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意外。”

    不悅的聲音令田喜一凜，忙拍了自己嘴巴兩下，糾正道：“良娣娘娘定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下小皇孫的?！?/br>
    晉滁面色稍霽。隔著雪幕他望向廂房處那緊閉的朱門，想著里面人懷著他的孩子靜等著他歸來，不由就晃了下神。

    風(fēng)雪掩朱門，佳人待夫歸。

    他心頭一熱，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在推開門視線捕捉到她的那瞬，一顆心方穩(wěn)穩(wěn)的落地。

    屋內(nèi)暖意融融，與外頭的冰天雪地的寒形成鮮明的對比。脫了氅衣，他放輕了腳步走向床榻的方向，眸光柔和的望著榻上撫著腹部沉睡的人，只覺得身暖的同時，胸口也鼓鼓脹脹的暖和了起來。

    他在床前坐下，視線由她的熟睡的面容緩緩下移，而后落在那隆起的小腹上。將掌腹手背在熱燙的手爐上反復(fù)貼過后，他輕呼口氣，而后慢慢的將手掌朝那她的手背處覆去，帶著輕微的顫栗。

    這一刻，他，她，還有腹中的孩兒，似乎緊密相連。

    第81章 他的圓滿

    建武四年正月底, 太子府傳來一陣嘹亮的哭聲，劃破了黑夜的寂靜。

    “生了，生了！”

    屋內(nèi)產(chǎn)婆如釋重負(fù)的歡喜聲傳了出來, 一直候在外間的幾人精神一震, 尤其是太子倉促的扔了手里早已涼透的茶杯，急匆匆?guī)撞奖嫉轿蓍T前, 隔著房門激動而發(fā)顫的發(fā)問, “生……了？”

    “恭喜太子爺，賀喜太子爺，良娣娘娘給您生了個麟兒，母子均安！”

    產(chǎn)婆報(bào)喜的聲音傳來后，外間好長時間沒有聲音。

    田喜偷偷往他們爺面上瞅去, 卻見太子爺抖著唇急促的喘著, 幾次嘴唇張張合合似要說什么，又似發(fā)不出聲音來。

    田喜不做聲的轉(zhuǎn)過臉給其他奴仆打了眼色, 而后外間眾人齊刷刷的跪下恭賀道：“恭喜太子爺喜獲麟兒！”

    晉滁回過神, 深深吸口氣，而后大笑道：“賞，大賞！”

    這時里頭的門開啟, 穩(wěn)婆抱著襁褓出來, 帶出里頭未散的血腥氣。

    晉滁面色微變，朝屋里面邁了一步。

    產(chǎn)婆慌忙將他攔住：“殿下使不得, 產(chǎn)房污穢，可莫要沖撞了您?！?/br>
    晉滁倏地收盡面上所有表情，陰冷的盯著那產(chǎn)婆，隱有發(fā)作之意，這時田喜忙過來低聲道：“殿下, 您這會進(jìn)去怕會帶了寒氣，對良娣娘娘也不好。”

    晉滁這方遲疑的止了步。

    “快將門闔上?！彼粣偟姆愿?，轉(zhuǎn)而又招來一旁候著的幾個太醫(yī)：“這回她受了大罪，身子骨怕是更虛了，你們商量著擬個方子，給她好生的進(jìn)補(bǔ)?！?/br>
    那幾個太醫(yī)都是太醫(yī)署里的婦科圣手，早在過完年后就被他給弄進(jìn)府里候著，一直待她臨盆。

    田喜見太子的目光轉(zhuǎn)向了那大紅色的襁褓，就笑問：“太子爺要不抱抱小皇孫？”

    晉滁望著那小小的一團(tuán)，有些意動，胳膊剛僵硬的朝外伸了伸，手心就開始騰騰發(fā)汗。

    “不必，我就看看?！彼硕ㄉ竦?。

    深吸口氣后，他伸手將紅色綢布襁褓打開一角，繃緊了臉，定定的瞧著里頭小小的人。

    臉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在他有生記憶里，這是他頭一回見到這么小的人。

    他有些稀奇，又有些火熱。

    這是他的兒，他與她的兒。

    他目光灼灼的在小兒面上反復(fù)逡巡，從眉眼到鼻唇，似要找出他與她的痕跡。

    穩(wěn)婆前頭受了太子一記凜凜寒意的眼神，本來被嚇住不敢多言，可此時瞧太子爺滿臉慈愛的模樣，就又起了討好之意，忍不住想在太子爺跟前賣個好，遂道：“殿下您瞧瞧，小皇孫的模樣與您長得一樣，一看就是龍子鳳孫呢。”

    話音一落，穩(wěn)婆驚見面前那驚人之姿的太子爺，其面上的笑意竟慢慢收了起來，低眸望向那小皇孫的目光似隱有不甘，上下反復(fù)的審視。

    穩(wěn)婆不知說錯什么，心頭咯噔一聲，兩片嘴唇死死抿住，這回真如閉了嘴的蚌殼一般不敢再輕易開口了。

    周圍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悶，就連前頭在屋內(nèi)哭聲嘹亮的小皇孫，這會功夫竟也不哭不鬧了。

    田喜朝那穩(wěn)婆方向狠瞪了眼，穩(wěn)婆瑟縮了下，脊背愈發(fā)躬了起來。

    “小皇孫與殿下長得還真是像呢?！碧锵渤唏偬幇そ诵⌒囊硪泶蛄苛藭?，又道：“唯獨(dú)這眉毛，與殿下的不像，卻是像極了良娣娘娘?！?/br>
    晉滁的目光倏地盯上小兒略微淺淡的眉毛，“是嗎？”

    田喜點(diǎn)頭：“奴才瞧著像，而且這額頭這臉龐，也多少像良娣娘娘。不過初生兒面色紅皺，如今看不大出來，待養(yǎng)上些時日，就肯定會像了。”

    小皇孫的眉毛淺淡，不似太子的長眉鋒利濃烈。晉滁反復(fù)在那兩道眉處打量，終于他硬邦邦的面上又再次掛起了笑容來。

    田喜見了，暗松了口氣。

    這一夜的京城，多少戶人家未眠，待到各家探子回稟，太子府的人滿臉喜氣的趕到宮門口候著，就等翌日開宮門入宮報(bào)喜，各家又是幾番思量。

    翌日，得知了太子府喜訊的京城世家大戶，無不令人驅(qū)趕著馬車，排著長隊(duì)的到太子府上送賀禮道喜。

    路上有官員偶遇去往太子府方向的林侯爺，無不紛紛給他讓路，不管心頭如何想，面上皆是掛著真心實(shí)意的笑給他道賀。

    “諸位客氣了，都是太子爺厚愛。”林侯爺謙虛的回復(fù)，可那坦然接收眾人恭賀的姿態(tài)，也讓旁人看的明白，長平侯府是要該換陣營，投靠太子。

    想想也是，他家嫡三女如今受太子爺盛寵，如今又誕下皇長孫，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哪里肯再走皇后那條看不見前程的路？

    即便換作他們，也是會選擇與決裂的嫡女重修舊好。臉面算什么，錦繡前程家族利益最是緊要。

    圣上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用早膳，他素來喜歡食用大魚大rou，就是早膳也是如此，可今個在聽到這個喜訊時，見到滿桌的魚rou卻頓時沒了胃口。

    扔了碗筷，他擦了擦嘴角，而后伸手道：“拿過來。”

    報(bào)喜的奴才小心翼翼的將那奏表雙手呈遞了過去。

    圣上翻開來看，奏表里除了詳細(xì)奏了小皇孫誕生的時辰，斤兩，以及模樣外，還著重奏了良娣林氏產(chǎn)子的不易，請求額外晉封其為側(cè)妃。

    “側(cè)妃？皇長孫的生母，這位份倒也不為過?！笔ド喜焕洳粺岬?。

    王壽的目光打那奏表一掃而過，皺了皺眉，而后默不作聲的依舊低著頭。

    圣上在那側(cè)妃兩字再次看了眼，重重將奏表闔上，而后拿起碗筷繼續(xù)吃飯。

    王壽愈發(fā)將頭垂的很低，呼吸都放輕。

    二月初一這日，太子府外車水馬龍，京城里數(shù)得上號的

    權(quán)貴家族大半數(shù)都給太子送了賀禮，直至過了晌午，還有人排著隊(duì)的前來恭賀。

    待這日過了，終于有人察覺出不對來了，因?yàn)閷m里異常平靜，從圣上到皇后至宮妃，沒有人向?qū)m外的太子府送出任何的賞賜。

    這是極其反常的。

    不少權(quán)貴大臣心頭驚疑，圣上這態(tài)度，是對太子，還是對皇長孫？

    太子對此沒有置喙什么，只是兩目愈發(fā)幽暗，立在殿門外沉沉望著金鑾殿的方向，一直待到了宮里頭下鑰的時分。

    肩膀一重，厚實(shí)的鶴氅披在了他身上。

    “殿下，外頭天冷，莫著涼了。”

    田喜邊給他披著鶴氅，邊憂心道。

    主子的事他一奴才也不能過問，可他心里頭卻是對圣上不滿的，圣上弄這一出不止狠狠打了太子爺?shù)哪樏?，也著?shí)傷了太子爺?shù)男摹?/br>
    晉滁的眼皮動了動，這一動，眉毛上落得雪花撲落了下來，幾些落在他臉上，幾些細(xì)碎的落在鋪滿積雪的地面上。

    他扭過頭來看田喜，沉眉， “不是讓你守著良娣？你怎么出來了?！?/br>
    田喜忙解釋：“良娣這會睡著了，奴才不敢在里頭擾著，這方悄悄退出來了?！?/br>
    晉滁頷首，面色稍緩。

    他再次轉(zhuǎn)過頭來看殿外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凌亂，飛散，夾雜在冬日的朔朔寒風(fēng)中，凝成一片冰冷的天地。

    這般的冰天雪地，讓人格外貪戀屋內(nèi)的溫暖。

    “多搬個火盆放屋里。”

    他攏起鶴氅，邊轉(zhuǎn)身進(jìn)了殿內(nèi)，邊低聲吩咐。

    田喜無不應(yīng)下。

    朝臣還以為太子喜得麟兒，少不得要請上三天假在府內(nèi)陪伴寵妾愛子，卻沒料到僅隔了一日太子就一身寒肅的上了朝。

    待早朝開始，朝臣方知，太子爺之所以這么緊著時間上朝，是來者不善，專程為了與圣上對抗。

    整整七八日的時間，朝堂上戰(zhàn)火彌漫，劍拔弩張，皇家父子的關(guān)系惡劣到極點(diǎn)。天家的事，朝臣不好插手，可處身朝堂，他們難免也被這把火給波及到。而首當(dāng)其沖的，就是那些沒有給太子爺送賀禮的人。

    林苑這兩日方覺得身體緩了些。

    懷這個孩子的時候就不大利索，從懷上就孕吐，一直到生產(chǎn)前的那幾日，依舊反應(yīng)強(qiáng)烈。孕期遭了罪，身體也隨之虛弱，生的時候也就不順利。

    生那會她使不上力，內(nèi)心又心灰意冷，好幾回她甚至都起了念，不想將他帶上世上。

    可轉(zhuǎn)念一想，心頭又涌上無限悲哀，因?yàn)樗钟泻五e呢，手腳都發(fā)育成熟了，身體各個器官也都發(fā)育成熟了，能隱約聽見外頭的聲音，也能感知到痛，她又如何能下得了狠心去殘忍的剝奪他幼小的生命。

    一天一夜，她終于將孩子生了下來。

    孩子啼哭的那刻，她卻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那一刻她腦中空白一片，恍惚中好似覺得身體飄蕩蕩的，猶似游魂游離在塵世間。

    田喜見她吃完補(bǔ)藥后就雙目發(fā)直的怔在那，唯恐多思傷身，他忙示意那奶娘抱孩子近前，而后他小心翼翼的將孩子從奶娘孩子抱出來。

    這幾日他跟著奶娘學(xué)著，抱孩子的姿勢已經(jīng)十分熟稔。

    “良娣娘娘您瞧瞧小皇孫，這會剛吃飽了奶，可精神著，您瞧瞧多可愛?！?/br>
    林苑動了動眸，總算從混沌里拉回了些思緒來。

    田喜見她朝孩子的方向看來，很有眼色的就將孩子往她跟前湊了湊，“您瞧瞧，小皇孫可真乖?！?/br>
    孩子剛生下來時是皺巴巴的，可皇家的孩子不缺奶水，不過養(yǎng)了區(qū)區(qū)幾日就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如精雕玉琢的雪娃娃般，很是喜人。

    田喜見他又要將拳頭往嘴巴里塞，下意識的就將他的小手重新塞回襁褓里，邊搖晃著邊哄著：“乖乖小皇孫，您的小手可金貴著呢，可不能吃?！?/br>
    這會突然感到落在身上打量的目光，田喜悚然一驚，慌忙就要下跪請罪：“奴才……”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绷衷分浦顾曇羧绯＃骸澳悴槐卣\惶誠恐，你用心對待小皇孫我很感激，不會怪罪于你。”

    田喜抱著小皇孫僵立在那，還是覺得心有余悸。

    小主子再小，那也是他們這奴才的主子，焉能這般親昵對待？更何況宮里頭的那些主子們多有忌諱，不愿讓龍子皇孫與他們這些宦官多接觸，嫌晦氣。

    “不必緊張，我沒那么多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