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招娣反倒猶豫起來, 害怕一旦敗露, 她被抓起來, 家里就剩曹玉鳳一個了，到那時, 孩子怎么辦，沒有錢，不能掙工分, 她的日子要怎么過。

    “還是算了，萬一萬一……”她拉住曹玉鳳的手, “你爸爸還沒被放回來，我再……唉, 錢不掙了?！?/br>
    “錢要掙, 一副枕套兩塊錢, 哪怕一個月繡上十副就是二十塊錢。爸爸當(dāng)老師一個月才五塊錢的補助，往差了說, 一個月繡五副，就能掙十塊錢, 媽。這是很大一筆錢啊。”

    “我當(dāng)然知道，可是……”

    曹玉鳳截過她的話頭, “可是也不能貿(mào)然答應(yīng)，咱們先觀察姜家母女一段時間, 她們肯定不是現(xiàn)在才弄得枕套?！?/br>
    “這她沒有說, 我也沒想到那么多, 就沒有問。”尹招娣很懊惱, 要是她的腦子轉(zhuǎn)的有女兒這么快，說不定能從美玲媽那得到更多的信息。

    曹玉鳳笑了笑，“就算你問了她也不會告訴你的，我先跟姜美玲接觸一段時間，摸摸她們的底。她們既然說有訂單，很可能有門路，繡好的枕套賣給誰就是個問題?！?/br>
    “對啊，不能只繡不賣啊，唉，媽的腦子根本轉(zhuǎn)不過來?！?/br>
    “這些費腦子的事就讓我來，你只管繡花就行?！?/br>
    尹招娣笑起來，“你爸爸不在家，你倒成了媽的主心骨，可見你爸爸說的對，讀書以明智?！?/br>
    “媽，你也會咬文拽字了?！?/br>
    尹招娣翻了個大白眼，“還不是跟你爸學(xué)的，好了，不跟你說了，我得出工去了?！?/br>
    “那你多留心點美玲媽，對她了解的越多對咱們越有利?！?/br>
    “行，我知道了?！?/br>
    尹招娣走后，曹玉鳳拿出書看了會兒，不知不覺思緒就飛了，她想現(xiàn)在若是1976年就好了，她絕對答應(yīng)。這個時代的人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不正常，若是東窗事發(fā)，那就完蛋了。她不想讓尹招娣遭受非人的待遇。

    實在不行只有放棄，以后再找機(jī)會。

    這樣一想，便看不下去書了，忽然想起彭俊萍，說不定可以通過她打聽下姜美玲家的情況。曹玉鳳放下書，封好爐火，跑去找彭俊萍。

    彭俊賢又跟著父母一起出工了，只有彭俊萍一個人在家，她正在剁爛白菜幫，抓了一把麩皮，攪拌在一起，倒到豬圈里。

    彭俊萍很高興曹玉鳳來找她玩，“我哥說你每次來他都不在家，讓你別生氣?！?/br>
    “我生什么氣，我是來你的，又不是來找他?！?/br>
    彭俊萍嘿嘿地笑，領(lǐng)著她進(jìn)了屋。

    彭家是五大間的房子，兄妹兩個各住一個房間。彭俊萍的房間很簡單，爐火桌子凳子，桌子上放著書，但是跟彭俊賢房間里的書比起來，算是九牛一毛。

    彭俊賢的書也沒有藏起來，就在明面上。大概是覺得他還是孩子，沒有人會因為這些書給他扣個“右.派”的帽子。

    彭俊萍領(lǐng)著曹玉鳳在哥哥的房間里轉(zhuǎn)了圈，就帶到了自己的房間。

    兩個人說些學(xué)校和同學(xué)間的事情，曹玉鳳將話題引到了姜美玲身上，“你和美玲又不是同學(xué)，年齡又差上幾歲，是怎么認(rèn)識的？”

    “美玲讀一年級的時候，跟我哥做過同學(xué)。我很喜歡跟著哥哥，她上學(xué)的時候我就在教室外面等，認(rèn)識的美玲?！?/br>
    “原來是這樣，我一直納悶?zāi)銈z怎么會玩到一起?！?/br>
    “我哥說美玲很聰明，要是讀書一定能讀的特別好，不知道為什么她媽不讓她讀書，二年級下學(xué)期就讓她回家干活了?！?/br>
    曹玉鳳嘆了口氣，“可惜美玲聰明的小腦袋了?！?/br>
    “是啊，不過，他們家的光景都比咱們的好。”

    “美玲不讀書，不用交學(xué)費，又有她媽和她爸兩個重勞力，日子肯定比咱們好?！?/br>
    彭俊萍笑著搖頭，“不是這樣的?！?/br>
    “那是什么樣？”曹玉鳳牢牢盯住她，雙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頭，等著彭俊萍的話。

    可是彭俊萍卻彎下.身子，鏟了一鏟子煤到爐子里，岔開了話題，“咱們出去玩吧，在家里怪悶的?！?/br>
    曹玉鳳就像一只充滿氣的氣球被人扎了個洞，慢慢xiele氣，這些小丫頭們，心眼怎么都這么多。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心智也比一般人發(fā)展的早，自然都多幾個心眼。

    曹玉鳳只好跟著彭俊萍出去玩，玩得心不在焉的，看來姜美玲的事得要慢慢來。

    這一慢十天半月過去了，學(xué)校開學(xué)了。

    多日不見的同學(xué)們都說說笑笑，那些跟著父母出了一個寒假工的孩子明顯疲勞一些，手上的繭子一層摞著一層。

    除了秦少川沒有人跟曹玉鳳打招呼，她也樂得清靜。

    秦少川長高了一些，臉龐紅潤，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一看就知道這個年過得不錯。

    說起來，一整個寒假，秦少川也沒有來找過曹玉鳳，曹玉鳳問他寒假干嘛了，秦少川說：“我去縣上住了些日子。”

    “縣上？”

    “我二叔在縣文化館當(dāng)管理員，我想多看點書，就住到他家去了?！?/br>
    曹玉鳳不知道秦少川還有一個二叔，對他好學(xué)的精神深感佩服，怪不得當(dāng)初他會考上大學(xué)，不是沒有理由的。

    秦少川有些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我家里沒有書，又不能隨意借來，我就想了這么個辦法，我是瞞著我爸的，怕他知道了不讓我去?！彼啦苡聒P看了很多書，他不想被她丟下太遠(yuǎn)，學(xué)習(xí)比不上，他希望在其他方便可以超過她。

    讀了這么多日子的書，他的心胸開闊了很多，也知道了歷史上像這樣禁書的情況發(fā)生過好幾回，每一回都有很多人受害，禁書的情況也不會一直持續(xù)，總會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

    秦少川一直對曹明耀懷有愧疚，也不斷想著彌補，他把自己看書的見解告訴曹玉鳳，并且寬慰她，“你放心，我想用不了多久，曹老師就會被放出來，這樣的情況一定會結(jié)束?！?/br>
    曹玉鳳不禁對他刮目相看，這是除了董桂蘭之外，第二個有這種看法的人。

    “看來你的書沒有白看啊?！?/br>
    秦少川羞赧地笑，“都是書上寫的，我拿出來當(dāng)了自己的觀點。不跟你說了，我得去預(yù)習(xí)功課了?！?/br>
    新書發(fā)下來后，曹玉鳳已經(jīng)把書看完了，她發(fā)現(xiàn)隨著看書的增多，記憶力也跟著增長，有些文章，她看了一遍竟能背下來。上一輩子她是一句話都會背很久的人。

    這一學(xué)期的老師依然是柳翠芝，如無意外，柳翠芝會帶他們到畢業(yè)。

    柳翠芝又長胖了，跟懷孕的謝秀娟不相上下。一整個寒假她都沒有出工，養(yǎng)得白白胖胖，像發(fā)起來的木耳。

    她一進(jìn)門，學(xué)生們就熄了音，全都坐的筆直。

    柳翠芝的聲音依然底氣十足，先說了一番鼓勵學(xué)生們好好學(xué)習(xí)的話，又敲打一遍，最后說：“這個學(xué)期的課學(xué)校做了更改，上午上課，下課勞動，不再有勞動日了?！?/br>
    這樣一來，上課的時間就少了許多，那些不想上課的，都紛紛露出笑模樣。

    柳翠芝瞥了眼秦少川，秦建設(shè)已經(jīng)跟她提前打好了招呼，“身體不好的同學(xué)可以開病假條，情況屬實的，可以免除勞動?！?/br>
    秦少川心里頗反感，他知道父親又用了特權(quán)。

    白鳳吟很高興，她本就被養(yǎng)的嬌滴滴的，能用請假條躲避勞動，那是再好不過了。碰了碰秦少川的胳膊，“我們一起去開病假條。”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白鳳吟呆了呆，他該不會想?yún)⒓觿趧影伞?/br>
    柳翠芝敲桌子，“都安靜了，現(xiàn)在拿出語文書，上課！”

    上午的課上完后，學(xué)生們把書包放到家里，吃過飯，有背鋤頭有背鐵鍬的，一起到村民出工的地方，經(jīng)過分配后，各自勞動。

    曹玉鳳謹(jǐn)遵奶奶的教誨，能偷懶就偷懶，不出全力。她偷懶偷的很巧妙，不是明日張膽地歇著，而是降低了掄鋤頭的頻率，力氣也減小了。

    本來地面就沒有完全解凍，她年紀(jì)又小，鋤那么一小塊也沒有人會說。

    柳翠芝的胖臉上汗水直淌，歇息了一個寒假，突然勞動，身體吃不消，不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她拄著鋤頭喘氣，一一掃過自己班的學(xué)生，確定除了白鳳吟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沒有偷著跑的，暗暗松了口氣。

    校長明確說過，勞動是很嚴(yán)肅的一門課程，任何人都不能偷jian?；?，更不能中途逃跑，若是被抓到，即使是孩子也不姑息，班主任還要受處分。

    這個時候沒有績效考核，不然就不是受處分，而是扣工資了。

    快到平日放學(xué)的時候，有個班級的孩子暈倒了，老師們一陣忙亂，趕緊送到診所，勞動也提前結(jié)束。

    曹玉鳳背著鋤頭慢慢往家走，半路上遇到了姜美玲，姜美玲看起來像是特意在等她。

    曹玉鳳立刻笑起來，“美玲，真巧啊，咱們好久不一塊玩了?！?/br>
    “是啊，我還挺想你的。”

    曹玉鳳拉住她的手，“走，去我家玩?！?/br>
    “不了，一會兒我還要回去燒飯?！?/br>
    “那你這是？”

    姜美玲壓低聲音，“我媽讓我來問問，那件事你們考慮的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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