覺得你說得對?！?/br>
    “？”

    “‘想試試’并不是一個談戀愛的好理由，對她不公平?！?/br>
    江夏沒有做聲，只是凝神傾聽著雨霧里江潯被水浸潤的聲音。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話，根本不需要去思考——”

    “我會毫不猶豫答應(yīng)她。”

    有燃燒的熱血，也有柔軟的心。

    經(jīng)過那個草長鶯飛季節(jié)的溫柔，盛滿這個驕陽似火季節(jié)的善意。

    此時此刻下著雨，江潯，世界干凈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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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大家久等啦，今天的游泳比賽可能會讓老讀者想到什么相似橋段，笑。

    今天懶得校對可能有錯別字，大家多擔(dān)待下，寫比賽研究了大半天所以拖到現(xiàn)在凌晨4點才寫完。雖然看起來劇情并沒有很明顯的進展，但是感情是暗潮涌動的，你懂吧你懂吧？（使眼色）

    聽鯨我寫的真的是很佛系，感謝大家還能一路追下來，我知道它缺rou，數(shù)據(jù)也不好，但我本身寫它就是為了寫一篇不同于《悖論》的姐弟，不然也沒必要再同一個題材上重蹈覆轍，這個故事我本身是很喜歡的，它藏了很多伏筆，雖然后面會很狗血，狗血之前我會預(yù)警。

    有人問微博，其實我作者主頁有的，但還是文里補充一下吧。

    微博：流蘇有點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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