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賭氣

    “老程，魚我剛買的，新鮮，你嘗嘗我這手藝……”

    “程教授，這盒小蒸糕我自己做的，樂樂喜歡吃！給他帶回去……”

    “程老師，你們A大是不是很難考，我閨女今年高二了……”

    程翥“治水”有功，一下子成了整個公共廚房里最受歡迎的人，公共廚房不流行錢，流行以物易物，以食易食，他光坐在那就快給喂飽了。

    全廚房里最不待見他的，只有這會兒把鍋鏟敲得啷當(dāng)響的小徐了，顛勺跟大廚似的，把程翥從東邊搡到西邊，再從西邊搡回東邊，“別在這杵著，礙事。”

    “我怎么就礙事了我，你看我這土豆切絲，多漂亮。”程翥還捻起一根欣賞起來，寬度適宜，將透不透，顯得作為一顆土豆來說很屈才。

    這話徐步迭倒是沒法反駁。程翥的手指修長，但指甲因為工作的關(guān)系磨得很粗。他靠這雙手吃飯，你現(xiàn)場給他根蘿卜他都能雕成花給你，一碗蒜剝得白玉珠似的，又快又好，干脆把整個廚房的蒜都包辦了，還沒耽誤他聊天打諢。

    小徐憋著嘴，低著頭不看他：“你來干嘛的啊？”

    “來幫你啊。”

    “你去陪樂樂，他一個人在上面怎么行？”

    “沒事，我這手機(jī)里看著定位呢。他也是大孩子了，懂事。再說，那么多老人家……只要給他吃的，他跑不了的?！?/br>
    “你稿子都定完了？”

    “我其實是遇到瓶頸了，出來換換腦子……”他看著小徐腦門上一圈密密的汗，伸手要去搶他的鍋鏟，“你看，我炒一個你看看，徐老師給指點指點，看看我行不行?！?/br>
    徐步迭當(dāng)然不肯，兩人從肩膀到手肘都擠擠挨挨貼在一起。原本還沒什么，搶奪鍋鏟時程翥不小心握住他的手，兩人突然像卡帶了一樣所有動作都停住了；然而并沒有什么浪漫衍生出來，僵持僅僅持續(xù)幾秒，徐步迭突然觸電似的把手一松，向后縮了兩步讓開。

    程翥也愣住了，一時腦筋沒轉(zhuǎn)過來，也跟著把手一松，鏟子啷當(dāng)?shù)粼阱伬?，只聽見滋滋的油響，汩汩地冒著泡?/br>
    “對不起，我不是……”

    “不關(guān)你事，是我突然想起來，”小徐怔了怔，也才找回思緒，有些尷尬地避開他的目光，蹲下去扒拉旁邊架子上堆著的分裝飯盒，手忙腳亂地拿了一大堆出來，“我來把飯盆裝了，然后給他們送去。你要炒就你來炒吧，我正好把這些裝了……”他動作太急，只聽見那用久了的架子嘩地一響，原本就被油煙熏脆了的塑料管子這一下就扯歪了半邊，上面的鍋碗瓢盆全倒下來。

    “哎，小心小心！”

    程翥也顧不及管菜了，眼疾手快地伸手過去抵住上半截，但下半截的盆碗飯盒什么的還是散了一地，地上先前被堵了那一遭，這會兒泥水還沒干透，那架子斷了半截，都是用了有年頭的，眼看著也是壽終正寢了。

    這都叫什么事啊。程翥也不敢去拉他，只能和他默不作聲地?fù)屩帐暗厣系睦墙?，兩人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話。直到身后有人喊：“糊了糊了！鍋燒糊了！！”

    程翥手忙腳亂地把鍋里的黑坨坨鏟起來，再重新涮鍋，一扭頭，人又跑了。

    徐步迭跑出半路，才想起自己干嘛來了，要帶的菜全沒帶，空著兩手跑出來。這幾天渾渾噩噩的，可剛才給程翥一攪合，干脆連腦子都不知道去哪兒了，只剩心里頭一股熱氣往上泛。他只得硬著頭皮轉(zhuǎn)頭回去，走得拖拖沓沓的，好容易到了沒見著人，聽炒菜的張阿姨說，程老師已經(jīng)把飯盒裝了，問了其他人都是給哪區(qū)哪床的，挨個送去了。

    “他今天到底是來干嘛的啊……”徐步迭無語，干脆也不去想，我該干嘛干嘛去；心想他喜歡呆在醫(yī)院，那就呆著好了；等熱鬧勁兒過了，生活體驗完了，自然就走了，還能賴在這待一整天不成？

    下午還有兩個送貨的活計，都是重體力活，接活的楊哥腰閃了，幾個搬樓的重活，都是徐步迭上的。原本大家看他年紀(jì)小，都有意無意地讓著他，可今天他硬要頂上去。“沒事，我能做。跟楊哥你干了這么久了……我都能做?！币话俣嘟锏谋洌績筛绽K上身，肩頭沒有繭子的，立馬陷進(jìn)皮rou里。

    “還行嗎？成不成？”

    “沒事，重一點好。”

    重一點好，壓滿了，磨得糙礪，疼得脹滿，人才能相信自己，相信這具身子還是屬于自己的，自己能控制得住、擔(dān)得起來。就這樣一步邁出去，總覺得腳下得多個印子，可轉(zhuǎn)頭看地上，還是空蕩蕩的，什么都沒留下。

    老式房，爬五樓，來回一趟，也只分到10元。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苦錢，不過干結(jié)束了一身大汗，說不出的爽利。大家也夸他，爬樓利索，渾身是勁，年輕就是好。楊哥給他一根煙，徐步迭想了想，也有樣學(xué)樣地夾在耳朵上，一面殷勤地說：“楊哥，你看，我能干。下次有活還叫我吧?！?/br>
    “叫你干什么！你也像我這樣腰壓毀了？”楊哥悶頭削了他腦袋一掌，“你不是考上大學(xué)了嗎？不是說你能干這活，你就得去干的。你把錢掙了，把事情解決，還是得滾回去讀書，知道嗎？你腦子好使，那就多用腦子，少用身子。腦子是用不壞的，能動腦子賺錢，誰要靠身子賺錢？”

    他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你看，你楊哥我現(xiàn)在這么拼命，腦子雖然不好，但是也是供兒子讀書的。他將來可不能走我的老路。但他不怎么行，才小學(xué)呢，就學(xué)得一塌糊涂。但一塌糊涂我也要他學(xué)，能學(xué)一點是一點，這樣以后的路才能寬闊，選擇才不止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