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從時空漩渦中回歸，聽蕭無義有些焦急地提起此事，才總算想起渡九幽這一號人物。

    “……他沒回來？”晏危樓有點詫異。

    按理來說，以渡九幽的實力，若無意外，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什么問題才對。

    想了想，他悄然聯(lián)系上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大幽國師裴不名，也就是當(dāng)晚領(lǐng)頭追殺渡九幽的人。

    裴不名的答復(fù)出乎預(yù)料。

    “不，他沒死。最多只受了輕傷?！?/br>
    “……那時天中禁地突然出了變故，我便放棄了繼續(xù)追殺。但渡九幽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甚清楚?！?/br>
    晏危樓心中更是詫異。

    但他同渡九幽只能算萍水相逢，倘若有閑暇，費心思打探一番對方的行蹤倒無所謂。否則就懶得理會那么多了。

    如今，他更感興趣的是，八百年前那些被他親自布置好的后手，在八百年后的現(xiàn)在，不知還有幾分堪用？

    第171章 平生愿（3）

    寒石城冷清依舊, 古舊的青石板路上，偶有行人來去匆匆，路邊的酒肆半掩著門, 卻是一個客人也無。

    即便江湖上已是一片混亂，這里卻仿佛從未被外界的戰(zhàn)火波及, 一如既往的安定, 如同置身于迷霧之中。

    深秋, 簌簌寒風(fēng)中, 一黑一白兩道人影攜手走入了城中。

    玄衣青年神采飛揚(yáng)，俊美到逼人的五官尤為奪目，唇邊掛著燦爛微笑, 卻依舊難以壓下他那一身深沉莫測的氣息。似乎每一根頭發(fā)絲都寫著“魔道”二字。

    一股一般人難以察覺的隱晦氣息深深藏于他體內(nèi)，讓他周身都散發(fā)出浩瀚至極的力量，仿佛一枚被壓縮到了極致的小太陽，隨時可能爆發(fā)出驚人的光與熱。

    若是普通人可能什么都感覺不出來。但只要修行入了門徑的修行者，此時便像是突然來到了猛獸地盤的食草小動物，立刻便能察覺到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那股氣息，壓迫著他們的心神。

    即便他什么也沒做, 只靜靜站在那里, 就好像充斥了所有人的視野，占據(jù)了整片天地，讓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偏偏他身邊的白衣人卻是個例外。

    倘若說玄衣青年宛如一輪時刻散發(fā)著無窮能量的大日，那白衣人便是靜靜照耀的孤月。雖然沒有那般霸道、強(qiáng)勢, 幾乎讓其他人生不起絲毫違抗之念的天人氣場, 卻另有一番令人心顫的冷意。

    如同云巔之上的浮雪，凡間之人連遠(yuǎn)遠(yuǎn)看到都很難得，更別提靠近了。

    哪怕站在玄衣青年身邊, 他也不曾因此有半分失色。周身清冷的氣息融化了許多，目光里多了一分極難察覺的溫柔。

    兩人從街道上走過，宿星寒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輕聲道：“終于有機(jī)會親眼見一見這寒石城了。”

    哪怕已經(jīng)隔了八百年，一切不復(fù)舊貌。

    當(dāng)年他也隨晏危樓來過這里，但卻是被裝在劍匣里一并帶來的。盡管宿星寒一直擁有對外界的感知，但那種只能旁觀卻無法插手幫忙的無力感，至今還在他心中留下了淡淡的印記。

    不過，如今他抬眼掃過四周，只能看見干干凈凈的街道，以及稀少的行人，整座小城都透出冷清偏僻的味道。

    晏危樓在一邊解釋道：“當(dāng)初你我從瀚海秘境分別后不久，我便來過此地。”

    那時這還是在外界傳聞中十分神秘的混亂之地，什么殺手組織、走私商人、江湖散修武者……都能在這里找到，城中不知有多少見不得光的勢力。

    而后，他們都被晏危樓一網(wǎng)打盡，收入囊中，與黃泉宗合并到了一起。

    這其中就包括當(dāng)今江湖上最負(fù)盛名的殺手組織，曾經(jīng)在盛京城中數(shù)次暗殺過晏危樓的「暗閣」。此次兩人要找的便是暗閣首領(lǐng)，百里暉。

    原本晏危樓并未將寒石城乃至暗閣當(dāng)做一回事，但經(jīng)過這一趟時空穿梭之旅，他已然明白了寒石城的底細(xì)。

    暗閣同樣如此。

    不需要其他證據(jù)，“百里”這個特別的姓氏對于晏危樓來說就是最明顯不過的暗號，當(dāng)年的七獄魔宗宗主，后來的碧落天副使之一，其姓氏便是百里。

    更何況，晏危樓曾在百里暉那里親眼見過暗閣閣主的信物，與八百年前七獄魔宗宗主的信物一模一樣。

    當(dāng)初收服寒石城的諸多勢力時，晏危樓還有些疑惑，過程為何會如此順利。他原本還有著許多后手，但一個都沒能用上，這些勢力便一一臣服了。

    但對于現(xiàn)在的他而言，這一切的前因后果卻是一目了然。

    “這么說，那位暗閣閣主早就從傳承中認(rèn)出了阿晏你的身份？”宿星寒問。

    晏危樓搖搖頭：“不是他。他不可能在我面前演戲騙過我。而且，當(dāng)初我也并未在碧落天中人面前露出真容?！?/br>
    他只是留下了身上乾坤戒樣式的圖案，以此作為碧落天天主的信物。

    一旦將來碧落天后人遇到了持有此戒的人，便要無條件服從對方一個要求。

    至于為什么只有一個要求？

    其一，人心善變，晏危樓并不敢擔(dān)保八百年后這些人還能遵守先祖的誓言，哪怕當(dāng)年那批人都是他精心挑選的，曾受他恩惠，亦對他最為忠心不二的下屬。

    其二，先輩之恩怨本就不應(yīng)由后輩來承擔(dān)。無論先輩如何忠心于碧落天之主，也不應(yīng)該讓后人世世代代都被捆綁。完成一個要求便足夠償還恩情了。

    至于之后，晏危樓有這個自信，憑借他本身的能力將這些人折服。

    想了想，晏危樓說道：“百里暉多半連那個約定都不清楚。前任暗閣閣主死的太過突然，不一定將一切告訴了他。這寒石城背后，應(yīng)當(dāng)還有一個人，他才是那個真正知曉一切的「守經(jīng)人」?！?/br>
    所謂的「守經(jīng)人」，一般是大勢力大宗門的必備，每個勢力或許又有不同的叫法，但其身份都差不多。

    世事無常，瞬息萬變，大勢力總是有著多重后手安排。為了以防某一日發(fā)生傾覆之禍，這些大勢力每一代都會在暗中安置「守經(jīng)人」，用來保密核心傳承。

    一旦勢力覆滅，「守經(jīng)人」便可站出來重開山門，讓傳承得以延續(xù)。

    當(dāng)年的懸天峰暗脈便是如此。

    而碧落天的「守經(jīng)人」，當(dāng)初多半就留意到了晏危樓的到來，發(fā)現(xiàn)了他所攜帶的乾坤戒，因此晏危樓收復(fù)整個寒石城的過程遠(yuǎn)比想象中還要順利，讓他暗中所準(zhǔn)備的后手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聽了晏危樓的推測，宿星寒不由點頭：“這位「守經(jīng)人」隱藏如此之深，想來不會輕易暴露。我們先找到百里暉，或許能從他那里得到線索。”

    至于如何找到百里暉，這里是暗閣的主場，不必他費心去找，想來很快百里暉就會知道了他到來的消息了。

    晏危樓左右看了看，找到一間街邊的小茶館，便帶著宿星寒走了進(jìn)去，笑著介紹道：“這間茶館我上次來過，清茶真乃一絕，絕非凡品?！?/br>
    他當(dāng)先一步進(jìn)了茶館，里面空蕩蕩沒有一個客人，本來正趴在一邊桌子上小憩的小二聽見腳步聲抬起頭。

    正要熱情招呼，卻在看見晏危樓的一瞬間變了臉色，顯是認(rèn)出了他的身份。

    寒石城中魚龍混雜，哪怕是茶館里的店小二都不是簡單角色。上一回這店小二便在晏危樓茶中加料，企圖黑吃黑。

    幸而那次晏危樓披的是逍遙樓主燕無倫的馬甲，看在逍遙樓主溫柔善良的人設(shè)上，此人僥幸留得一條小命，卻賠了晏危樓一盞極品靈茶。

    晏危樓看了小二一眼，毫不客氣地招呼道：“將此地最好的靈茶奉上來。”

    他又轉(zhuǎn)頭沖宿星寒微微一笑，隨口問道：“明光，你身上的傷痊愈了嗎？這靈茶于療傷效果不錯?！?/br>
    晏危樓語氣關(guān)切，唇角的笑容燦爛而溫柔，但看在宿星寒眼中，卻怎么都透出滿滿不懷好意的味道。

    宿星寒耳根微微一熱，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悄悄瞪了他一眼。

    想起每天晚上這人都要例行檢查一番傷勢，為他上藥的過程，還有對方那換作是其他人做出來非得被當(dāng)做登徒子當(dāng)場解決的輕薄之舉……宿星寒不由端起桌上一杯清茶，猛灌了一口。

    他面上那淡淡的熱意這才壓了下去。

    晏危樓原本并沒有別的意思，但見宿星寒的反應(yīng)，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他唇邊的笑容不由加深了幾分。突然湊到白衣人耳邊，低笑出聲：

    “差點忘了，晚上我可以親自檢查?！?/br>
    第172章 平生愿（4）

    在兩人用再正經(jīng)不過的語氣與神態(tài)交流著某些不可描述之事時, 茶館門口傳來了幾聲鈴鐺清響。

    隨著一陣寒風(fēng)，有人掀簾走了進(jìn)來。

    目標(biāo)明顯是晏危樓二人。

    “看來我們要等的人已經(jīng)知道了?！?/br>
    晏危樓看了那人一眼，微笑起來。

    “只不知先找來的是百里暉還是守經(jīng)人……”

    ……

    只怕任誰也想不到, 在大名鼎鼎的暗閣的背面，居然還隱藏著一處不知存在多么久遠(yuǎn)、從未顯于世間的地界。

    當(dāng)晏危樓被請到這里, 見到此地主人的第一面時，饒是以他的城府，臉上也不流露出了深深的意外之色。

    ——因為這是一個“死人”。一個在天下人眼中都已死去多年的人。

    一個曾經(jīng)默默無聞，后來犧牲性命, 半日跨入天人，以一己之力封住天中禁地的縫隙，從而天下?lián)P名的人。

    當(dāng)今江湖正道, 無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對這個人幾乎都是一片頌揚(yáng)之聲；倘若他們知道對方, 不但從來不是正道中人, 反倒世世代代都流傳著魔道天人血脈，不知該如何作想。

    晏危樓認(rèn)真打量著對方。

    這是一個兩鬢微霜、相貌俊偉的男子。一襲樸素的灰色布袍，但本身天人境界的實力卻讓他周身上下的氣質(zhì)都極為不凡, 浩然正大的正氣與幽邃莫測的邪氣完美結(jié)合在了一起。

    “乾坤一擲……蕭一擲！”

    “天人血脈……”晏危樓恍然大悟, 想起曾經(jīng)蕭無義所遭受的無妄之災(zāi), 正是源于血脈, “我早該想到的?！?/br>
    倘若說蕭氏便是曾經(jīng)魔道天人的后裔，許多事情的真相便可看得明明白白了。

    那么當(dāng)年蕭一擲的所作所為又是什么原因？晏危樓直接問了出來。

    蕭一擲給出的答案很簡單：“天中禁地的確出了意外, 險些滅絕沿途生靈，我本一直隱藏實力做個普通武者，生死關(guān)頭, 不得不被迫‘晉升’天人……”

    當(dāng)時他出于好奇，一路尋根糾底摸到了天中禁地，看到天中禁地的結(jié)界已經(jīng)重新自我修補(bǔ)好，一時動念，便故意假死，還利用手下的勢力放出了“蕭大俠為補(bǔ)封印結(jié)界而身亡”的消息。

    如此一番cao作下來，“蕭一擲”這個名字居然成為了正道之光。

    他的所作所為自然是為了蕭無義。

    當(dāng)年蕭一擲特意在假死前為自己留下偌大名聲，便是為了方便蕭無義在正道中受到更多的培養(yǎng)，或許將來會成長為正道中的一尊天人，徹底打入正道內(nèi)部。

    只是事情的發(fā)展卻大大出乎他意料。蕭無義沒能按照他的設(shè)想那般進(jìn)入正道，反倒投入了北斗魔宮……

    晏危樓聽著一陣無言。

    若是與蕭無義的說法兩相對照，這位養(yǎng)孩子也未免太隨意了些。雖說為其留下了大俠后裔的名聲，后面卻是徹底放手不管不顧了，任由對方野蠻生長……這可真是相當(dāng)有魔道風(fēng)格！

    恐怕這人當(dāng)初假死根本原因不在于兒子，而是為了自己覓地潛修吧？

    ——只看這處地界的種種痕跡，晏危樓就能看出，對方至少在此呆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