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別去，萬一樹往旁邊歪，砸到你們呢”，顧明月趕忙說道。

    又一陣風(fēng)過，顧攀對女兒道：“爹注意著呢，跟你娘回屋里去吧，風(fēng)太大了。”

    十個大個子這時已經(jīng)答應(yīng)一聲，往大門處去了，顧攀緊跟著過去。

    然而幾人還沒走出幾步，噼啪如雷的聲音響起，再看時，大楊樹已經(jīng)轟然一聲朝西北方緩緩?fù)岬埂?/br>
    下意識抬頭看到這一幕的人，皆是目瞪口呆，這么大的一棵樹還真給掀到了，繼而就是慶幸，幸虧是朝著外面倒的，這要往墻邊倒，枝枝葉葉恐怕得占半個院子。

    樹完全倒下去后，風(fēng)依舊一陣猛似一陣，顧氏對顧攀道：“歪都歪了，待會兒風(fēng)停了再去看吧?！?/br>
    顧攀哎一聲，轉(zhuǎn)回身來。

    院子里已經(jīng)收拾干凈，顧攀便讓大家都回屋待著。

    …

    穆蘊(yùn)站在窗邊，一陣陣的風(fēng)將他的衫擺頭發(fā)吹得亂飛，好片刻，他才轉(zhuǎn)身。

    屋墻上的畫軸被風(fēng)吹著鼓起落下鼓起落下，兩個丫鬟忙上前死死摁住。

    坐在書桌后，穆蘊(yùn)疑惑地敲打著桌面，昨夜的天象他只看出有雨，沒看出有風(fēng)啊，難道真會下暴雨，就如夏雪所預(yù)知的那樣？

    穆蘊(yùn)深深皺眉，鋪開宣紙，他提筆沾飽墨汁，寫下一個凜然的殺字。

    讓人生畏的殺意撲面而來，穆蘊(yùn)冷笑，就算天象不可改，人事卻要按他定下的走。

    夏雪預(yù)知齊兆廷去北方賑災(zāi)拉到王相和一脈，他依舊會讓齊兆廷去，卻要把康九廷一臂斷掉。

    本來他覺得康九廷比王相和聽得進(jìn)人勸，暗中一推動，事情就很容易朝著他想要的方向走，可誰讓他養(yǎng)的女兒太蠢竟敢打翩翩的臉？且又太倒霉，撞上夏雪這個女人！

    秦家宴會之后，他的確考慮著怎么削弱康九廷的勢力，早早就瞄準(zhǔn)玉清河可能決堤一事，齊兆廷那里他更是一個月前就傳去消息，讓他近期多去康府送禮拉關(guān)系。

    不過穆蘊(yùn)也只是打算讓康九廷和王相和再次恢復(fù)勢力均平的狀態(tài)，但現(xiàn)在有夏雪那個什么預(yù)知，他想北省的九省總督還是得換換，就換成他自己的人吧。

    齊兆廷就不錯，夠狠，也夠聽話，不過膽子有點小，但這么一盤佳肴放在眼前，他應(yīng)該能長點膽子。

    九省總督孫抱樸是康九廷第一屆主考下的門生，三十六歲中進(jìn)士，對做主取中他且多加提拔的康九廷非常感激，為人又很中正，不愛賭博不愛美色，更不執(zhí)著錢財，唯一的愿望就是做個聞名后世的清官。

    不過孫抱樸有好心，治府之才不錯，卻沒足夠的用人之能，眼皮子底下許多貪污受賄、蒙上蔽下之事都不能發(fā)現(xiàn)，說實話這種人更適合做地方小吏而不是統(tǒng)制幾省的大員。

    穆蘊(yùn)不是好人，但對這種真正的好人還是抱著幾分尊重的，雖尊重卻依舊不妨礙他踢開孫抱樸這塊石頭的想法。

    出于這點尊重，穆蘊(yùn)決定給孫抱樸兩個選擇：作為清官慷慨死去或者作為最大的貪官頭子被處斬。

    窗外風(fēng)聲漸息，天空中的墨色卻依舊濃重，穆蘊(yùn)定妥計策，露出笑容來，閑了，他決定想會兒翩翩。

    此時的帝京街上人聲嚷嚷，幾百巡城校尉分布在十幾個街頭，正大汗淋漓地?fù)]舞著鐵锨挖水溝，不遠(yuǎn)處還有二十幾人在幾戶人家在墻外釘木棍。

    “各位老爺，我家的房子才剛抹過墻面，求你們別往上釘棍子啊”，一家門口，頭發(fā)花白的婦人伸手擋攔著：“這是我們花了十兩銀子不久前才修補(bǔ)過的，我兒半個月后就要成親，官老爺放我們一馬吧?！?/br>
    說話間已滿臉愁苦地跪在了地上，“我兒腿瘸著，已經(jīng)三十了，好容易說上個媳婦啊?！?/br>
    巡城校尉們分外為難，小隊長上前把婦人扶起來，勸道：“大娘，我們也是為你們好，你看這天，不到晚上恐怕就得下起來。你家的房子看著不怎么結(jié)實，到時暴雨一沖，塌了怎么好？”

    “怎么不結(jié)實啊我家的房子？”婦人布滿粗大皺紋的手拍向墻面，“這是我和家里男人一點點攢銀子，讓工匠兌著糯米汁脫的坯啊，再大的雨也沖不毀?！?/br>
    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小個子校尉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娘，我們統(tǒng)領(lǐng)接到上面的命令，說是有高人算出來的，會有二十六家被沖毀，你家就是可能的那一家，咱們必須提前做準(zhǔn)備。”

    “什么高人？”婦人疊著手道，“一句話就想毀我家屋子啊？你們在墻壁上釘棍子，這一次是避過了，那往后呢，我家的屋子還能住人嗎？”

    “她不愿意就算了”，夏雪一身白衣，臉上遮著面紗，緩步走來，在她身邊還跟著兵馬司的總統(tǒng)領(lǐng)何堅。

    聽見這話，婦人連忙感激道謝。

    夏雪撇開眼，居高臨下道：“到時屋毀人亡，你別哭才好?！?/br>
    “姑娘，你這是怎么說話的？”婦人不敢頂撞這些貴人，聽見這類似詛咒的話，語氣也難好得起來，“我們一生沒做過壞事，怎么就屋毀人亡了。”

    夏雪冷哼一聲，看向旁邊的何堅，何堅立即呵斥道：“那婦人，你說話放尊重點，想到司里挨板子？”

    婦人忙低頭跪下，連道：“不敢?！?/br>
    “走吧，去那邊看看”，夏雪淡然說道，“主街上的排水通道盡量在子時前挖好，否則大雨下來，旁邊的小街道還是會沖成湖澤?！?/br>
    夏雪雖不知道都那幾家被雨水沖毀的，但聽說是帝郊東面的民居，那些破屋子都用棍子釘起來便差不多了，即使漏掉一兩家，也只會證明她的預(yù)測準(zhǔn)。

    若是因為防御措施做得太好，而一家都沒塌，她還有什么威信？工部尚書楊大人對她的信任也要打折扣了。

    穆蘊(yùn)不信她的話，還有很多人愿意信，什么館閣大學(xué)士江瑞華，不過是個六品閑官，就算信了能有什么作為？

    夏雪本想直接去找康相，然而康府的人卻連通報一聲都不愿，思來想去，她就找到了手帕交楊沁雅。

    楊沁雅是工部尚書楊與義的庶女，據(jù)說楊與義的正妻是個悍婦，她經(jīng)常給府里的妾室上家法，庶子庶女們被趕著去跪祠堂更是常事。

    楊沁雅的生母是楊與義的第四個小妾，小戶地主之女，頗得楊與義寵愛，她的女兒便因此常被楊夫人為難。

    有次楊沁雅大雪天被罰跪祠堂，出來后就人事不醒，她生母實在無法忍受，冒著被打死的危險，跟老爺告了主母的狀。

    楊與義看到庶女昏迷不醒，兩只膝蓋青腫，再聽到其他庶子女的述苦，他當(dāng)即大怒，派人請來正妻劉氏的父兄，當(dāng)面指責(zé)她虐待楊家子息。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拖沓交涉，結(jié)果是劉氏必須在家里的佛堂中每天誦經(jīng)為楊家祈福，非重大節(jié)日，不得主持家宴。

    楊沁雅因為凍得很，留下了咳嗽的病根，天一冷就容易生病，楊與義便更寵這個生在富貴之家卻受很多苦的女兒。

    夏雪找到楊府，楊沁雅沒有不見她，聽了她的話還很快找到父親稟了。

    楊與義本不敢太過相信，后來還是被女兒說服，即使沒雨，他做點措施也沒人會笑他，畢竟他是為百姓好嘛！

    如果真像夏雪說的那樣，暴雨連三日，他提前就為百姓做了許多，可要大大地長一回臉啊。

    上午天空晴光朗朗，兵馬司的何堅心中很有點狐疑，不敢放膽派兵配合楊尚書，但剛過午，天兒說陰就陰了，何堅再不敢說半個不字，走路時都要落后夏小姐半步。

    誰說夏小姐撞了邪，何堅這時覺得該是遇了仙才對。

    “沁雅，以后你要多和夏雪往來啊”，楊與義進(jìn)門便看到女兒在低著頭練字，他臉上滿是笑意，摸著胡子道：“為父看著，那夏雪恐是遇到仙人點撥了，竟能把天氣預(yù)知得這樣準(zhǔn)，以后有她指點，爹五十歲前不愁再進(jìn)一步，哈哈。”

    “女兒知道”，楊沁雅起身笑道，“爹，我一直和雪兒很要好，不然她也不會把這么重大的事告訴我?！?/br>
    四姨娘端上茶來，輕皺著眉頭道：“只是這孩子可憐，早早沒了親娘，被趕到祖宅不說，到帝京治病卻還被她那繼母找人陷害。年紀(jì)輕輕就被逼上公堂，在那花葉縣衙留下案底，以后還怎么嫁人呦?！?/br>
    她們母女都是溫婉嬌小的模樣，一笑時還有酒窩，楊與義心里很疼她們，聞言笑著安慰：“夢娘，你莫擔(dān)心，那夏雪往后必然不尋常，憑她這預(yù)知的本事，還愁找不到好夫家？”

    “那倒是”，四姨娘立即笑起來，“雅兒，日后要常照顧著你雪meimei，對了，她現(xiàn)在一個人住在客棧里，吃用肯定不好，你去看著收拾點東西，讓人給送過去。”

    楊沁雅應(yīng)聲是，向父親見過一禮，才緩緩離開。

    楊與義看著女兒的背影，嘆道：“沁雅看著還是太弱了，明天我把席太醫(yī)請來再給她瞧瞧。”

    劉氏的女兒楊沁疏聽到仆婦傳過來的話，冷笑道：“她身體弱？恐怕比牛還壯呢。父親真是越來越糊涂了，竟然如此地大張旗鼓，萬一雨不夠大，或者沒有沖毀房屋的事情發(fā)生，我看他怎么下臺？”

    她身旁的丫鬟拍手笑道：“小姐，這樣不正好嗎？看老爺以后還那么寵那母女兩？”

    楊沁疏說道：“我是嫡女，我爹丟丑，我受的影響比楊沁雅一個庶女要更大?！?/br>
    “那怎么辦？”丫鬟仆婦聞言都很為難。

    楊沁疏咬咬嘴唇，擺手道：“我怎么知道？說什么父親都不聽，我去佛堂看娘去，讓人把晚飯送到那里吧?！?/br>
    看著外面依舊云墨翻卷的天空，楊沁疏想著還是下大吧，否則父親就要成為所有京官們的大笑柄了。

    …

    顧明月完全不知道現(xiàn)在的帝京有多熱鬧，風(fēng)稍住，她就和爹娘一起去外面看那顆歪倒的大楊樹。

    “倒的也太是地方了”，顧氏看到屋后的場景時，臉上全是驚訝，“楊樹這般橫歪過湖面，不就跟座橋一樣？往后想上山也不用繞著湖過去了，直接走著楊樹就成?！?/br>
    粗大的楊樹正好橫在湖面上，把顧明月灑進(jìn)去的菰米壓倒一行，獨木橋一樣溝通兩邊。

    褐色虬結(jié)的楊樹根還有不少埋在土里，顧攀走過去看看，道：“等得空了把根掘出來，樹頂?shù)哪切渲晨常镌侔矌讉€樁子，當(dāng)橋走就穩(wěn)當(dāng)了。前段時間翩翩不還說在湖上弄個小橋？這下可省我們的事兒了?！?/br>
    歐陽端站在樹桿上踩了踩，對顧明月道：“挺穩(wěn)的。”

    顧明月也提著裙子上去，看著被余風(fēng)吹皺的湖面，搖頭道：“沒有欄桿，這么長的獨木橋我可不敢走?！?/br>
    顧氏說道：“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繞著湖進(jìn)山也沒幾步路。”

    照康幾人一起跟著出來的，其中照峰想了想，道：“老爺，夫人，小的以前學(xué)過幾天木工，可以把這木頭刨平，這樣小姐就不怕走了。”

    “好”，顧攀笑道，“平日里練完拳頭，你就帶兩個人過來整整，啥時候做好都成，家里人也不急著走?！?/br>
    “是，小的一定把差事做好”，接到第一莊差事，照峰笑得很開心。

    “哎呦，二弟，你家這么粗的一棵樹都被刮歪了！”鄭老憨肩上扛著一捆繩子，遠(yuǎn)遠(yuǎn)看見就喊起來，“這場風(fēng)可真大啊，村里井邊那顆大槐樹都歪出半截根，還有好幾家門口種的樹都刮歪了?！?/br>
    “村外面比村里風(fēng)還大”，顧攀也喊道，“老憨哥，你扛著繩子，莫不是要進(jìn)山背樹？”

    “是咧”，鄭老憨笑道，“家里想翻蓋房子，我到山上看看有么啥刮倒的好木頭，不省鋸了嗎？”

    “那你也得帶個斧子”，顧氏說道，“根都還在土里呢?！?/br>
    “帶著呢”，鄭老憨從腰后抽出一把斧頭，看看倒在湖面上的樹，笑道：“這不就是一架橋嗎？這樹可真會倒?！?/br>
    “我們也正說呢，直接就可以當(dāng)橋走”，顧攀說道，跟著又問，“老憨哥，你一路走來，看著地里的麥子歪得多不多？”

    “不多”，鄭老憨擺手，心情很好道：“幾畝地還不歪那一片兒，我看著就是那歪的，也不厲害，只要晚上不再刮風(fēng)，明兒一早就能起來。”

    “這就好，趁著天還能看見路，我跟你到山邊看看，有好的也能幫忙拖一拖”，聽聞麥子沒事，顧攀便不打算親自去看，非常熱心地提出幫忙。

    鄭老憨笑著拒絕：“那倒不用，天陰沉沉的，我在山邊兒看看就回，對了兄弟，這幾個小伙子是哪的，怎么都面生的很？”

    “家里的下人”，顧攀笑道，“昨個兒才到家。”

    “我說呢，昨兒我天大黑才回來，也沒聽說這事…”鄭老憨把差點要脫口而出的那森子家閨女辦的事咽下去，哈哈笑道：“兄弟，你這家業(yè)眼看著是置起來了，我們這一輩兒就數(shù)你家過得好啊?！?/br>
    “哪里”，顧攀謙虛著，“還不都是一樣過生活？”

    鄭老憨笑笑，跟顧攀夫妻又寒暄兩句，便扛著繩子往山邊去了。

    山邊有不少樹都被刮得歪歪斜斜的，遠(yuǎn)遠(yuǎn)看著，還有兩棵是攔腰截斷的，顧氏笑著對女兒道：“村里還真沒有哪個人比你老憨大伯勤快，這樣的天氣，又不早了，他還到山里背樹?！?/br>
    陰沉的天色一直持續(xù)著，不到酉時，天就黑透了，夜空中不見一點星光。

    顧熠這天下學(xué)比較早，回來后就讓照平四人和他一起玩官兵捉賊。

    他這幾天學(xué)習(xí)辛苦，回家來就玩顧氏也不催兒子去看書。

    院子里掛著十幾盞燈籠，再加上還未完全停息的涼風(fēng)，比屋里要舒服許多，顧氏就在院子里的擇韭菜，晚上準(zhǔn)備吃菜盒子。

    韭菜足有大半竹筐，顧氏對在旁邊一起擇韭菜的歐陽薇道：“你別跑到西院的廚房單給他們做了，往后還是都在一處做，做好了讓照青他們端著回院子吃?！?/br>
    “我爹已經(jīng)把廚房收拾好了”，照青四個小女孩也蹲在旁邊幫著擇韭菜，歐陽薇接過來照夏擇好的一把韭菜，又撿一把還沒擇的遞給她，自己也緊跟著拿一把擇著，“二十多口人的飯一起做肯定粗糙，翩翩恐怕吃不慣。”

    顧氏笑道：“沒啥，這邊廚屋里大鍋小鍋都有，翩翩吃的粥單獨給她在小鍋里做，也比你兩頭跑省事，就這么定了。等你嫁走后，做飯的事不還得落在我身上？雖然人口多點，但用廚屋那口大鍋做半鍋飯也盡夠吃了?！?/br>
    “行，那就聽嬸子的”，歐陽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還是道：“我即便嫁出去，往后還是要回來給嬸子幫忙的?！?/br>
    “好啊”，顧氏笑道，“到時候我也給你開工錢，一個月三兩銀子，這么著鄭勤家可不能說你不顧家?！?/br>
    歐陽薇想說不用，鼻頭卻酸澀地讓她說不出話來，便是現(xiàn)在嬸子每月也都給她一二兩零花，她還有不少閑暇時間能繡花掙錢，手頭上也攢了有小一百兩銀子了。或許二三兩對顧家來說不算什么，但對她來說卻是一份十分厚重的情意。

    就像她爹說的，阿端那天被狗追，實在是他們家的運(yùn)氣。

    顧明月在廚房里做黃桃罐頭，她爹和歐陽端都在一旁打下手。

    顧攀拿著一把大木鏟翻攪著鍋里的桃塊，吸足了糖分的桃rou微微泛黃，rou質(zhì)晶瑩。

    她做的罐頭之所以叫黃桃罐頭，不是因為以黃桃為原料，而是經(jīng)過處理，桃rou會變成晶瑩的黃色，是以才稱黃桃罐頭。

    “翩翩，你看看行不行？”顧攀擦擦汗，“爹看著是差不多了?！?/br>
    “嗯，可以了”，顧明月過去看一眼，道：“盛到木盆里吧，糖汁都要盛出來，如果不能把桃子完全淹沒，還要在煮些糖汁加上?！?/br>
    “爹知道”，顧攀放下木鏟，歐陽端已經(jīng)把兩只大木盆提了過來，他對顧明月道：“你往旁邊站著，別被燙到了?！?/br>
    “盛出來不只剩晾著了？”顧攀說道，“你到院子里涼快去吧，這點兒東西，爹和阿端一會兒就能弄好?！?/br>
    “我還有事呢”，顧明月說著轉(zhuǎn)身，看到穆蘊(yùn)送來的那些蔬果就愁，甜瓜還能多放幾天，其他的都不耐放，尤其是那些熟桃，還剩七八斤的樣子，好些個都烘了，還有那么多嫩黃瓜。

    顧明月剛才已經(jīng)把黃瓜鋪鹽碼了起來，想要做酸黃瓜，至于這些桃子，雖然不多，她卻舍不得扔。

    “有了，可以做成桃漉”，桃漉其實就是用桃子做成的醋，桃漉很有特色，還帶著甜味時能作飲料喝，完全酸了，便是上好的調(diào)味佳品。

    顧明月一下子又想到很多清涼小吃，當(dāng)下便決定把這些桃子全部做成桃漉。

    她這邊忙個不停，顧氏帶著歐陽薇幾人已經(jīng)擇好韭菜，進(jìn)來開始做晚飯，幸而她家的廚房很大，七八個人站著完全不擁擠。

    …

    雞蛋韭菜盒子再放一些切碎的蝦仁，味道十分鮮美，一家人都吃得不少，就連顧明月也吃下去一個，如果不是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她還能再吃半個。

    再加上簡單的紅棗粥，照康這幾個沒心沒肺的小伙子都吃出了幸福的感覺，更別說另外幾個小的。收拾好一切躺在床上后，吃得飽飽的照花突然聲音悶悶道：“我想娘了?！?/br>
    因為她們幾個都還小，顧攀想了想，就讓四人睡在一個屋，四張床靠北墻放著，每人床頭還有一個小柜子，座椅板凳都有，置辦得很是齊全。

    照青也有點想家，她爹娘對她是很好的，如果不是家里實在過不下去，絕不舍得把她賣掉，她笑著安慰照花：“夫人和小姐都是好心人，以后肯定會讓咱們回家探望的?！?/br>
    照花搖搖頭，輕聲道：“我爹娘都死了?！?/br>
    屋子里有一瞬間的靜默，照夏突然道：“我也沒娘了，我爹又娶一個女人，然后就沒管過我，我和你其實一樣都是沒爹娘，咱們以后把這里當(dāng)成家不好嗎？”

    “好”，照花抹著臉上的淚，突然又笑道：“幸虧我嬸娘把我賣了，我才能到小姐家來，在這兒過得比我們村長家的女兒還好，小姐、夫人、老爺、小薇姐、阿端哥還有山伯，都對我們很好呢，一點都不像牙婆說的，說錯一句話就要挨板子?！?/br>
    照青年紀(jì)最長，想的也比較多，就說道：“雖然這樣，咱們以后還是要謹(jǐn)慎著，不能隨便?！?/br>
    想到在人市見到的種種場景，四人都沉默著點點頭。

    照玲摸到放在枕頭邊的小盒子，問道：“小姐給你們的香膏都是什么味的？我的有股淡淡的蘋果香味?！?/br>
    “我的是橘子味”，照花有些大咧咧，馬上坐起來，摸到柜子邊，抓著上面的胭脂盒坐回來，扭開聞著，“我偷偷嘗過一點，甜甜的，比糖還好吃?！?/br>
    聞言，另外三人不由都笑起來：“這么好的香膏你也舍得吃，放著抹臉吧，再說萬一不能吃，你吃壞肚子不是給家里找麻煩嗎？”

    夜色沉沉，眾人心中卻都是一片明朗。

    …

    顧明月放下針，起身做了會兒體cao，倒杯茶又回到繡架邊坐下來，打量著繡了一小半的海上日出，她有些不舍得賣給秦家大娘子說的那個什么郡王。

    這一幅圖她在去香羅國的途中已經(jīng)開始構(gòu)思，她想要不利用藥水的功效，只用針法、光線、角度的變化而繡出一幅可以顯現(xiàn)海市蜃樓景象的繡圖。

    可以說這幅海上日出費了她不少的心思和功夫，繡好就賣給別人還真有些不舍。

    但已經(jīng)答應(yīng)別人的事又不好反悔。

    顧明月其實可以繡一幅別的賣出，但她盡管一開始繡圖是為了賣錢，在刺繡時卻從沒敷衍過，對她來說，那是一次美妙的“創(chuàng)世”過程。

    mama說那就是藝術(shù)創(chuàng)造，即便只繡一塊石頭，也能讓人感受到其間蘊(yùn)藏著的魅力。

    所以顧明月又不想在她很想繡海上日出的時候，繡別的東西應(yīng)付賣主。

    不知不覺把茶喝完，顧明月不舍的心情消散，她完全可以再繡一幅，盡管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復(fù)制，但她能繡出一個系列。

    這第一幅是早上仙山，第二幅可以是中午海浪，海浪不僅只是海中的浪花，還是偶然遇到卻送她幾百里的海藍(lán)，第三幅就繡成晚霞照歸航，海藍(lán)帶著伙伴們離開，巨大的商船載著他們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顧明月一不小心構(gòu)思得有些激動，放下茶杯便坐到桌邊展紙畫起來，三更雞鳴時，她落下最后一筆。

    看著平滑紙張上的晚霞、海豚、商船，顧明月忍不住啟唇微笑，想到什么，她提筆，在兩艘商船尾部畫上兩朵指甲大小的花字，一個是張，另一個是方。

    盡管熬了大半夜，第二天顧明月還是精神奕奕地在東方亮起來的時候早起了。

    東方的天空一片明亮，日光隱隱透過云層，地面干燥無泥，昨日的陰沉如墨好像是人的幻覺一樣。

    顧明月心情很好，她想打算去帝京看老太太，順便找穆蘊(yùn)玩，不知道為什么，只是一天沒見，她卻有種很久沒有看到穆蘊(yùn)的感覺。

    吃過早飯，顧明月就跟父母說她要去帝京，還把準(zhǔn)備好的桃子糕點拎了出來，顧攀和顧氏都沒什么好反對的，倒又添上幾樣禮物。

    顧氏感覺到女兒渾身洋溢著喜悅的氣息，笑道：“也不是沒到秦府去過，用得著這么開心？”

    “我就是高興嘛”，顧明月整理著父母添上的禮盒，“今天帝京肯定很熱鬧，我們會回來的晚一些?！?/br>
    “沒事”，難得看到女兒盼著看熱鬧，顧氏笑道：“實在晚了，你們就到明天再回來，在碼頭下了船直接去你姥姥家?！?/br>
    顧熠這時還沒去上學(xué)，他就快考試了，先生每天都給他們幾個要參加府試的人安排許多課業(yè)，再說家里也有人陪他玩，他并不是那么想和jiejie一起去帝京，卻還是小臉微微發(fā)黑道：“姐，過兩天我考完府試，你和阿端哥還有小薇姐要跟我去夜市看把式吃東西?！?/br>
    “沒問題”，顧明月大方答應(yīng)，“到時吃喝的錢jiejie都出了，對了，咱們村里的鄭勉、鄭勛，還有我們顧家的顧烔、顧煬、顧炫不是也要參加府試嗎？你可以請他們一起哦。”

    “謝謝你，姐”，顧熠黑沉的小臉立即笑意融融，雙手舉起來對著顧明月的手拍了一下便歡快地跑了出去。

    …

    歐陽薇換身新衣裝扮好，顧明月這邊也很快出發(fā)。

    半個時辰后，他們?nèi)俗诹巳サ劬┑拇稀?/br>
    看著舷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顧明月突然想：穆蘊(yùn)可千萬不要在今天來找她啊，走岔怪掃興的。

    “今天的天氣真好”，歐陽薇難得放松，感受著江面徐徐而來的涼風(fēng)，十分愜意，“昨天刮那一陣子風(fēng)，倒讓天兒涼爽不少，風(fēng)涼涼的可真舒服。”

    “嗯”，顧明月轉(zhuǎn)頭時看到一個人，笑道：“天氣好正適合未婚夫妻出去玩?！?/br>
    坐在角落中的鄭勤見顧明月注意到自己，頗不好意思地摸著后腦勺站起身，彎著腰往他們這邊走來。

    “我上船早”，他停在歐陽薇旁邊，卻沒敢坐得靠她太近，兩人間隔了一塊空地，“剛才看到你們上船，就想打招呼，可又不知道說什么?！?/br>
    若是只有歐陽薇自己，鄭勤當(dāng)時就過來了，但旁邊還有她弟弟，和明月妹子，他就不好意思往前湊。

    歐陽薇早就知道他有些靦腆的性子，比起前一個未婚夫的能說會道，她覺得還是鄭勤這種可靠，因此也不與他介意。

    不過她自己心里，同樣很不好意思，尤其旁邊還坐著弟弟和翩翩，看到翩翩打趣的目光，歐陽薇突然覺得之前打趣這丫頭太不厚道了。

    見小薇姐只是和鄭勤點點頭，就什么話都沒有了，顧明月好笑地問道：“鄭勤大哥，你去帝京有什么事??？”

    “家里還沒準(zhǔn)備好給小薇家的節(jié)禮”，鄭勤很實誠地道，“我娘本來是要跟著一起去的，我大姐一家今兒提前來走親戚，就成我一人去置辦了?！?/br>
    歐陽薇臉色微紅，心想這人真是憨，翩翩還沒問一句，他就把什么事都倒出來了，為防他再倒，她笑道：“酒樓的生意還好吧？”

    鄭勤跟著鎮(zhèn)里雙喜樓的大師傅做學(xué)徒，就快出師了，現(xiàn)在每月還能拿二兩銀子，是個挺不錯的工作。

    “哎，挺好的”，鄭勤一跟歐陽薇說話就容易臉紅，搓著手道：“師傅做的糟鵝賣得最好，還有縣里的人特地過來買，我也學(xué)得差不多了，東家說過了中秋就讓我開灶?！?/br>
    歐陽薇暗道呆子，低聲道：“怎么旁人問一句，你就什么都說了？”

    “這不是你們問我嗎？”鄭勤道，看看歐陽薇，“小薇，你莫嫌我話多?！?/br>
    顧明月忙轉(zhuǎn)頭趴在窗邊忍笑，氣得歐陽薇狠狠瞪鄭勤一眼。

    旁邊搭船的也都是鎮(zhèn)上人，還有兩人認(rèn)識這鄭勤的，一個個都聽得捂嘴忍笑，有個坐在兩擔(dān)新鮮蓮蓬旁邊的老翁，忍不住好心地提醒一句：“小伙子，人家姑娘是為你好，可不是嫌你話多?！?/br>
    見有人搭話，其他人也活躍起來，一個中年婦女道：“姑娘，你也別氣，我看啊，要不是你家的人問，人小伙子也不會把啥話都不瞞著地說出來。”

    船艙里十幾個人聞言皆哈哈大笑起來，不過看姑娘和小伙子都很不好意思，這些人很快便都轉(zhuǎn)換了話題。

    你問我端午節(jié)準(zhǔn)備包幾樣粽子，我問你去帝京做什么，孩子在哪謀生云云。

    渡船在一路熱鬧的閑聊中輕快地滑進(jìn)帝京西碼頭，人們下船笑著道別，各自奔往自家的目的地。

    …

    走進(jìn)帝京，顧明月見道路兩旁有不少巡城校尉在揮汗如雨地填坑道，吃驚不已：“路兩邊怎么了？”

    “聽說是受到高人指點，從昨晚子時開始就會降暴雨，還會沖垮房屋，京城變?yōu)楹桑　币粋€路過的中年人不無諷刺地道：“這不是挖泄洪溝渠呢嗎？”

    那人說著就走遠(yuǎn)了，本就滿頭掉汗的巡城校尉聽到這話，臉上又是一陣guntang。

    什么暴雨三日？這么一個好天氣，如果不是頭兒聽信什么勞什子話，他們四處走走逛逛，管管可能鬧事的人，多舒服?。?/br>
    今天雖然比著往日涼爽，但畢竟是到了夏季，干著力氣活兒，那汗珠子就不停地往地上砸。

    白掏力氣的小校尉們早暗里把何堅罵了幾百遍，而此時的何堅也不好過，根本不敢出門。

    他官職低不用上朝還好些，聽下人打聽回來的話說，楊尚書今天一大早可是頻頻被人搭訕問天氣啊。

    想到那種想找地縫而沒地兒可鉆的窘境，何堅心中萬分同情，這件事也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不要隨隨便便就信什么高人，這世上哪有仙啊神的？一個弄不好就是天大的笑話。

    帝京的大街上除了巡城校尉們心里不好過，其他人還都是很歡樂的，畢竟今年端午節(jié)沒開始就有朝廷大員給提供笑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