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尸首呢？！”

    “沒有尸首。”

    “怎么會沒有？！”

    “棺木里只有殉葬之物，壽衣書本等他生前物品也在，卻沒有尸首。不過因?yàn)楣咨w是明顯被挪開過的，所以究竟是從來就沒有過尸體，還是說后面被撬棺的人拖走毀壞了，并不能肯定。”

    晉王眉頭也深深地皺著，透露著未解之意。

    晉王妃在書案旁側(cè)坐下，舉著這圖，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

    一直都以為駱容的墳被動，是因?yàn)楫?dāng)年寧王給他的那一部分“罪證”有關(guān)，卻沒有想到他的棺木早被撬動，那照此說來，駱家即便是當(dāng)真把那份罪證放入了棺木，豈非也早已經(jīng)落到了別人手上——總不能駱容也并沒有死吧？！

    “駱家對此反應(yīng)如何？”

    “事后反應(yīng)特別激烈，你們應(yīng)該也聽說他們?nèi)ジ媪斯?。”晉王坐下來，“民間也有在親人的墳塋之間設(shè)立地下通道的風(fēng)俗，意在讓彼此在陰間也能互通往來，但通常不設(shè)。而據(jù)侍衛(wèi)說，駱容墳被動過之后，駱家下到墳室里看到這通道險些暈了，可見這通道不是駱家挖的。

    “既然專門安排了守墳，一般情況下他們也不會有人會去墳地里仔細(xì)檢查。何況進(jìn)入墳?zāi)沟陌甸T又十分隱蔽。所以那天夜里縱火的人，包括逃往墳地的人，都可以篤定不是駱家的人，或者說得駱家授意干的了。

    “至于為什么會挖墳——侍衛(wèi)們追蹤那些人到地方之后便就開始動手扒土。扒土的痕跡，也因此被之后來上墳的駱家人給發(fā)現(xiàn)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駱容在當(dāng)年落葬之后不久就被人撬開了棺木，搬走了駱容的尸體？那旁邊駱纓纓的棺木被動過嗎？”

    “沒有。駱纓的棺材好端端的。如果駱容不是詐死的話，那么應(yīng)該就是你猜的這樣。駱容死后被人連著尸體搬走了，駱家卻直到侍衛(wèi)扒過墳才發(fā)現(xiàn)尸首早就沒了。不然詐死也沒有什么奇怪的，畢竟已經(jīng)有詐死的寧王妃當(dāng)先例了?！?/br>
    說到這兒晉王看向王妃。

    深深凝眉的晉王妃聽到這里，也看了他一眼。

    有寧王妃的詐死在先，確實(shí)，后來再有人使出這樣的障眼法也不算太讓人驚訝。

    但駱容墳中的情形仍讓人咂舌，若他假死的話倒是另當(dāng)別論，但如果他當(dāng)真人死了，那究竟動他棺木的人得有多缺德，才會將他的尸首都搬走，讓人尸骨都不能入土為安？怎么看，下手的這些人都不會是什么磊落之人，也就基本可以判斷，不會是皇帝了。再從時間看，也不可能會是秦王漢王。

    “后來呢？”她問道，“駱家如今怎樣了？”

    “案子沒有結(jié)果，但駱容尸首丟失的消失卻也沒有傳出來，也許，駱家也不愿再使他喪失一次尊嚴(yán)?！?/br>
    晉王妃想到早前陸瞻撞見過的他私下豢養(yǎng)的武士，說道：“你從什么時候豢養(yǎng)的人手？”

    晉王看過來：“你知道？”

    王妃沒答話。

    晉王收回目光：“是陸瞻告訴你的吧。”

    王妃吸氣：“這么說來，你也不是什么都蒙在鼓里?！?/br>
    晉王后靠在椅背里，望著地下光影，沒言語。

    “既然這樣，那駱容為何會有這身后之患，想必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

    冬天的光影格外金燦，微小的塵粒在一道道光柱里浮浮沉沉，晉王望著它們，說道：“若是看到駱容墳內(nèi)如此景況還能不生起疑心，那自然我是白活了這許多年。只是我依然認(rèn)為那是你們干的，那些潛伏的人也是老三媳婦的，想想，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她要打點(diǎn)幾個人去駱家，多容易啊?！?/br>
    “可是一個連活命都難的女人，她若有這本事，又何必把唯一骨rou送給別人養(yǎng)呢？”

    晉王默語。

    王妃沉了口氣，又道：“那么，沈楠去柳家時，在馬車?yán)锇l(fā)現(xiàn)的那張?zhí)嵝阉淖謼l，是不是你的人給的？”

    第321章 它只是錦上添花

    “不是我。”晉王道。

    晉王妃也沒有追問。如果追問就能夠得來一個清晰準(zhǔn)確的答案，那么她會去做。

    棲梧宮這邊宋湘與陸瞻等待了小半個時辰，連喝了幾盞茶，閑極無聊也嘮起嗑來：“你說承運(yùn)殿到底有沒有騙人？”陸瞻搖了下宋湘膝蓋。

    “我怎么知道?！彼蜗嬉幻婵净鹨幻嫫沉搜鬯?。這炭火可真旺，要放在宋家，她早就拿來烤上紅薯了?？上醺餂]人吃這些粗食，不然她也能扒拉幾個過來。早前還起過在延昭宮開小灶的心思，如此看來，倒還不如先另外找房子住來得靠譜。對了，陸瞻在南城還有所宅子來著，差點(diǎn)忘了。

    “王妃回來了?！?/br>
    景旺朝里頭報了個訊兒。

    陸瞻腦袋探向窗口，果然只見王妃神色凝重地朝這邊走了回來。

    他立時起身迎到門外，宋湘跟著跨出來，王妃剛好就到了門下。

    “問出來了么？”陸瞻急不可耐地問。

    王妃輕嘆氣，跨門進(jìn)屋，在榻上坐下道：“問了。不是他?！?/br>
    陸瞻凝默，隨后也坐下來：“也不奇怪，我思來想去，也找不到理由，那遞紙條的人不但身手好而且有筆好字，明顯是讀過書的，他倒是有學(xué)問，但他卻不會武功，或者說沒有這么好的武功，關(guān)鍵是他根本就沒有出過京城。

    “即便是他有豢養(yǎng)的武士——一個能文會武的人也不太可能替他親自出頭賣命，除非他當(dāng)真野心勃勃，可若他真有那么大的野心，又何必還要承認(rèn)去過東宮，以及與我父親的那段呢？反正我們也沒有證據(jù)，他大可以否認(rèn)的?！?/br>
    宋湘望著他，知道他這是已經(jīng)琢磨過一遍了。便問王妃道：“母妃去了這么久，可是還談了些別的？”

    王妃頷首：“我還問了問他駱家的事?！?/br>
    “怎樣？”

    “或者這件事才是要緊的消息。他承認(rèn)動過駱容墳的人是他遣去的侍衛(wèi)，但他說駱容棺槨早就被人人動過了，而且里面并沒有駱容的尸體?！?/br>
    宋湘與抬起頭來的陸瞻俱都愣住……

    王妃從袖口里把那張簡圖拿出來，目光定定落在上方：“這是侍衛(wèi)們畫出的墳道內(nèi)部的模樣，這點(diǎn)應(yīng)該無假。而我問及當(dāng)中的一些細(xì)節(jié)，他也能對答如流?！苯又雅c晉王所談及之事盡數(shù)復(fù)述了一遍，然后凝眉：“照他所說，當(dāng)時潛伏在駱家周圍的有三撥人，其中一撥是他，另一撥侍衛(wèi)，結(jié)合皇上早前盯著何楨來看，那便應(yīng)該是皇上的人，而另外那撥呢？他們又是誰？”

    宋湘聞言上前：“如果當(dāng)真有另外的一撥人，那他們十有八九就是往沈楠馬車上遞紙條的人！”

    這個結(jié)論事實(shí)上早在他們從沈家就已經(jīng)呼之欲出，如果晉王沒有撒謊，那么必然就還有一撥人在潛伏中，之前光是晉王剖白昔年之事時她還沒敢往這方面想，如今沈家提供了新的線索，那么有些猜測就值得探究了！

    姑且先當(dāng)晉王說的是真的，那么這撥人藏在暗處，很可能不只是盯盯駱家柳家這么簡單，這兩家手上關(guān)系到的秘密是寧王收集的“罪證”，這罪證究竟是不是晉王的先不說它，與此有關(guān)的不是想替寧王翻案的人，必然就是當(dāng)年下手的人這毫無疑問！那么，盯著駱柳兩家的這些人，既然不是皇帝，那也就是當(dāng)年的兇手了？！

    那……這就有點(diǎn)可怕了！

    這個猜測如若成立，那豈非他們在暗中蟄伏了十八年也未能讓人發(fā)覺？再加上前世那七年，那便是二十五年之久，是誰這么處心積慮，從離間帝后三個嫡子開始，到熬死太子，陷害寧王，再到把晉王府也攪和得分崩離析？

    十八年前，他們又是什么樣的人？

    “這比我們最初猜想的還要復(fù)雜了，”陸瞻攥緊了拳頭，“如果真不是晉王，那么這人的目的豈非是沖著皇上來？”

    “準(zhǔn)確的說是沖著朝堂來。他們這么沉得住氣，所謀圖的一定不會是小事?！?/br>
    王妃拿起這張圖，目光又定在了這上頭。

    宋湘望著她：“那么，母妃認(rèn)為王爺?shù)脑捰袔追挚尚?？?/br>
    王妃略顯怔忡，片刻才道：“我不敢說他沒有虛言，但是這兩次是我與他之間談及的最深的話題，我覺得至少他沒有回避，或者是個好現(xiàn)象。就像瞻兒說的，若他要說謊，那他何不直接否認(rèn)，非得如此迂回，編造些真真假假的話來訛人呢？要知道謊話說的越多，越細(xì)，穿幫的可能性也就越小?！?/br>
    她微頓半刻，沒等宋湘他們接話，又兀自幽幽道：“又或者，他也根本沒有這個能耐來布下這么個大局。我從前一直以為他行事雖然有些上不了臺面，但有陰謀野心的大都如此，他設(shè)計害瞻兒墮馬之后，我就更覺得他從頭到尾都透著陰險了。

    “但那日乍然從他嘴里聽到他懷疑我與太子茍且——”

    說到這里她低頭輕哂了一聲：“我除了震驚到不知如何是好，同時我又感到十分可笑。他居然懷疑我，我身后有楊家?guī)装倏谌说男悦?，作為世家千金，我受了十幾年的?yán)格教育，在家風(fēng)嚴(yán)正的楊家薰陶了這么久，說我自私勢利我信，說我會去做這種不要臉的事？

    “他也不想想，我若要跟太子茍且，我會放著光明正大的婚約不去爭取，而專門挑成了親去干這些喪盡門風(fēng)的事兒？太子婚前都不曾接受我，難道他專好這口，跟弟媳婦私下幽會？

    “即便是我爭取不成，即便是楊家要攀龍附鳳，又不是沒有別的小姐，他們陸家非娶我當(dāng)兒媳婦不可嗎？我若是不愿奉這個旨成親，實(shí)在有太多辦法了！出家，尋死，找個理由把自己弄?dú)?，哪個不行？之所以成親，不過是因?yàn)檎J(rèn)定兒女情長并不是我這一生的全部罷了！”

    “母妃的品行自然是無可挑剔的！”

    宋湘聽她如此露骨地提及心事，連忙寬慰。那日事后王妃雖說表面上看起來若無其事，但宋湘相信這幾日她心下絕對沒有一刻是安寧的。也就是到了此刻，她才釋發(fā)了出來而已。

    第322章 寧缺毋濫

    王妃看向她：“你雖然是我的兒媳婦，我也要告訴你，對女人來說，兒女情長固然重要，但女人這輩子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沒有男女之情，就不代表這輩子活得沒了價值。這年頭能因?yàn)閮汕橄鄲偠捎H的實(shí)在太難了，萬一沒有，那你還會有兒女，你身上有好的東西可以傳承，人生同樣會有盼頭。而當(dāng)你認(rèn)識到這點(diǎn)，自然就不會被小情小愛左右了意志?！?/br>
    這話可真是說到了宋湘心里頭。活過了前世，她已經(jīng)看通透了，情愛兩字并非續(xù)命食糧，它就是錦上添花，能擁有當(dāng)然是最好，但沒它日子也能過得下去。它出現(xiàn)了，那就爭取，努力過了，不管結(jié)果如何也無怨無悔。怎么就非得為了它而不死不休呢？

    她前世便是這么想的。當(dāng)然后來證明她也有不當(dāng)之處，她在明知道陸瞻不是壞人，而且她也不可能逃離婚姻枷鎖后時，應(yīng)該嘗試把日子過得更和諧，但這份低頭無關(guān)情愛。一個人的尊嚴(yán)除了在生死面前可以適當(dāng)妥協(xié)，其余都不值得讓步。

    旁邊陸瞻望著她倆輕咳了一下：“扯遠(yuǎn)了。母妃往下說吧。”

    王妃微斂目，接著道：“其實(shí)他懷疑我倒罷了，他心里怎么想我我也攔不住他。但他說旸兒死之前曾聽侍衛(wèi)說我曾經(jīng)跟太子私會過，我卻不明白他為何既不來問我，也不去尋太子求證？他沒有任何證據(jù)，就一根筋地冤枉我十幾二十年，他為什么不鬧開呢？難道他想鬧開，我還能不奉陪么？

    “我嫁給他，便是抱著經(jīng)營好晉王府的目的來的。我捫心自問，在妻子和主母的位置上我沒有任何愧對他之處。對他的侍妾和庶子庶女我沒有任何虧待。他的王府能夠在世人嘴里留下良好的口碑，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作為建立在利益上的聯(lián)姻夫妻，我認(rèn)為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我著實(shí)沒想到即便如此，還是被他陰陰猜疑了十幾二十年，而更可笑的是他自己還一副高高在上把大度寬容施舍了給我的樣子，他既不找我求證，也不去宮中或者楊家告發(fā)我，那一剎那間，我就有種模糊的感覺，他也許并沒有我想象中精明，因?yàn)槿绻麎蚓鳎衷趺磿绱烁C窩囊囊，前怕狼后怕虎，連求證都不敢？

    “倘若我是這個兇手，既然都已經(jīng)快把當(dāng)年的知情者都?xì)⒐饬?，還會任憑一個對他不忠的女人占據(jù)在這么重要的位置嗎？有了我不忠的證據(jù)，他就足能高高在上地要挾我及楊家了！”

    宋湘看了眼陸瞻，隨后收回目光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晉王妃這番話確有幾分道理，前一世的晉王是一副和藹可親仁厚長者的樣子，確實(shí)看上去有些像運(yùn)籌幃幄大忠若jian的惡徒，這一世他種種行跡浮上人前的時候，各種算計就小家子氣起來，心思都花在他眼眼子跟前，反而顯得他手段不夠看了。

    雖說僅憑猜測還是不能認(rèn)定晉王雙手就是干凈的，但最起碼，對于背后還有一撥人潛伏生事的猜測可以認(rèn)真對待起來了。

    “我竟想不到此人會是誰？若是兩位王叔，他們年紀(jì)也對不上?！标懻澳×嗣碱^。

    宋湘略默：“若是他們，也不一定就得年紀(jì)合適?；首觽兏麄兡赣H的利益都是息息相關(guān)的?！?/br>
    “可是安淑妃和俞妃有那個實(shí)力嗎？”

    這個宋湘也說不好。想到安淑妃的刻薄，俞妃娘家的慫，要說就呆在皇帝眼皮底下的他們能有籌謀十幾年的大陰謀的本事，應(yīng)該還是有些費(fèi)勁。但是不防礙他們有幫手啊，秦王漢王這兩個，隨便哪個登基，那帶契的可就不是三五幾個人，而且要辦成這么大一件事，也是需要許多人的?；首拥纳矸菔乾F(xiàn)成的旗幟，他們只要豎起來，不會沒有人下賭注的。

    她凝思片刻，忽然想到：“方才母妃提到何楨，我想起來了，咱們還請了杜爺爺給何瑯看病，也不知情況如何？何楨與駱容是至交，何楨至今還收藏著駱容親制的信箋，他未必對駱容的情況不知情！”

    “沒錯！”

    陸瞻點(diǎn)點(diǎn)頭，兩眼也綻出了光芒：“看來我們接下來還得去趟何家了！”

    王妃也道：“你們抓緊去趟也好，再有三日，就得出發(fā)去圍場了?！?/br>
    宋湘扭頭看看天色，說道：“現(xiàn)在去還來得及！咱們才從沈家出來，索性連衣裳都不用換了?！闭f完便快速拿起擱在旁側(cè)的披風(fēng)，屈膝行了個告退禮后就走向了殿門。

    陸瞻隨后跟上去，倆人并肩出了棲梧宮。

    此刻日已西斜，因?yàn)樵茖幼兒?，看起來更有些發(fā)黯，但卻擋不住兩顆對駱容去向生起了強(qiáng)烈好奇的心。

    宋湘心里滿滿的都是王妃對駱容墓道情形的轉(zhuǎn)述，陸瞻進(jìn)了馬車，坐到她旁側(cè)，看著她道：“媳婦兒?！?/br>
    宋湘嗯了一聲。

    陸瞻道：“你真的贊同母妃說的，兒女情長不重要嗎？或者說，你覺得兒女情長對你來說并不重要？”

    宋湘扭頭。

    面前的陸瞻臉色有些郁郁?！拔也恢滥阍趺礃?，但我是很認(rèn)真的。湘湘，我這個人，對兒女情長的原則，是寧缺勿濫。沒有則已，一旦有，我是做不到理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