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阮林春沉吟間,就見程栩細膩皮rou變得通紅,連玉白耳根都染上粉色,不禁詫道:“怎么了?” 程栩期期艾艾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沒跟你說,那金丹似有延時之效,陛下服用之后,能夜御數(shù)女而無疲態(tài)。” 阮林春:…… 她為什么要聽這個?根本一點都不羨慕好么! 但是看程栩這副悠然神往的模樣,阮林春覺得有必要給他灌輸一些健康的性知識,那些個房中藥物,不過偶爾助興所用,斷不可習以為常,否則傷身,何況,時間不是重點,技術(shù)才是關(guān)鍵——當然,這得等她出完月子之后再細細探討了。 * 假孕之事,讓月貴妃白討沒趣不說,連帶著她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亦大打折扣。不管她有沒有將阮林春那番話聽進去,疑心姊妹倆串謀,但自今日始,阮林絮休想出重華宮一步了,更別提東山再起。 阮林春這邊,除了家中常備的大夫之外,宮里還時不時遣太醫(yī)過來噓寒問暖,令她啼笑皆非,“這孩子不像是為程家生的,倒像是為陛下生的。” 程栩淡淡道:“陛下原是這孩子的姑爹,適當表示關(guān)心也是應(yīng)該的?!?/br> 這話也就他能說,旁人擅自認為皇親就該是僭越之罪了。不過,景泰帝勤于服用丹藥,大約真想著老當益壯,多生幾個繼承人下來吧——顧譽更該著急了。 只可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這樣汲汲營營,落在他父皇眼里,未必是件好事。阮林春垂眸,將這些不相干的思緒撇開,而是定神打量起鏡中的自己來。 如今月份大了,她鼻梁附近漸漸出現(xiàn)些米褐色的班來,聽大夫說,等生產(chǎn)之后便會褪去,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好不容易養(yǎng)出的美貌,難道又得回到從前那副饑黃皮色上? 阮林春瞥了眼妝奩里的胭脂,那日張二夫人賭氣扔下,又被紫云拾回來,當然她是不敢用的,但,不妨請專業(yè)人士分析一下里頭的成分。 她總覺得下毒一事有蹊蹺。 高掌柜接到請柬,屁顛屁顛地趕了來,他也聽說了宮里的事,那些買辦們?nèi)巳俗晕?,生怕會牽連到自己頭上,他也擔心鋪子里會倒閉——全家老小都指望這件生意吃飯。 阮林春就覺得挺無語的,這人是不信任自己這個老板還是不信任程家呀,別說重華宮在風口浪尖上,別的都不相干,便是真有點什么,憑她國公府少夫人的身份,也定能保下這幾家鋪子,真是杞人憂天。 高掌柜訕訕道:“這不是膽小怕惹事嘛!” 畢竟側(cè)妃娘娘是他從前的東家,阮林絮做胭脂的手藝,高掌柜多少了解一二,生怕牽出蘿卜帶出泥,再拉自己下水。 “放心,她如今自身難保,可顧不上咱們了?!比盍执赫f著,讓紫云將宮里送的化妝品拿來,“你瞧瞧,這些胭脂有何古怪?” 高掌柜抹了點在手心,深深一嗅,不是很確定地道:“可否容我?guī)Щ厝ゲ轵???/br> 阮林春頷首,“學以致用,沒準對高掌柜您大有裨益呢!” 高掌柜打著哈哈,不得不佩服新東家慧眼如炬,這下想藏私都沒得藏了。罷了,總歸他與世子夫人是互利共贏的關(guān)系,若真能制出品質(zhì)上乘的胭脂膏子,對彼此都是件好事。 用不著多久,阮林春便收到鋪子里寄來的檢驗報告,高掌柜不但親力親為,還專程請了經(jīng)驗老道的藥行技師共同分析,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卻令人大跌眼鏡。 原來那胭脂里并沒有毒,而是用到一種特殊的花粉,根據(jù)醫(yī)書古方上記載,繡球菊的花粉有美容養(yǎng)顏、可使肌膚勻凈的功效,但因近年來藥鋪大肆采購,這種花粉幾乎絕跡,不得不用產(chǎn)自滇南的金盞菊代替。而京城貴女們向來足不出戶,體質(zhì)格外敏感,因此接觸到這種異地來的花粉才會出現(xiàn)紅疹等不適癥狀——其實是種過敏反應(yīng)。 本來若只為藥用,少少的替代是無妨的,然而阮林絮卻大量地摻雜在脂粉中,又不知藥材的來源發(fā)生改變,以此釀出這場大禍——其實算不上重病,稍稍休息些時日就沒事了,然而宮里那些娘娘們一向愛美成狂,眼看阮林絮毀了她們的臉,豈有不大發(fā)雷霆的?于是人人踩上兩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只能怪阮林絮自己的運氣實在不太好,她當初若不是那樣貪心,今日又何至于此? 人生在世,理當知足。 阮林春喟嘆半日,仍舊安心養(yǎng)她的胎。既然清楚是什么原因?qū)е?,剩下的,高掌柜自然會替她辦好——阮林絮的信用破產(chǎn)了,但這項技藝自有人替她傳承下去,畢竟,人類對于美的追求是無止境的。 第87章 . 火刑 你弄錯了,這回,才是真的假孕?!?/br> 重華宮里, 新?lián)軄淼氖替拘〖t正迷迷糊糊打著盹,忽聽見角落里一股沙啞的喉音,“水?!?/br> 小紅一激靈爬起來, 也不敢掌燈——如今連燈油都要省著用呢——只擎著小半截蠟燭走過來,“娘娘可是要喝水么?” 雖說阮側(cè)妃如今可謂墻倒眾人推, 可貴妃娘娘并未撤去她的位分,也未從玉牒里除名,只是命人按宮仆的月例供給, 雖然少,可到底留下一線生路。 小紅匆匆執(zhí)起銀壺,將就倒了杯冷茶給她, 還用袖子輕輕擦了擦杯壁,這些貴人們素來是好潔的。 阮林絮卻早已不復昔日挑剔, 一把接過貪婪飲盡,待喉嚨里的干渴紓解些后,她才隨口問道:“什么時辰了?” “子時?!毙〖t怯怯的道。 這么說, 她又睡了一天一夜?阮林絮啞然失笑, 打從被月貴妃下令送進這間冷宮之后,她幾乎忘了日月交替,也不覺得饑餓。每日總是昏昏沉沉,跟具活尸一般。 忽然怔怔看著眼前, “你是誰?” “我是內(nèi)務(wù)府的小紅,娘娘不記得了么?”這侍婢道。 是了,月貴妃早已下詔將她身邊服侍的人一律趕走,只留下這個小宮女服侍。阮林絮想起從前她懷孕時熙熙攘攘的盛況,不禁倍感凄涼。 “其實,奴婢是認得娘娘的?!毙〖t細聲道, “當年奴婢剛進宮時,家中阿母臥病,沒錢請醫(yī)問藥,是您給了奴婢一塊銀子,才解了奴婢燃眉之急。” 所以今日她才會自請來重華宮服侍,就算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可在她看來,這是唯一可以報恩的機會。 阮林絮默然,“我如今前途微茫,你跟了我也是枉然?!?/br> “娘娘無須灰心,興許等陛下回來便有轉(zhuǎn)機呢,”小紅真誠的道,“即使不然,奴婢也愿陪伴娘娘您左右,終身不離。” 阮林絮望著這女子一雙清凌妙目,心中百感交集,連一個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能做到對她不離不棄,反而那些被她視為至親的鼠輩,如今卻跟著落井下石,將她棄若敝履。 阮行止從她被禁足之后便成了啞巴,問都不問一句,反而一天三趟往國公府跑,哪怕人家根本不要他進門——那才是他的好女兒呢! 想到阮林春的身孕竟不是假的,還在御前驗出了雙生胎,阮林絮便感覺臟腑都被無數(shù)只蟲蟻嚙咬著,為什么,為什么好運氣永遠都在她那邊?明明自己一點都不比那賤人差,可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到頭來,她也不過是那賤人腳下的一灘爛泥,連被人正視都做不到。 不甘心,不甘心……她這輩子是完了,但就算要死,她也得拖著阮林春同赴地獄。 阮林絮勉強挪動虛弱身軀,吃力地在地上攀爬著,從梳妝臺下抽出一張字紙,“小紅,你去,把這個交給宮中宛美人?!?/br> 小紅怔怔接過,“娘娘是希望她幫您說情嗎?” “也許吧,”阮林絮凄惶地一笑,“但比起那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有她能幫我?!?/br> 宮里的女人最盼望便是皇嗣,有了這張催孕方子,宛采星勢必會同意幫她換取自由——而她的所求也根本不多。 這一趟出宮,她不再想什么富貴榮辱,只是報仇。哪怕以命換命,也在所不惜。 * 眨眼數(shù)月過去,阮林春的肚子越來越大,將近臨盆之期。聽大夫說,懷有雙生胎的婦人往往容易早產(chǎn),故而阮林春一刻也不敢松懈,時時留著精神,幸好回春堂離這兒不遠,宮里也時時派人過來探望——但同時也令她更緊張了,如此萬眾矚目,倘若生出來的孩子不夠漂亮,那得多尷尬呀。 程栩本來想最后一個月請假在家陪她,卻被阮林春嚴詞拒絕。不單是為了維持賢妻人設(shè),還因為宮中形勢也不怎么樂觀,景泰帝突發(fā)高熱,連著幾日昏迷未醒,程皇后親身侍疾,因疥瘡容易傳染,連兒子也不敢見了。 設(shè)若顧顯再有點什么,那得是多大的心理陰影,身為師傅,程栩理當看顧弟子的周全才是。 這一番振振有詞,程栩無言以對,只得仍舊到御書房點卯,只是叮囑妻子一旦有何不適萬不可忍著,必得派人往宮中送信——他希望親眼見證兩個孩子的出世。 阮林春私心里倒是希望他不來的好,生孩子生得汗流浹背,想想都不怎么雅觀。無奈程栩執(zhí)意如此,她也只好答應(yīng)。 至于會否難產(chǎn),阮林春倒是不怎么擔心,陳院判都說了她懷相良好,只要保持心態(tài)平和,是斷斷不會出什么岔子的。 翠翠回歸之后,崔三郎跟方氏的感情日益升溫,如今早已山盟海誓,一同到方氏老家拜訪去了——但愿方氏的娘家人能接受這位新女婿。 阮林春雖為他們高興,可也著實冷清了不少,唯獨許怡人不改初衷,時常來府里陪阮林春說話。 她就很羨慕方氏的進度,自己雖然跟阮志胤定了親,婚期卻得到下半年,阮志胤又去了軍中,真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阮林春取笑她,“人家是二婚自然簡單,你這頭婚怎么能一樣?” 再說,當然是長輩先成親再輪到晚輩,否則豈不全亂套了。 “到那時候你成親,方氏還能以舅母的身份來cao持,多好?!?/br> 許怡人聽到這里才高興起來,又羨慕地撫摸阮林春的肚皮,好沾沾喜氣,“還是你有能耐,說不定一下子便兒女雙全了,多干凈省事!” 阮林春笑道,“別忙著打趣我,你以后沒準生得比我還多呢,什么三胞胎四胞胎都不在話下?!?/br> 許怡人撲哧一笑,“什么混賬話,王母娘娘的蟠桃都沒這能耐!” 不過想到日后跟阮志胤白發(fā)蒼蒼、兒孫繞膝的美滿光景,臉上還是情不自禁露出憧憬來。 阮林春搖搖頭,這姑娘看著便是戀愛腦,幸好自家大哥老實,若碰上渣男,眼淚得淌成黃河了。 吃力地挪了挪靠枕,待要請許怡人削個梨來吃——正好一人一半,免得她親自動手。 忽見紫云神色復雜地進來,將一封書函遞給她。 還是用火漆密封的,防止中途有人偷看。阮林春取剪子拆開,匆匆看了兩行,神色微變。 紫云忙道:“到底什么事?” “沒什么,”阮林春轉(zhuǎn)瞬便已恢復如常,將信紙揉成一團揣進兜里,“時候不早了,你送許姑娘回去吧?!?/br> 又望著許怡人笑道:“本來該留你用飯的,只是我如今脾胃挑剔得很,那些菜色怕是吃不慣,還是別勉強的好。” 許怡人撇撇嘴,“小氣就直說,誰稀罕似的?!?/br> 兩人玩笑慣了,彼此都不以為意。唯獨紫云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事,讓小姐這樣心神不定呢? 等房中清凈下來,阮林春方重新將皺巴巴的字紙展開,這回臉上再無喜色。 若信上所言屬實,崔氏和阮老夫人此刻已經(jīng)出事——阮林絮沒必要誆她,只消去那棟宅邸打探一下,便可知二人去向。 阮林絮以此為人質(zhì),便是為了引她露面,還特意交代不許帶隨從,她到底想干什么? 雖不曉得阮林絮是怎么逃出來的,可按照這個瘋子的脾氣,若自己不去赴約,只怕崔氏當真會遭逢不測。 阮林春扶著額頭,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 朱紅的宮壁下,阮林絮沿著墻根幽靈一般慢慢走著。多虧宛采星給的令牌,她才能順利從重華宮出來——這也是個蠢貨,只曉得為那張催孕方子沾沾自喜,卻不知其藥性兇猛,必會傷身。 當然,都是那蠢貨自找的,想到宛采星承寵之后給她的種種磋磨,阮林絮由衷感到快意。有宛家在,她不敢與宛采星公然為敵,但這張方子就夠受的了。 眼下,她卻得去解決另一個麻煩——阮林春此刻,想必已等候在那棟宅子了吧? 阮林絮并不擔心對方爽約,阮林春雖然貪婪無度又自私自利,對崔氏倒是一等一的好,也是,生養(yǎng)之恩,哪是輕易就能拋卻的。若是連親娘的性命都不顧及,這人更該下地獄。 阮林絮也不會真拿崔氏和老夫人怎么樣,她分得清是非利害——在阮林春回來之前,這兩人對她本來都是很好很好的。 是阮林春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她才是罪魁禍首! 今日,也該做個了結(jié)了。 天上無月,有的只是淡淡星光。阮林絮緩緩推開那道木門,只見正中太師椅上,坐著一個臃腫人影——肚腹格外膨大,可見是有身子的無疑。 阮林絮淺笑,“你果然是個爽快人?!?/br> 可惜,再怎么重情重義又如何,一切都晚了。 那人的聲音微微沙啞,“你找我來,難道就為了說這些?” 阮林絮莞爾,“當然不,我只是想著,咱倆畢竟姊妹一場,臨走之前,又怎可不見上一面,噓寒問暖?” 那人不說話了,想必是嫌膩味,敷衍都懶得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