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阮林春納悶,“因?yàn)槭裁???/br> 年都過完了,派來主持笄禮的嬤嬤也已送回,按理她跟皇后沒什么好往來的呀。 程栩笑而不答,只溫煦地朝她揮了揮手,揚(yáng)長離去。 阮林春也懶得管了,左右不過是些瑣碎家常,偏這人喜歡神神秘秘賣關(guān)子,怪孩子氣的。 阮林春忍不住笑起來,搖了搖頭,打著呵欠回房休息,被程栩一通折騰,她后半夜鐵定睡不好了——雖然之前也沒睡好,但,老公不就是用來背鍋的么? 次早起身,她跟阮志胤在回廊上迎面撞見,一對熊貓眼,兩人都嚇了一跳。 阮林春正想問他,誰知阮志胤卻先開口,“二妹,你也沒睡好?” “我……”阮林春蝎蝎螫螫的,這個該怎么說呢,總不能承認(rèn)她半夜不臥床跟男人幽會去了吧? 正想著如何編個正當(dāng)理由,然而阮志胤用不著她解釋,急急說道:“你也聽見了是不是?” 阮林春:“……聽見什么?” 不會吧,她大哥居然這樣敏銳,能發(fā)現(xiàn)程栩的蹤跡? “別裝了?!比钪矩访嫒缤辽白蛲砩显豪锔O窸窣窣就沒停過,不像風(fēng)聲,像是人在說話?!?/br> 因?yàn)榫褪侨嗽谡f話。阮林春拍了拍大哥的肩,嘴上卻道:“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大哥,你多慮了!” 這不更說明有鬼嘛!阮志胤本想從meimei這里得到安慰,誰知meimei卻只勸他要勇敢……感覺自己好無助。 早上用膳的時候,阮志胤只挑素菜,連昨夜啃得津津有味的大雞腿都不香了,桌上眾人頻頻投來訝異的目光。 崔氏皺眉,“阿胤,你這樣大的個子,只喝點(diǎn)豆?jié){怎么能行?不到晌午就該餓了。” 阮志胤聲如蚊吶,“大早上,不想吃得太油膩,還是素點(diǎn)好?!?/br> 其實(shí)是怕殺生會遭來報(bào)應(yīng)——昨晚上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想來多半是狐貍精黃大仙之類,怨恨人類搶了它們的口糧,所以專程示以警告。 天曉得那些生靈會不會再來,他可不想繼續(xù)躲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了。 崔氏見兒子這樣固執(zhí),只能無奈道:“那你多吃兩個饅頭吧。” 轉(zhuǎn)頭又教誨女兒,“別學(xué)你大哥這樣挑食,君子遠(yuǎn)庖廚,沒聽說連雞鴨魚rou都不吃的,仔細(xì)長不高?!?/br> 阮林春心說她大哥已經(jīng)夠高了,再長下去是要當(dāng)參天大樹嗎?倒是瞧不出大哥這樣膽小,就因?yàn)樽蛲砩弦环軠y,自己嚇自己,都由吃葷改為齋戒了。 阮林春這個始作俑者當(dāng)然不怕,樂得獨(dú)占那一籠蟹黃包和水晶蝦餃,離開侯府那個森嚴(yán)窒息的地方,仿佛連空氣都香甜起來。 崔氏眼角雖仍有著微微淚痕,但比起昨天已好多了,可見她重新振作,整個人都變得精神起來。 用飯后崔三郎決定去看看鎮(zhèn)上的皮貨鋪,順便到山上獵幾張好皮子,阮志胤也嚷嚷著要跟去,他很羨慕小舅一身的好武藝,盼著能學(xué)幾手,而且,看小舅胳膊腿腳上硬邦邦的腱子rou,可知這人陽氣是最旺盛的,跟著他絕對不會有厲鬼纏身的風(fēng)險(xiǎn)。 阮林春本來也有點(diǎn)躍躍欲試,可她是姑娘家,還快要嫁人,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該少沾染,阮林春只能打消念頭,正好多陪陪崔氏。 崔氏沒了侯夫人的頭銜,反而落得一身輕松,但看她有條不紊地拆洗各房被褥,又用竹竿支撐著晾在院里,阮林春都好奇她為啥有使不完的勁——明明白錦兒的出身比她差得多,那一個卻是橫針不拈,豎線不動的,生怕失了身份,崔氏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崔氏迎著她詫異目光,不禁笑道:“你以為我從前養(yǎng)尊處優(yōu),如今便該好吃懶做?你也太小瞧你娘了,人這一輩子,最要緊的是隨遇而安,且能自立,至于做不做得到……誰不是從頭學(xué)起,沒有人天生什么都會的?!?/br> 哪怕她不是東平伯府的小姐,沒有這些資財(cái)傍身,她照樣不會餓死,不但要活,還要比從前活的更好。 阮林春挺佩服娘親的韌勁,不過,她卻做不到崔氏這樣灑脫。若是誰辜負(fù)又背叛了她,就算不鬧得家破人亡,她也得討回這筆利息,斷不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更別提渣爹還侵占了娘親一大筆嫁妝。 昨天為了快刀斬亂麻,崔氏也沒追討這筆銀子,估計(jì)是想避免糾纏,但,阮林春卻不會就此干休。 該怎么讓渣爹心甘情愿地出血呢……阮林春正思忖著,院門便被人叩響了。 難不成小舅和哥哥忘了東西回來?。繘]道理呀,這都一個多時辰了。 再不然,便是程栩去而復(fù)返……就這樣思念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太rou麻了。 阮林春臉紅得跟個蘋果似的,蹭蹭兩下上去開門,然而,在推開門閂的剎那,她滿腔甜蜜的幻想便被那張諂媚的老臉粉碎。 阮行止不但修建了胡子,臉上還擦了粉,好填平那些褶皺,固然看著年輕了幾歲,卻著實(shí)有些不倫不類。 當(dāng)他笑起來的時候就更油膩了。 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阮林春盡管不待見他,可來者是客,何況這人是她親爹,她也不能拒之門外,只懶懶問道:“侯爺,您有什么事?” 死丫頭連聲爹都不叫,阮行止暗恨女兒吃里扒外,但現(xiàn)在正是用得著阮林春的時候,唯有陪笑道:“春兒,你能否幫爹帶句話,讓我見一見……她?” 這個她當(dāng)然指的是崔氏,阮林春心想渣爹的狗鼻子倒靈,這么快就嗅著味道過來了,雖然崔氏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可也想不到前夫這樣死皮賴臉,連一宿都撐不過去。 阮林春正想該用什么理由敷衍為好,可巧崔氏聽到動靜過來,見到來客,調(diào)頭就走。 阮行止忙喚道:“玉娘,你等一等!” 他喚著閨名,自然是希望崔氏念及舊情,然而崔氏腳步雖然停下,卻沒有半分對過去的懷念,只冷哂道:“你我之間,早已沒什么可說?!?/br> 阮行止還是頭一遭領(lǐng)略女人的脾氣,居然這樣不可撼動,難怪連圣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眼前這一大一小,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指望崔氏立刻改變主意是不可能了,阮行止只能從長計(jì)議,遂軟語哀求道:“玉娘,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但,為了春兒和阮家的名聲,好歹等成婚之后再公開此事,你能答應(yīng)嗎?” 阮林春想說她并不介意,崔氏卻終究考慮得更遠(yuǎn)一些,就算程栩父母為人開明,可上頭那位老太太卻不是好招惹的,又是先國公爺?shù)睦^妻,與程栩之父程彥素來不睦,未免節(jié)外生枝,不妨先隱瞞為宜。 她自己反正無所謂,如今她已搬出侯府,跟阮行止已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外人眼里有沒有那層名分都無關(guān)緊要了。 阮行止聽罷,心下稍安,不管崔氏是否為了女兒才委曲求全,在他看來這便是對自己有情的標(biāo)志——等安頓好白氏,再來一心一意勸崔氏回頭,不怕她不被打動。 正想趁熱打鐵說兩句情話,崔氏卻袍袖一甩仍舊回里屋晾被子去了,阮行止碰了個軟釘子,又不肯就此回家,只能陪笑望著閨女,“春兒,你得閑能不能幫忙勸勸你娘,她一個女子住在這荒郊野嶺,該多危險(xiǎn)……” 原以為阮林春會斷然拒絕,誰知她卻笑瞇瞇的道:“好呀!” 阮行止臉上喜悅幾乎滿溢出來,他不該說她吃里扒外,原來這才是他的寶貝女兒,不枉他這半年多悉心栽培。 然而,阮林春畢竟不是個好說話的人,她深知天下沒有免費(fèi)的午餐,平生最愛談的就是條件。 跟親爹也不例外,“我?guī)湍嫡眍^風(fēng),您能給我什么?”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小小年紀(jì),就已學(xué)得這樣口蜜腹劍、詭計(jì)多端。阮行止心下暗嘆,卻也只能無奈道:“你想要什么?” 阮林春露出那種勝券在握的表情,“我想和您談一談嫁妝?!?/br> 阮行止一怔,覺得這是句廢話,“我并沒有打算虧待你的嫁妝?!?/br> 哪怕為了自身顏面,該給女兒的他都會給她,何況阮林春去的又是程家那樣的門庭,箱籠少了當(dāng)然不好看——而且,崔氏在放妻書里也約定了這條,阮行止自認(rèn)是個君子,撕毀盟約的事還做不出來。 阮林春輕輕搖頭,“不是我那部分,而是娘應(yīng)得的?!?/br> 乜斜著對面道:“爹,您不會忘了自己曾做過些什么吧?” 阮行止臉上的橫rou一抖,他當(dāng)然記得,當(dāng)初自己初入翰林院,尚未看清朝廷局勢,縱使步步謹(jǐn)慎,卻還是被栽贓卷入了一場貪污案里,落下七八萬銀子的虧空,他自己是決計(jì)拿不出那么多的,只能找崔氏周轉(zhuǎn)——崔氏是東平伯獨(dú)女,光嫁妝就有十萬兩銀,正是靠這筆豐厚的陪嫁,他才僥幸渡過難關(guān),并逐漸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 夫妻之間當(dāng)然談不上有借有還,他默認(rèn)崔氏的錢都是他的,何況當(dāng)初既不曾寫下欠條,阮行止便理所當(dāng)然地忘了這筆欠賬——誰知崔氏竟這般小心眼,自己不好意思出面,就讓女兒來追討。 阮林春看見渣爹神色變幻,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人嘴上再如何眷眷情深,一說到錢,就又原形畢露了。 他打算一文不發(fā)來祈求原諒,不如做夢。 當(dāng)然,她可沒打算去勸崔氏破鏡重圓,不過借此機(jī)會訛上一筆,不然,也太便宜了老男人。 阮行止躊躇未決,七八萬銀子可不是小數(shù)目,就算他現(xiàn)在家底殷實(shí),一時也拿不出來——少不得賣掉幾個鋪?zhàn)?,再將鄉(xiāng)下那些田莊收回……可這樣一來,府里就得面臨窘境。而且,短時間未必能賣掉,讓外人知道長亭侯府急于變賣產(chǎn)業(yè),還以為他要倒臺了呢。 倘若崔氏拿了銀子卻不肯跟他回家,而是自個兒到外頭風(fēng)流快活,那他不就得喝西北風(fēng)么? 到底值不值得……阮行止懷疑地看著女兒,“這是你娘說的,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阮林春半點(diǎn)不露怯,老神在在的道:“何必白問這么多?您只說愿不愿意就是了?!?/br> 阮行止想了想,十五歲的小姑娘,再怎么懂琢磨人心,不可能有這樣充沛的底氣來討債,多半還是出自崔氏授意——或許,崔氏就是惦記著那筆銀子,覺得枉費(fèi)青春,才賭氣跟他和離呢? 只要償還了欠銀,沒準(zhǔn)崔氏就會回心轉(zhuǎn)意了。 想起昔日恩愛時光,阮行止終是下定決心,“我手頭的現(xiàn)銀不足數(shù),一時拿不出這許多,你告訴你娘,請她多等些日子,我會再來?!?/br> 又殷殷期盼地看著女兒,“至于你娘那邊,就有勞春兒你……” 阮林春毫不猶豫地關(guān)上門,“您什么時候湊齊那筆款子,我就什么時候說情,此外別無商量。” 阮行止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離去。 回到家中,阮林絮急急迎上前,“爹,大夫到底怎么說的,娘的病究竟要不要緊?” 那日白錦兒暈倒之后,阮行止將她送進(jìn)城中醫(yī)館,經(jīng)大夫診治,說是氣血兩虧,需要多多休養(yǎng),一時半刻肯定禁不起長途跋涉,只能留下養(yǎng)病。 阮林絮如此說,正是希望阮行止將人接到府中來——如今討人嫌的都走了,正該他們一家團(tuán)聚,沒有比這更好的機(jī)會。 阮行止卻覺得沒必要,“她住客棧就夠了,接回府中,被人瞧見該怎么好?” 到那時,人人都該議論他阮侯爺寵妾滅妻才導(dǎo)致夫人和離,他可丟不起這個人。 阮行止又皺眉看著阮林絮,“還有,別一口一個你娘的,她算你哪門子的娘?你若想繼續(xù)當(dāng)這府中的女兒,就記準(zhǔn)你的身份,老老實(shí)實(shí)忘了那件事,否則,大殿下也不會安心娶你。” 阮林絮撇了撇嘴,崔氏人都走了,還妄想霸占嫡母的名分,真是陰魂不散;但,她也的確舍不得顧譽(yù)這個靠山,少不得多忍耐些時,等娘親扶正之后,再公布身份,那時就名正言順了。 思及此處,阮林絮心情總算好了些,巴巴望著父親,“爹,您方才到哪兒去了?女兒還等您一起用膳呢?!?/br> 阮行止懶得理她,而是自顧自地翻箱倒柜,將昔年積攢的地契文書一一取出,看看那些是方便變賣的,哪些又不容易找到下家。 阮林絮看得心驚rou跳,“爹,您拿這些做什么?” 阮行止隨口答道:“當(dāng)年我欠你母親一筆嫁妝銀,她雖沒來追討,我心里總是過意不去,不如東拼西湊地還了她,省得說咱侯府見錢眼開,忘恩負(fù)義?!?/br> 白錦兒窮得叮當(dāng)響,這個母親當(dāng)然指的是崔氏,阮林絮按捺住心頭的緊張,澀聲問道:“差多少?” “不多,七八萬銀子吧?!比钚兄闺S口答道,他從不隱晦在兒女面前談生意,反正他們也聽不懂。 殊不知,阮林絮對這府里的財(cái)務(wù)狀況門兒清,其中還有幾家鋪面掛著她的名字,只沒讓爹知道——當(dāng)然查肯定能查出來的。 七八萬銀子,足夠十家鋪面一年的利潤了,還都是大鋪。就算折合上莊田,那也得去一半——這還能叫不多?爹分明是豬油蒙了心吧。 阮林絮心頭警鈴大作,這家里的資財(cái),有不少是她憑本事賺來的,做什么要跟著白填限?況且,崔氏當(dāng)年那是自愿,又沒人逼她出錢出力,這會子竟有臉來追討,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阮林絮卻不是好欺負(fù)的,眼看爹爹再翻下去就要翻到幾張署名為她的地契了,急忙打岔道:“爹,您這會子說得容易,誰家有這樣大的手筆,能買得下許多?萬一被人使詐,咱們豈不太吃虧了?我看,還是請大殿下尋個靠得住的買主,或是干脆由大殿下作保,咱們也省得上當(dāng)受騙?!?/br> 阮行止覺得此言有理,正好折騰一天也累了,于是伸著懶腰到花廳去,準(zhǔn)備小酌片刻——沒了崔氏,這府里的飯菜嘗起來都沒滋沒味似的,唉,鰥夫難做呀! 這廂阮林絮便匆忙將那幾張契書藏進(jìn)袖中,又把剩下的一股腦鎖起來——爹爹愿意慷慨,她可不愿,阮林春和那她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娘想從府中討得好處,簡直是做夢! 不成,她得讓顧譽(yù)設(shè)法拖延,萬不能讓那母女倆的jian謀得逞。 阮林絮定神想了想,崔氏按理沒這般心機(jī),不然和離的時候就該提出來了,多半還是阮林春那賤人擅作主張,簡直存心和自己過不去。 看來,這人還是過得太順利了。從前種種她可以不計(jì)較,但,阮林春這樣明目張膽地欺負(fù)到她頭上,她勢必不能啞忍??偟米寣Ψ街绤柡?,她才知道哪些人是不該惹的。 但,阮林春素來是塊難啃的骨頭,軟硬不吃,又有誰能轄制住她?阮林絮思來想去,她自己肯定是不宜露面的,爹又是個墻頭草見風(fēng)倒,看來,只能請?jiān)沦F妃幫忙了。 只是,月貴妃這一兩年待她都不冷不熱,即算看在顧譽(yù)面子,她也未必肯出山,何況對手還是皇后的侄媳婦。 阮林絮咬著下唇,看來,不做出點(diǎn)犧牲是不行了。她回屋打開梳妝臺下的抽屜,里頭靜靜躺著一張方子,于女子而言,美顏纖體頗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