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不例外。

    替洗漱穿著好后的穆染仔細(xì)將云鬢挽好，千月輕聲問了句。

    “殿下，今日用哪套頭面？”

    穆染合著眼，聞言只說了句隨意。

    千月見狀便稍稍往前一步，打開云杉木桃花心妝奩，正要伸手時，卻聽得寢殿外匆匆腳步聲響起。

    “殿下?！彪S著雜亂的腳步聲，一個扎著雙環(huán)髻的小宮娥在匆匆入內(nèi)，正要開口時，卻被千月喝住。

    “你且站著！”千月看著那人，“殿下眼下正在梳洗，你便這樣直愣愣闖入，這宮中的規(guī)矩都白學(xué)了不成？！”

    那小宮娥見狀方意識到自己行為出格，心中一慌。

    “殿、殿下，奴婢并非有意，奴婢只是……”

    “無礙?！蔽创菍m娥說完話，穆染便道，“本宮聽你方才步子急切，想來有事稟報，你且說便是?！?/br>
    那小宮娥聽后小心地偷瞧了前方一眼。

    長公主坐在妝奩臺前，雙目微盍，唇邊輕抿，瑩白細(xì)膩的面容如瓊脂，雙眉不是時下女子崇尚的柳眉，反而尾端微微上揚，帶著些不一樣的氣勢。眼下對方并未睜眼，就連方才說的那句話，也是閉目所言。

    可小宮娥知道，自家殿下?lián)碛幸粚z人心魄的雙眸。

    不看時還好，若被那雙眸子直視，那眼中的深邃而悠遠(yuǎn)仿佛無星無月的星空，黑暗沉沉。

    卻又讓人不自覺地想讓那雙眼中染上星輝。

    “殿下問你話！”忽然的呵斥聲將小宮娥的心緒拉了回來，“你走什么神？”

    那小宮娥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竟神游天外去了。

    忙福身告罪，接著才將自己匆匆而來的目的說出。

    “殿下，才剛御前來了人陛下口諭，宣您至紫宸殿一同用早膳?！?/br>
    這話說完，原本寢殿內(nèi)候著的旁的宮娥方明白為何對方這樣急切。

    陛下口諭，自然不得怠慢。

    千月更是心下慶幸，幸而眼下自家殿下已經(jīng)幾近梳妝完畢，只差鬢上頭面了，否則只怕要耽擱時辰。

    思及此，她正打算再問殿下今日選哪套妝面，便忽地聽對方喚了她一句。

    “殿下，奴婢在。”她忙應(yīng)聲。

    “取那套銀鎏金滿地嬌荷簪來?！?/br>
    長公主聲音清淡，不帶多余情緒，就連雙目都同先前一樣，微微合著，并未睜開。

    千月聞言怔了怔，很快回過神來。

    “奴婢這便去！”

    言畢便匆匆離去。

    不多時便又回來，手中卻多了個精巧華貴的錦盒。

    “千月留下，旁人都退下，本宮不需要這么多人伺候。”

    在千月將那錦盒打開時，穆染緩緩開口。

    那原本候在四周的宮娥們聞言便輕聲低低應(yīng)諾，連同匆匆而來的那宮娥，一并散了出去，同方才進(jìn)來時一樣，沒發(fā)出絲毫響動。

    很快，寢殿內(nèi)唯余下穆染同千月二人。

    “千月，你入宮多久了？”

    在對方替自己細(xì)細(xì)簪發(fā)時，穆染忽地開口問了句。

    “回殿下，奴婢十歲采選入宮，原是分到尚功局，只是學(xué)藝不精，大考時沒能通過，幸而尚宮局言司簿仁愛，見奴婢年幼，不忍奴婢被調(diào)去別處做粗活，便要了奴婢去。奴婢在尚宮局跟著言司簿學(xué)了幾年，之后便被分至您身邊了?！?/br>
    其實千月的來歷穆染是知曉的，她問不過是因著旁的原因。

    “本宮記得，再過幾個月，你便滿二十六了？”

    千月應(yīng)了聲。

    “旁的宮娥至二十五便會陸續(xù)放出宮，可你在本宮身邊多留了一年，你想過出去嗎？”

    似是未料到她會忽然這樣問，千月手下動作一頓，接著忙道：“殿下，奴婢從未想過離開殿下身邊！”

    穆染這會兒終于睜開眼。

    她微微側(cè)頭，幽深的雙目看向?qū)Ψ健?/br>
    在對方急切而緊張的神色中，她看出了對方心中真實的想法。

    “你不必瞞著本宮，前些日子本宮聽得你同旁人說，家中早已替你訂好親事，只等你出宮歸家，便能完婚。你真的……不想出宮嗎？”

    她說這話時，聲音輕緩，聽不出什么情緒。

    千月心中緊張，攥著發(fā)簪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好半天后，方有些猶豫地開口。

    “殿下，奴婢，奴婢……”

    她似乎想說什么，可始終沒能說出，面色也越來越緊張。

    “本宮知道了?！卑肷魏?，穆染再次開口，“你也確實已經(jīng)過了婚齡，若非是在本宮身邊，此時只怕孩子都這么大了?！?/br>
    她說著瑩白的掌心稍稍比了比個大小。

    “采選是去歲陛下登基時的事，如今那些六尚局新入宮的小宮娥也在慢慢學(xué)著，等到天氣稍暖，便也要大考了，到時你也差不多可以離宮了。”

    今上繼位后，還未大赦天下，照著舊歷，應(yīng)是在新入宮的小宮娥大考結(jié)束后，方會進(jìn)行第一次大赦。

    穆染的意思很清楚，那時候她會替千月請旨，放她離宮。

    千月自然也明白，因而整個人有些驚愕，回過神來后忙謝恩。

    “起來?！蹦氯究粗┥淼膶Ψ?，“本宮有一事問你。”

    千月忙問是何事。

    “你先前在尚宮局，言司簿掌宮人名冊，你應(yīng)當(dāng)也有所接觸?！緦m問你，這明安殿，往年都是哪些人前來灑掃？”

    千月先前在尚宮局時，確實跟著言司簿學(xué)，也接觸過宮人名冊，可那已經(jīng)是很久前的事了，她從穆染剛被帶回來時就跟在身邊了，許多記憶都不甚清楚，眼下聽得對方忽然一問，很是想了一會兒，才稍稍有些模糊記憶。

    “回殿下，奴婢尚在尚宮局時，曾聽言司簿提過，這來明安殿灑掃的宮人并沒什么特殊，不過每隔個幾日便會從尚寢局派了人來?！鼻г抡f著，似是想起什么，“奴婢有個同鄉(xiāng)姐妹，如今便在尚寢局?！?/br>
    “……得空了替本宮叫她來，本宮有話要問。”

    雖不知自家殿下要問什么，但千月還是應(yīng)下。

    接著她又等了等，卻沒能再等到對方說別的，便知對方不欲多言，故而也不再作聲，只是靜靜地將手中最后一根并頭鸞鳥簪輕輕插.入對方烏黑的云鬢內(nèi)，又細(xì)細(xì)瞧了瞧沒哪里出差錯后，方輕聲開口。

    “殿下，已經(jīng)好了?！?/br>
    許是方才得了長公主許諾后，她一時高興，便順嘴夸了一句。

    “您從前總不讓奴婢將這頭面拿出來，可您瞧，您戴這套妝面多好看，陛下果真眼光獨到。”

    這套銀鎏金頭面是穆染雙十之年生辰，還是太子的穆宴親自捧了送來的。

    那時旁的皇女們不知多羨慕，因為這么些年，除了穆染，誰也沒能從太子那兒得到丁點禮物。

    只有穆染。

    可也是她，無論得了多少穆宴送來的東西，她始終都是神色淡淡，從不因此受寵若驚或欣喜不已。

    這套妝面便是一樣。

    當(dāng)初穆染收到后，第二日便叫千月收入庫房，再未拿出來過。

    及至今日。

    聽著千月言語之間的贊美，穆染看著鏡中的自己，眼中一絲嘲意閃過。

    她最終，走上了條不歸路。

    第七章 總有一天，他會得到全部的穆染……

    這是穆染第二次在紫宸殿見到李靜涵。

    昨日她來時，對方被攔在了殿外，沒能進(jìn)去。

    這回她來時，李靜涵恰好從紫宸殿內(nèi)出來。

    同昨日一樣，這么冷的天，對方并沒有穿著很厚，同料的大袖衫，不過換了紋樣。由牡丹換成銀杏，裙邊的暈染仿佛潑墨，在行走間顯得迤邐好看。

    穆染在走上最后一階臺磯時，正好同對方迎面撞上。

    一切相似得離譜。

    以至于原本面上帶著羞赧，唇角微微揚起的李靜涵一時間有些怔愕，還半天才回過神來福身見禮。

    “妾見過長公主殿下?！?/br>
    她的稱呼改了。

    昨日見面時，李靜涵尚且喚穆染為公主，不過一日，闔宮上下便都知道如今宮中多了一位長公主。

    ——陛下下旨親封唯一的長公主。

    穆染同先前一樣，不過略點了點頭，示意對方起身，然后才看向?qū)Ψ缴砗蟾娜恕?/br>
    “陸大人，陛下可得空？本宮有事求見?！?/br>
    她沒說自己是奉旨前來，因而跟在李靜涵身后的陸斌也就知機地沒多言，只是恭敬道：“回殿下，陛下此刻正好稍得些空，臣去通稟?！?/br>
    說著便要往回走，卻被穆染攔住。

    “不必了?！?/br>
    她道。

    “大人想必另有事待辦，本宮自己進(jìn)去便是，莫要耽擱了大人?！?/br>
    穆染說著，眼神落在跟前的李靜涵身上。

    陸斌身為殿中監(jiān)，送人這事自然落不著他身上，眼下他既同李靜涵一并出來，且沒有馬上要折回紫宸殿的意思，想來是奉了圣諭送人送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