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一棵追尋陽光的小樹開枝散葉只為汲取每度溫暖外面的世界很妖艷可我從不流連因為我的根永遠(yuǎn)在這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高三沖刺的時間里養(yǎng)成的好習(xí)慣，還是因為要回老家而振奮不已，天還沒亮我就醒來。望著窗外若隱若現(xiàn)的星光，我摸黑下樓。

    mama在廚房里忙活，做我最愛吃的口水雞。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著日光燈下幾只撲騰的蛾蟲，我想，它們真笨，其實那光是冰冷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奶奶也起床了。她蹣跚著走到我身邊，把厚厚一疊鈔票塞進(jìn)我手里，零的整的都有。不等我說話，她便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別讓你mama看見了！韻兒啊，鄉(xiāng)下不比城里，處處都有花錢的地方。我以前只聽說過給進(jìn)城的人錢花的，這還是頭一遭看到給下鄉(xiāng)的人錢花。其實我在鄉(xiāng)下住過十一年，那里吃的用的住的都有，才不需要花什么錢呢。但我知道奶奶疼我，就收下了。

    吃過飯，mama便送我去車站。她幫我提著那重重的包裹，里面除了幾件我自己換洗的衣服以外，其余衣服全是拿去送給焰子哥哥的。雖然我極不贊成這種做法，但mama說，鄉(xiāng)下人不講究衣服新不新，再說了，衣服是咱們給的，他肯定高興，肯定喜歡。

    到了車站，人不多，幾乎都是老少婦孺，少有幾個精壯男子，估計都是到城里打工回家的。幾個小孩子因為回家而興奮得直嚷嚷，讓偌大的幽靜的候車室熱熱騰騰。

    jiejie來了，給我?guī)Я诵┏缘膩?。我看到mama的表情有些古怪，她說：我……我去洗手間……你們姐弟倆聊。我問jiejie：mama她怎么了？ 估計是舍不得你，到衛(wèi)生間偷偷哭去了吧。jiejie笑侃道，小韻啊，到了那邊可要經(jīng)常給jiejie打電話，有什么困難也要說，鄉(xiāng)下物資短缺，我給你寄去。說著，她取出一張農(nóng)行卡，說：這是我給你辦的卡，姐掙的錢不多，里面只有五百塊錢。用完了我再給你打。我竭力推辭：我不要！mama已經(jīng)給我錢了，奶奶也給了！真的不需要了！jiejie硬是把卡塞到我手里，說：一個人出門，防范著點，好人多，壞人也不少。事事留點神。還好你是去鄉(xiāng)下，那里是一片凈土。jiejie就一直陪我聊天，直到汽車鳴笛準(zhǔn)備出發(fā)了，mama才出來?？次疑狭塑?，她們才起身往回走。我坐在車上，若有所失地望著車外，一時間我糾結(jié)于自己的心緒，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是舍不得mama和jiejie？還是期望誰的出現(xiàn)？

    正當(dāng)我沉思于自己心結(jié)的時候，我看到一個身影，從候車廳的門口跑到出站口，一輛一輛地尋找著某列班車。

    是他，是他，大熊。我激動得坐立難安，我打開車窗，向他招手，他就立刻跑過來，趴在窗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頭發(fā)都汗?jié)窳?。不好意思，昨天睡得太晚，早上沒醒過來……我笑了。不知道為何，心里又開始涌起那股莫名的感動，像暖流，讓我激動，又讓寒流，令我瑟縮。

    我抓住他的手，不知道說什么好，他這樣跑過來，一定很累。

    他把一只紙袋遞交給我，說：我就知道你沒帶。這只風(fēng)箏是布織的，可以折疊，我想在鄉(xiāng)下不易買到，如果你覺得無聊，可以出去放風(fēng)箏。 謝謝……此刻，除了這兩個字，我不知道說什么好。突然間我好想擁抱眼前這個貼心的男孩子。他那樣懂事。

    大熊……我哽咽著說，你真好。你是送我飛翔的勇氣嗎？ 傻孩子！他拍拍我的手，說：是飛翔的力量。不要擔(dān)心了，陰霾總會散去的。命運就像你手中的這條線，方向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厝ズ煤门隳愕母傻湍阊孀痈绺绨?。對于我干爹和焰子哥哥，我向大熊提得并不多，只是略有描述而已?？晌覅s覺得，他說得這樣牽強。

    汽車再次鳴笛，乘客到齊了，該出發(fā)了，輪軸轉(zhuǎn)動，一溜煙將大熊拋在身后。

    我戀戀不舍地回過頭，他一邊向前奔跑，一邊用力地?fù)]舞著手臂。

    我想，我是哭了。那熱熱的咸咸的淚跌進(jìn)我嘴里，苦澀極了。大熊，這個認(rèn)識不久的男孩兒，卻像一個已經(jīng)做了十年八載的貼心朋友一樣，短暫的分離竟猶如生離死別，令我難受。我打開紙袋，是一只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紫色燕尾蝶，兩只蝶尾纖長而漂亮，絲綢面料，抓在手里猶如泉水般柔軟。

    對于失敗的高考，或許真應(yīng)該像他所說的那樣放下心結(jié)，陰霾總會散去的。高考的時候我無論如何都集中不了精力，神不守舍，在半清醒半昏迷的狀態(tài)中完成了考題，后來在網(wǎng)上估分，想必是實現(xiàn)不了自己的夢想的，我辜負(fù)了mama和奶奶的期望。

    想著想著，我便在顛簸的汽車?yán)镞M(jìn)入夢鄉(xiāng)。一覺醒來，已經(jīng)到達(dá)車站，我看看時間，已是下午四點。于是我倉皇地提著行李隨著人流擠下車。

    小鎮(zhèn)的車站人不多，不像城市那樣喧鬧，所以我很快就在人群之中搜索到焰子哥哥的臉。他穿著去年他生日我寄給他的那件淺褐色襯衣，衣袖高高卷起，顯得格外精神；淡藍(lán)色七分休閑褲，黑色人字拖鞋。

    顯然他也看到我了，一邊激動地叫著我的名字，一邊跑過來，緊緊拽著我的手，想要說什么，卻因為激動過度而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只一個勁念叨道：走，咱們回家，咱們回家。焰子哥哥很輕松就將我的包裹扛在肩上，我甩了甩酸軟的手，看著壯得跟牛似的焰子哥哥，問：干爹呢？ 哦！爹他喂牛去啦！他本來是要來接你的，但我說，我一個人就夠了，您放心，我不會把小韻弄丟的！

    我便呵呵笑了，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幾年未見的焰子哥哥，雖然他經(jīng)常會寄照片給我，但真人卻是如此生動，如此溫暖。如果說大熊是那種比較清秀、書生氣較重的男孩子，那么焰子哥哥應(yīng)該算得上成熟穩(wěn)重，深邃有神的眼睛，高挑濃密的眉頭，輪廓分明的臉龐，高挺飽滿的鼻梁，整齊潔白的牙齒，淺淺的清逸的短發(fā)，高高壯壯的個頭，這就是我的焰子哥哥。

    我說：就算你不來接我，我也認(rèn)得回去的路啊，怎么會走丟。那個巨大的包裹在焰子哥哥的肩上簡直輕如鴻毛。他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喜歡?？?，他一只手撐著包裹，一只手插在褲兜里，笑著說：焰子哥哥怎么會讓你一個人回家，小傻瓜。在他面前，我是算小了，雖然只比他小三個月，但只齊他耳根的個頭，實在相形見絀?？晌疫€是不服氣，便說：我長大了，不是小傻瓜了。

    他便樂呵呵地扭過頭看我：好好好，你長大了，大傻瓜。從鎮(zhèn)上回桂花村不遠(yuǎn)，但山路比較坎坷，一個人走都嫌狹窄，怕我摔倒，焰子哥哥便在前面牽著我往前走。繞過蜿蜒纏綿的青龍山，下一個土坡，就來到江邊，過一道叫做青龍橋的鐵索橋，就到家了。

    焰子哥哥從小就知道我怕高，所以那時候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都會牽著我從橋上走過。記得小的時候我膽子小，不敢上橋，但對長江對面的風(fēng)景卻十分好奇。于是焰子哥哥就跑過去，飽覽一番，然后跑回來跟我講彼岸的風(fēng)景。

    在我上學(xué)以前，奶奶和mama是不允許我上橋的，她們生怕我掉到江里被水沖走。我四歲的時候，有一次好奇心戰(zhàn)勝了恐高癥，我決定讓焰子哥哥帶我過橋。他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面，我閉著眼睛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向前挪動，順利地過了江。

    但也就是那次，被奶奶發(fā)現(xiàn)，于是她告訴了干爹，干爹把焰子哥哥綁在板凳上，用牛鞭子使勁抽他，我怯生生地躲在門背后，看著焰子哥哥的身上那一道道血紅的鞭印，我嚇得哭不出聲。在我印象中，干爹一直是個極度溫和的人，重話都沒說過，我不明白為什么他會那樣狠狠地打他的兒子。

    青龍灣還是這般風(fēng)景旖旎，蜿蜒纏綿。觸景生情，當(dāng)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全都映入我眼簾的時候，那些難忘的往事全都噴泉一樣涌出來。焰子哥哥時不時地跟我說話，將我原本零星的記憶打得更加破碎。

    很快我們就來到青龍橋。從這邊望去，它像一條烏青的鐵龍，在陣陣江風(fēng)中左右搖擺。我怯生生停下腳步。

    焰子哥哥回頭看著我，笑道：怎么？還是怕？我看著他深邃的眼，咬著唇點點頭。

    我背你！說著，焰子哥哥就在我前面蹲下，來吧！我噗嗤笑了。你當(dāng)我們還小啊，我不會連一座橋都克服不了的。

    他回過頭來看我：有些東西不用去克服的。你忘啦，小時候我說過的，我要背你過一輩子的橋。我仿佛又想起年少輕狂，無知透頂?shù)膬和瘯r代了。雖然生活在青龍灣這個貧窮的小山溝，但那卻是我此生最快樂無憂的時光。

    每天對著江上粼粼的波光，聽著村民嘹亮的漁哥，看著魚兒一樣的焰子哥哥在水里神出鬼沒，那是怎樣令人留戀??！九七年恰逢重慶直轄，市政府里換了一班人馬，我的小姑父馬如來成功躋身市委副書記，九九年在他的接濟下，我們一家搬到重慶磁器口，還在那里開了一間只有十來張桌子的小茶樓。

    搬走之后，我就很少再回巫山青龍灣，只是初一初二的春節(jié)分別回過一次，初三因為學(xué)習(xí)任務(wù)重，mama不允許我再貪玩，高中更是如此，青龍灣沒有電話，我只能靠書信和焰子哥哥聯(lián)系。

    我便爬到焰子哥哥的背上。他寬厚的肩背比小時候結(jié)實多了，瘦弱的我在他身上不過是一只包袱。我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仿佛卸下了這一天的舟車勞頓。

    對了，村里的老人們都還好吧——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老人們怎么樣了？我趴在他背上問。

    好多小時候你見過的老人都不在啦！焰子哥哥嘆著氣說，小時候帶咱小姑唱戲的吳二爺，他死啦！胃癌。我感到他的腳步變得很沉重。我說：要是他在天之靈知道小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川西派的得意弟子并且已經(jīng)是江風(fēng)渝火表演團(tuán)的團(tuán)長，一定會含笑酒泉的。

    看到我情緒低沉，焰子哥哥立刻轉(zhuǎn)移話題：對了！你還記得那個給你算命的王老瞎子么？他還活著呢！現(xiàn)在他都還一直給人算命，可準(zhǔn)了！前幾天咱爹好說歹說非把我拉去算命，看我高考運勢如何，王瞎子說運勢不錯呢！ 是嗎。我苦笑。關(guān)于高考，我是不想再提了。

    雖然焰子哥哥一直夸我肯定考得很好，我都無力再去申辯。我倒是想起他提及的王老瞎子，mama說我出世的時候，奶奶請他來給我看過相，王瞎子說我們江家犯水，切忌近水。奶奶說他看得很準(zhǔn)，因為我的爺爺和爸爸都死于水中。爺爺年輕時候開了家船塢，生意紅火，卻在最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與一艘貨船相撞，溺水身亡；至于我的爸爸，則是在出江捕魚的時候不慎落水，困死網(wǎng)中。

    所以奶奶從不允許我這個江家三代單傳的唯一男丁靠近水邊，連小小的池塘也不行。王瞎子還說遺腹子不好養(yǎng)活，最好認(rèn)個干爹，于是奶奶本著就近原則，再加上江邱兩家本來就算是親戚，于是就替我認(rèn)了焰子哥哥的爸爸邱光福做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