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間，郁青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很想說“算了吧”。可看見周蕙的神色，他最終低下了頭：“嗯。”

    周蕙終于抹了一把眼睛：“什么都別說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謝謝她……”她幾乎有點兒語無倫次了：“我……我這就過去……”

    她把信封和名片仔細(xì)夾進文件包里，然后抱緊那些東西匆匆往外走。

    潤生反應(yīng)很快地追上去，幫她攔了個出租車。

    車開了，郁青才像回過神來一樣走到了潤生身邊：“我該和她一起過去的……”

    “你去也沒什么用，有信就行了?！睗櫳f完，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突然不吭聲了。

    郁青沉默地站在那里。潤生好像比他更不知所措：“對不起……”他聲音有點兒沒底氣：“專業(yè)大概會很差……我媽她……”

    “不。謝謝阿姨?！庇羟嗦綇?fù)心緒，努力向潤生笑了笑。他知道潤生外公去世以后，很多事都變了。徐晶晶連對自己身邊的人都很淡漠，何況是對外人。假如事情能很容易就辦成，潤生也不至于這么久才重新出現(xiàn)。不管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潤生肯定為了自己盡了最大的努力。

    想到這里，郁青心中一陣?yán)⒕蔚某橥矗骸耙郧安皇钦f過的么，只要能上G大，不管是什么專業(yè)，我都很滿足了。”想到自己曾經(jīng)的愿望，他認(rèn)真道：“潤生，真的謝謝你。”

    潤生不太確定地看著他，意識到他說的是真的，仿佛終于松了口氣。他看了郁青一會兒，目光里的情緒漸漸變得濃烈起來：“你不用和我說謝謝……”

    郁青低下頭，不忍心去看潤生的眼睛。以前他們不分彼此，誰對誰好，似乎都很理所當(dāng)然——郁青理所當(dāng)然對潤生好，也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潤生的好意。可如今卻不一樣了。他知道這個人情，自己怕是一輩子也還不完了。

    事情比想象中還要順利，郁青的錄取通知書沒過一個星期就到了——他被外語學(xué)院錄取了。理科生被調(diào)劑到了工科院校的文科專業(yè)，確實不能算是理想。但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是萬幸了。

    李淑敏因為這件事一改從前對潤生的態(tài)度，很是熱情地請潤生常來家里玩兒。轉(zhuǎn)頭又?jǐn)?shù)落郁青不會來事，人家?guī)土俗约耗敲创笠粋€忙，怎么現(xiàn)在反倒不和人家常來常往了。

    郁青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件事。因為他和潤生現(xiàn)在不約而同都在回避那個他們還沒弄明白要怎樣碰觸的問題。他想潤生大概和自己一樣，也在思索未來兩個人要怎么相處。突如其來的意外似乎短暫地沖淡了潤生的那些念頭，但郁青也知道，那不意味著潤生放棄了。

    世事紛紜，總是稱心如意的少，事與愿違的多。郁青想，自己從小到大，終歸是幸運的那個。而他的很多幸運，其實都是潤生給的。

    如果可以，他希望潤生也能稱心如意。可為什么偏偏潤生想要的東西，是那么強人所難。直到現(xiàn)在，郁青只要想到潤生鉗制自己時的模樣，仍然會感到恐懼和難過。

    盡管潤生為自己做了那么多。

    郁青一直想不通這件事，潤生為什么可以一邊對自己好，一邊又試圖傷害自己呢？

    或許連潤生自己，都不明白這件事吧。

    但不管怎么說，這不全是潤生的錯。郁青悵然地想，我也有錯。再加上那些還不上的人情，他和潤生之間的事，怕是永遠(yuǎn)也理不清楚了。

    在郁青思考出一個結(jié)果前，開學(xué)報到的日子已經(jīng)到了。他就這樣懷著滿腹心事，和潤生一起邁進了大學(xué)校門。

    第47章

    經(jīng)歷了這樣一番折騰，郁青的大學(xué)上得靜悄悄的。不管他真實的成績到底是什么樣，這個名額終歸不是通過光明正大的辦法拿到的。

    最初報到的時候，因為他的名字是后加的，領(lǐng)東西之類的事還出了些小麻煩。老師們大抵知道些什么，看他的眼神總帶著些許怪異。同學(xué)們偶爾會聊起高考成績，郁青只能選擇默不作聲或者悄悄走開。

    他在開學(xué)典禮上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副廠長的兒子，對方穿得干凈體面，在一眾新生里，與周圍同學(xué)相比并無二致。不管丁副廠長的兒子是怎么坐到那把小凳子上的，他都無疑會有個光明的前程。

    而那些和他成績差不多但沒機會坐在那里的人，只能從此進入另一種人生。

    不過留給郁青低落的時間并不太多。才領(lǐng)完東西分完宿舍，還沒摸清學(xué)校有幾個大門，尚顯青澀的新生們就被趕雞仔一樣趕上了綠色的軍用大卡車，一股腦兒拉去了不知道具體地處何處的某個部隊。

    G大的生活，是從嚴(yán)格的軍訓(xùn)開始的。

    周圍都是來自天南海北的陌生面孔，每天還有繁重到近乎恐怖的訓(xùn)練任務(wù)。雖然以前郁芬提過軍訓(xùn)的事，但顯而易見，郁青這屆學(xué)生面臨的軍訓(xùn)可比哥哥jiejie所經(jīng)歷的要正式多了。

    宿舍是二十人間，大家很快熟悉起來，彼此聊天時，郁青知道了原來甚至有學(xué)校要軍訓(xùn)一年。相比之下，本校為期兩個月的軍訓(xùn)算是有盼頭的。

    盼頭歸盼頭，苦也是真的苦。一個多星期下來，郁青有種整個人掉了層皮的感覺。他站在夏末的烈日底下頂著一腦袋厚厚的卷毛站軍姿時，頭暈?zāi)垦５叵耄赫f念書苦的人，大概根本沒吃過別的苦。軍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教官走了過來，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道：“怎么小小年紀(jì)還燙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