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xiàn)在陳音希有本地數(shù)據(jù)，她需要加載的只有靈域中唯一的那個變數(shù)。

    變數(shù)就是嬴子黎。

    陳音希闔眼，眼前的黑暗陡然變成了那座沒有任何活人氣息的鋼鐵宮殿。

    嬴子黎就在她面前。

    靈域中的咸雍城主，沒有義體，沒有外骨骼，一襲玄色深衣之下，正常皮膚的色彩若隱若現(xiàn)。他聞聲轉(zhuǎn)過身，迎上突然出現(xiàn)的陳音希，既不驚訝，也不慌張，甚至是莞爾一笑，一雙明亮的狐貍眼彎成月牙：“你來了?！?/br>
    好像他沒有欲圖毒（）殺律法宗上下，好似也沒有拖著陳音希走那數(shù)十里路。

    “足足一個月，”嬴子黎繼續(xù)說，“看來蓬萊的機師到底不如李君?！?/br>
    陳音希猛然攥起拳頭。

    “當年不是李君，”她維持住平靜的語氣，“你早就死在了咸雍內(nèi)亂當中。不是商君，你根本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嬴子黎，對你的救命恩人出手，你良心過得去嗎？”

    嬴子黎卻只是歪了歪頭。

    他抬眼看向陳音希，眼底始終帶著那拿捏得當?shù)那榫w：“你是來問責的，還是來與我吵架的？”

    陳音希近乎挑釁：“我是來看你笑話的?！?/br>
    嬴子黎：“此話何解？”

    陳音希：“一個月過去，若是周良失敗了，你肯定沒空在靈域里當閑人?！?/br>
    嬴子黎失笑。

    他認真點頭：“你說得對。”

    話音落地，嬴子黎稍稍抬手，在他的身后，自動顯現(xiàn)出一張與現(xiàn)實無異的巨大地圖。

    “二十天前，周良出現(xiàn)在郢川，只身一人污染郢川靈脈，”他說，“消息傳到我這里，我多問了一句，為何就他一人？

    “沒人回答我。

    “我猜便是你負傷留在了蓬萊。之后不過一旬，周良又出現(xiàn)在粵港，同樣的方式污染靈脈。整整兩城的修行人啊，百般提防、萬分警惕，仍然是讓周良悄無聲息地接近靈脈，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你說，這周公子是不是神了？”

    陳音希蹙眉：“他怎么辦到的？”

    嬴子黎揮了揮手，背后顯示出周良趕路軌跡的地圖頓時消失不見。

    “你該清楚才對，”嬴子黎用他獨有的腔調(diào)解釋，“你們不就是這么進入蓬萊的嗎？”

    修行人不幫他，可是平民會幫他。

    窮人、百姓，機器人，義體人，還有萬千沒有接受過“靈力”好處的人，自然對此樂見其成。

    “這一戶人家，打掃的再干凈，維持的再秩序，”嬴子黎搖頭嘆息，“也架不住白蟻去偷吃屋子的木頭。時間久了，啃的多了，房梁轟然倒塌，你說，這怪白蟻，還是怪人家？”

    “只剩下遼遠、咸雍和汴城了?！标愐粝４鸱撬鶈枴?/br>
    “他必定先去遼遠，不過我聽說，遼遠有意向與汴城合作，共同研究新能源。”

    “你打算怎么辦？”

    “啊。”

    嬴子黎恍然大悟：“這才是你過來的目的?！?/br>
    陳音希沒說話，只是靜靜端詳著嬴子黎。

    起初蓬萊初見，陳音希眼中的嬴子黎只是捉摸不透；后來到了咸雍，便覺得他過的不像個活人。如今經(jīng)歷了律法宗的事情后……

    陳音希陡然明白，也許他早就不是活人了。

    “真正的嬴子黎活在靈域里”——當初陳音希說這話，也就是根據(jù)他的情況打了個比喻，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

    “你在看什么？”嬴子黎好奇道。

    “以數(shù)據(jù)的形式存在，”陳音希問，“還算活著么？”

    伴隨著與商君一刀兩斷，現(xiàn)實中便再也沒有能夠使得他牽掛懷念的存在。

    收到問題的嬴子黎沉思片刻，而后突然發(fā)問：“你會感覺到疼嗎？”

    “什么？”

    “最初之時，義體取代肢體，我會感覺到疼痛?！?/br>
    “……”

    陳音希這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幻（）肢（）疼（）痛。

    失去了的肢體，現(xiàn)實意義中不存在了，可大腦卻依舊保留著感覺。多少殘疾者終生都為這種疼痛所折磨著。

    “我感覺不到真實存在的雙手，卻能感覺到指尖傳來的疼痛感。天市山居住了幾年，我就痛了幾年。直至后來，疼痛逐漸消退，我開始察覺不到我還活著。

    “溫度是假的，軀干是假的，雙手、脊椎也是假的，那音希，你說說看，何為真的？”

    嬴子黎看向陳音希，見她微微擰著眉頭，臉上的困惑大于了然，頓時明白。

    “你不疼?！?/br>
    他感嘆道：“看來當年我卻是該全部更換。”

    說著，他朝陳音希伸出了手。

    在靈域里，嬴子黎的雙手非機械義體，陳音希同樣是血rou之軀。

    他輕輕用左手拂去陳音希額角的碎發(fā)，然后溫熱的指尖劃過她的臉頰，幾近愛（）撫。

    “商君曾說，她仍希望我像凡人那樣，娶妻生子，有一個家庭?！?/br>
    嬴子黎的掌心在陳音希的下頜流連，然后繼續(xù)往下，停留在她的頸動脈處。

    “但音希，我感受不到?！?/br>
    男人的食指和拇指分開，剛好卡住陳音希的兩側(cè)脈搏。

    “感受不到什么？”陳音希問。

    “一切。”嬴子黎答。

    他的手掌緩緩發(fā)力，干脆利落地卡住了陳音希的呼吸。

    “溫暖，寒冷，疼痛，瘙癢，愛恨，還有你說的，”嬴子黎又是一笑，“想找個人睡一覺?！?/br>
    抑揚頓挫、非笑似笑，炯炯有神的眼睛微微彎著，像是只狐貍。

    “我能在靈域中感受到的一切，在現(xiàn)實中都感受不到。”

    他猛然松開左手，任由陳音希捂著脖頸咳嗽起來。嬴子黎抖了抖袖子，將一雙與常人相同的手臂收了起來：“你說，如此往后，即使我以rou（）體凡軀的形式存在，還算活著么？”

    陳音希答不上來。

    “明明你全身義體，比我換的還要徹底，”嬴子黎淡淡道，“可是音希，你依舊是人?！?/br>
    “那咸雍——

    “咸雍之事，毋須你cao心，”他打斷了陳音希的話，“陳家遺孤，走就走了，如今沒有人阻撓，我大可以將咸雍城上傳。屆時有無靈脈，咸雍都能繼續(xù)存在下去?！?/br>
    她就知道是這樣。

    登錄靈域之前，陳音希還抱有一線希望：說不定嬴子黎不會選擇這么一條路。

    但他說了這么多，其中意義再明顯不過。

    對于人來說，以數(shù)據(jù)的形式存在是很可怕的事情。

    但如果以數(shù)據(jù)的方式去“思考”——

    嬴子黎不覺得自己在謀害咸雍的平民，他覺得他在賦予他們永生。

    “如此一來，房屋就不會倒塌，自然也就不怕白蟻，”他說，“至于城內(nèi)住戶，我會給他們選擇的權(quán)力。去留隨意，我不阻攔。

    “至于你……”

    說到最后，嬴子黎猛然收住笑意。

    沒有那假模假樣的笑容，沒有那端出來的做作架勢，嬴子黎張了張口，嘴邊的話語卻沒落下，劍眉之下，那雙眼里閃過幾分決然。

    他最終抿緊嘴唇，緩緩?fù)鲁鲆豢跉狻?/br>
    在這一刻，陳音希才覺得，從他的面孔中看到了真實的，人類應(yīng)有的表情。

    “今后不要再來?！?/br>
    而后陳音希睜開眼，從池子里坐了起來。

    她被嬴子黎踢出了咸雍行宮的靈域。

    能讓咸雍的平民決定去留，也許是嬴子黎僅剩的最后人性。

    他做到這個地步，陳音希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至于其他的……

    陳音希起身。

    她得去找周良。

    第106章 執(zhí)迷不悟。

    17

    【系統(tǒng)警告：靈石能量不足, 請及時更換能源?！?/br>
    【剩余能量尚余十分之一?！?/br>
    【剩余能量可維持基礎(chǔ)活動三十二天，請機體用戶酌情行動?！?/br>
    三十二天啊……

    再到汴城，城內(nèi)的氣氛與上次截然不同。但陳音希并未久留, 而是直奔城外的羅漢殿。

    她一進門，就看到周良與智光神色匆匆地說著什么。二人見陳音希風塵仆仆抵達, 連個招呼也沒顧得打，武僧急忙開口：“陳道友, 您, 您去勸勸桃夭施主吧！”

    “??？”

    陳音希一臉茫然：“吉祥明大師呢？”

    智光：“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