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待要抱著顧明月飛身離開時，穆蘊(yùn)聽到槐樹幾尺外的一戶人家里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他頓住，依舊牢牢穩(wěn)穩(wěn)地抱著她，低聲道：“翩翩，那家有動靜，我們待會兒再走，好不好？”

    半夜在外面游逛，被人發(fā)現(xiàn)當(dāng)作賊就不好了，顧明月聲音極輕地嗯了一聲。

    穆蘊(yùn)微微勾唇，笑意彌漫，憑他的功夫那家即使有一個內(nèi)力上乘的人在，也很難發(fā)現(xiàn)他。

    但那又怎么樣呢，他想要和翩翩多一會兒這樣靜靜相處的時間，更甚至，他希望這一夜永遠(yuǎn)到不了天明的時候。

    但穆蘊(yùn)的笑意很快就消散了。

    下面人家的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打開，開門的人繞到大槐樹的另一邊，學(xué)了三聲斑鳩名叫，約半刻鐘后，錯對過的門輕輕開了，那人把門合上，低著聲音喚了聲：“原大哥?！?/br>
    另一個人影答應(yīng)一聲，女子便快步跑到槐樹這邊，和那槐樹下的男子抱在一起，兩人馬上就漬漬親吻起來，衣料摩擦聲隨之響起。

    顧明月被一下子就火熱無比的場面驚得目瞪口呆，此時只聽下面男子急切地低聲道：“蝶兒，快讓我入巷，小心肝兒，你可想死我了?！?/br>
    “原大哥”，女子似乎推拒兩下，呻吟著道：“咱們到樹洞里你再要我，被人發(fā)現(xiàn)我就活不成了?！?/br>
    “心肝兒，我現(xiàn)在就活不成了”，男子說道，接著就是噗嗤一聲。

    穆蘊(yùn)忙捂住顧明月的耳朵，眼中殺意略顯，一對穢物，竟然讓他們污了翩翩的耳朵！

    盡管耳朵被穆蘊(yùn)捂住了，行那事的人畢竟在樹下，顧明月還是能夠聽到一點動靜的。

    女子一直低聲說著到什么樹洞里，男子卻只顧追求刺激，臟語頻頻出口。

    如果不是這地方就在槐花胡同入口，穆蘊(yùn)定要無聲息地拍死這對男女。

    下面的言語更加過份，穆蘊(yùn)一手捂著顧明月的耳朵，一手拖起她的腿彎，無聲飛身離開，連一片樹葉都沒晃動。

    顧明月卻百思不得其解，剛才那對男女，男的把女的說那么難聽，那女子竟然一點都不生氣，還帶幾分欲拒還應(yīng)的意思，這樣的男人……她和他偷偷行茍且之事，圖什么??？難道就圖那一時的歡愉？

    前世和穆蘊(yùn)在一起時，顧明月的確感到過感官上的愉悅，但那點愉悅，和那些折辱比起來什么都不是。

    穆蘊(yùn)抱著人無聲地落在顧家院子里，察覺翩翩異常的安靜，仍心有余悸的穆蘊(yùn)立即緊張起來，下巴蹭著她的額頭低聲問：“翩翩，你在想什么，告訴我，別嚇我?！?/br>
    顧明月一直倚在穆蘊(yùn)的肩膀上，他的聲音雖然低她卻感受的很清楚。

    “我只是在想”，沒想到穆蘊(yùn)竟然在害怕，盡管有些不好意思，顧明月還是低聲道：“剛才那個男人罵那個女人是sao貨，還說她欠人……那個女人竟都忍受下來，還叫他快……”

    穆蘊(yùn)聽罷，余悸全都變成了差點忍不住的大笑，翩翩實在是太天真了，床笫之間本就多放浪之言，更何況這種會夜間偷情的男女。

    他親親顧明月的額頭，低笑道：“那種骯臟之人自然下賤，翩翩不用關(guān)心。好了，我送你回屋休息?！?/br>
    顧明月也沒有跟他繼續(xù)討論的意思，到屋里安安穩(wěn)穩(wěn)躺到床上，并沒有驚動母親，她松一口氣，低聲對穆蘊(yùn)道：“你回家吧?！?/br>
    屋里的油燈昏昏暗暗，穆蘊(yùn)卻覺得滿室明亮，他低頭在翩翩額頭上落下長長一個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得了病一樣，怎么都親不夠她，下意識地就想吻吻她的額頭。

    微微嘬吸一下，穆蘊(yùn)說道：“做個好夢?！?/br>
    別再夢到那些不好的事了。

    顧明月道聲“晚安”，靜靜地閉上眼睛，片刻后又睜眼，見屋里沒了穆蘊(yùn)的身影才放心入睡。

    顧明月果然做了個好夢，夢里，她覺得自己好像赤腳走在潔白宣軟的云朵上，穆蘊(yùn)突然出現(xiàn)在一個月亮門邊，朝她伸著手道：“翩翩，來這邊。”

    顧明月笑著跑過去，把手放到他寬大的手掌上，下一刻就被他彎腰抱在懷里，耳邊傳來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咱們?nèi)ゾ胖靥焱馔?。?/br>
    “九重天？”顧明月好奇不已，接著就看到眼前景物在不斷變化，他們離湛藍(lán)的天空越來越近，明亮的太陽掛在天際，隨著距離的逼近卻一點兒都不灼人，反而有種溫溫暖暖的感覺。

    顧明月看向穆蘊(yùn)，他卻只看著她笑，藍(lán)色的天空一點點消失，各種寶石一般的星星綴滿黑色的夜幕，大得震撼人心的月亮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我要摸摸月亮”，顧明月對絲毫沒有停下意思的穆蘊(yùn)說道。

    “好”，穆蘊(yùn)臉上的笑意極暖，帶著她很快趨近月亮，扶著她的手道：“摸吧。”

    “怎么月亮也是暖的，還軟軟的？”顧明月先是輕輕碰觸，覺得月亮的觸感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就又捏了捏，“不對啊，爸爸說月亮就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大圓球，而且它不會放光?！?/br>
    “什么爸爸？凈說胡話”，穆蘊(yùn)笑道，把顧明月抱好，“九重天還遠(yuǎn)呢，咱們繼續(xù)走，那兒的景比這里好看多了。”

    “那里都有什么？”

    “花，鳥，蟲，魚”，穆蘊(yùn)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你一定會喜歡的。”

    片刻后，顧明月聽到一陣悠遠(yuǎn)美麗的鳥雀鳴叫聲，大片大片的玉白花朵出現(xiàn)在眼前。

    “好漂亮的花”，她正想去摘一朵，卻突然從遠(yuǎn)方傳來母親的聲音：“翩翩，醒一醒?！?/br>
    顧明月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屋頂，還有母親的笑臉，揉揉眼睛問道：“娘，怎么了？”

    “做夢了？”顧氏披著衣服下床來，“剛剛就聽你在說什夢話，什么九重天，花兒的?！?/br>
    顧明月不由萬分遺憾地對母親道：“娘，我正夢見和穆蘊(yùn)在天上飛呢，他還說要帶我去九重天玩，我們都要到地方了，那里的門都是好看的玉白色的花朵，還有許多漂亮的鳥飛出來接我們…您就把我叫醒了?！?/br>
    做個夢還夢見穆蘊(yùn)？聽女兒的語氣也變了好多，提起穆蘊(yùn)更添幾分親近，顧氏心里發(fā)愁，點點她的額頭道：“叫醒你還不樂意了？已經(jīng)是卯時了，想不想去凈室？說起來，這一晚上你都沒起夜？”

    “不想去”，顧明月把薄被拉起來蓋到頭頂，“我還要睡，娘，這次我說夢話您也不要叫我。”

    “睡了一大晚上你還睡得著”，顧氏又好笑又好氣，不過終究沒再聒嚷女兒。

    顧明月閉上眼睛，那種奇異的她從沒見過的花還很清晰地在腦海中閃過，然而再次睡著，她卻沒有做夢。

    …

    “爺，卯時一刻了”，丫鬟在門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提醒，三刻早朝就開始了，爺從家里到宮中還得走將近兩刻鐘，可爺屋里的燈還沒有亮，即使膽子都要嚇破了，丫鬟也不得不盡責(zé)提醒。

    誰讓爺昨晚睡前吩咐過若過了卯時還沒醒就叫他一聲？撐到一刻，丫鬟們這才不敢再不提醒爺起床，推出一個代表來。

    穆蘊(yùn)睜開眼睛，血光殺虐在看到屋里景物時漸漸隱去，他抹掉額頭上的細(xì)汗，穿鞋下床。

    剛才他正要和翩翩步入一個玉白花門內(nèi)，然而翩翩卻突然不見，他急得四處尋找，呼喊，但依舊找不到她的身影。

    這時一條金龍為駕的輦車從花門中飛來，其上飛著四條金風(fēng)，龍吟鳳鳴霎時傳出老遠(yuǎn)。

    穆蘊(yùn)滿臉陰沉，一時間龍鳳鳥雀齊鳴的聲音，讓他本就升起暴戾的胸中聚滿殺意，他揮手，一團(tuán)團(tuán)金色血霧在空中散開，暴虐陰沉代替祥和之氣，玉白花門被金色血滴打成一片狼藉。

    充斥著明亮柔光的地方變成陰沉昏暗的煉獄，穆蘊(yùn)轉(zhuǎn)身踏步，要去其他地方找尋翩翩，這時響起丫鬟的喚聲。

    等丫鬟們端著洗臉?biāo)挛锱抨犎雰?nèi)時，穆蘊(yùn)已經(jīng)收拾好夢中殘留的暴虐情緒，無甚異樣地凈面，穿上朝服出門而去。

    提醒爺該起床的丫鬟輕輕松一口氣，幸好爺今天心情不錯的樣子，不然她肯定比昨天被連連打發(fā)出去的七八個丫鬟更慘。

    爺最近真有點喜怒不定了，連一直位居大丫鬟之首的清歌，昨天都被毫不留情地攆了出去，她今后更要小心行事啊。

    …

    早起誦經(jīng)的慧通忽有所感，鞋子都沒穿好便下榻跑出僧房，看到高空中猛然閃出亮光的紫薇帝星，不由狂喜，圣明君主就要臨世，這光足可照耀大庸百世了。

    想必爺身上的龍氣已經(jīng)貫通…正想到此時，紫薇帝星周圍的白色亮光漸漸變紅，且越來越紅，紅光持續(xù)大半刻鐘才散去。

    慧通臉上的喜色被憂愁代替，紅色主血光，難道爺要通過戰(zhàn)爭蒞臨天下？

    可是不對啊，紫薇帝星雖亮，北方代表著大庸君主的星辰光芒卻沒有暗淡，這意味著爺還是沒有明掌天下的心思。

    那這到底怎么回事？

    司天臺的官員同樣被紫薇帝星的異變搞得人心惶惶，早朝剛退，司天臺的陳太史便急急去議事處面見康相，說有要事稟報。

    康九廷正為一兜事煩惱，對于陳太史的求見很不耐煩，不過還是語氣平和地說了聲請。

    “相爺，帝星突現(xiàn)血光，朝廷恐有戰(zhàn)事”，陳太史神情惶惶，那樣濃烈的血光，流血漂杵都是輕的，“請相爺一定要規(guī)勸陛下，莫要輕易興兵啊。”

    康九廷皺皺眉，“陛下近期還算勤政修德，不久前八國使者剛剛進(jìn)京，天下形勢一片大好，何談戰(zhàn)爭之禍？”

    陳太史惶惶神情不減半分，“帝星現(xiàn)血光，千年所未有，這絕對是兇兆啊?！?/br>
    議事處一位官員笑道：“什么兇兆，你們這群觀天象的整日里神神叨叨的，上一年這個時候就說什么熒惑守心，主西南大亂，后來呢，那群災(zāi)民不過兩個月就被收伏，現(xiàn)在一個個兒乖得跟雞仔兒似的。哪有什么大亂？”

    康九廷臉上嚴(yán)肅的神情被沖淡不少，擺擺手道：“此時本相知道了，會留意的，陳太史回吧?！?/br>
    “請相爺務(wù)必留心”，被那么擠兌一通，陳太史臉上有些不好看，深深一躬便后退出去。

    希望是他推算錯了吧，畢竟歷史中從未有紫薇帝星紅光大盛的記載，說不定這只是主陛下要開始奪相權(quán)呢。

    陳太史莫名一抖，抄起袖子，步伐更快地離開議事處。

    …

    “公子”，中年婦人提著圍裙擦著手走上臺階，滿臉堆笑道：“胡同最里面那一家的主人住進(jìn)去了，聽說他們家的姑娘好像還受了傷，咱們用不用過去探望一下，畢竟往后都是近鄰。”

    鄭原心情很好，他逗弄著金絲籠里的畫眉鳥，不在意道：“于嫂你看著辦?！?/br>
    鄭原是朝陽州府府尹家的大公子，年前來帝京應(yīng)考，落了榜，而他又被帝京的繁花美人迷了眼，正是興起的時候，便給父親寫信說要去國子監(jiān)讀書，待三年后再考。

    其實他們那里的釀泉書院名氣比之國子監(jiān)也不差什么，但鄭父還是同意了兒子的提議，讓人給兒子送來一封交給國子監(jiān)祭酒的信，因為同僚交情，鄭原很順利地便進(jìn)入國子監(jiān)。

    然而鄭原玩心未定，到了帝京沒父母管著，母親那里又把銀錢給的很寬裕，他就經(jīng)常呼朋喚友地出去訪美人兒。

    前段時間看上一個私娼，但沒玩兒幾天就覺得沒了意思。

    有次鄭原上街遇到一個美貌小娘子，跟著搭了幾句話，后來旬休時他和同窗出來吃飯，在酒樓又看見了這美貌娘子。

    當(dāng)時小娘子正在被一個滿臉橫rou的女人追著打，鄭原憐心大起，和幾個同窗下去幫小娘子解了圍，此后又遇到幾次，兩人便漸漸熟悉起來。

    鄭原知道了小娘子名叫蝶兒，是一個年過五十的小吏之妾，經(jīng)常受到家中主母的磋磨。

    鄭原很是心疼，當(dāng)即就想把美人兒救出火坑，同窗們卻都笑他：“還是先把甜頭吃到再說救人吧，別再像上次找那妓女一樣，看著不錯，卻滿腹小九九，沒的倒胃口?！?/br>
    鄭原一聽這話也對，便拿錢將那小吏家對門的空房租了下來，每月旬休都會到這里來和蝶兒相會。

    不過兩次，鄭原就迷上了這種夜半偷情的刺激感，蝶兒在那事兒上更是比他接觸過的所有女人都放得開。

    鄭原便來得更勤，每月都要請假四五次，又雇了一個老媽子滋營著這間小院兒。

    這個老媽子挺干凈懂事，只除了有些貪財，鄭原倒不介意這些，和對門蝶兒的事也沒刻意瞞著。

    于嫂有次發(fā)現(xiàn)后，鄭原便給了她二十多兩銀子，并順勢囑咐她平日里照顧蝶兒一些，有事就去國子監(jiān)給他送信。

    于嫂很樂意做這等事，好幾次還在白天里為他們遮掩，不過對門家小吏的娘子只要醒著就必得驅(qū)使蝶兒，他們白天卻沒幾次能暢快成事的，所以就經(jīng)常夜晚相會。

    蝶兒晚上出來也不敢來他家，鄭原家門口那個有著一個寬敞樹洞的大槐樹，便成為他們最好的偷情場所。

    昨晚一夜顛鸞倒鳳，鄭原是直到天色快亮?xí)r才放蝶兒回去的，他回來睡不一個時辰便又精神奕奕地起來了，心里正盤算今晚怎么行事，這邊于嫂就過來說去拜訪什么鄰居。

    鄭原很有些不耐煩，于嫂緊跟著笑道：“那公子，咱們也不能空手過去…”

    “五兩銀子買禮物盡夠了吧？”鄭原看出來她的小九九，卻并不介意，他母親每倆月都會讓人給他送來至少一千兩銀票，他根本不缺錢使用，本就是個金尊玉貴的大公子，手松得很。

    于嫂笑著雙手接過銀子來，暗自希望鄭公子能一直對那蝶兒有這么高的興趣，恐怕不過兩年她家就能把青磚大瓦房蓋起來了。

    “公子，我這就上街去買禮物”，她解下圍裙，轉(zhuǎn)身前又問道：“我待會兒問問對門兒的閆夫人是否同去，她家蝶兒姨娘昨天還說想借老身的花樣子使，正好告訴她過來拿?！?/br>
    鄭原笑道：“花樣子在哪兒，我交給她。”

    于嫂腳步輕快地回屋拿出七八張紙交給鄭原，鄭原本來沒在意，看到其上花鮮艷鳥如生，便又翻看兩張，“于嫂，想不到你還有這等好手藝？”

    “老身手僵眼花的，哪能畫出這么好的花！”于嫂笑著擺手，“這些都是我家女兒畫的?！?/br>
    “是嗎？”鄭原把紙卷起來，并沒有多問的意思，“于嫂你快去買東西吧，對了，別忘了讓蝶兒過來拿花樣子?！?/br>
    “哎”，于嫂有些失望，她還以為鄭公子會趁機(jī)追問，然后她就能順勢把女兒介紹給他認(rèn)識。

    于嫂沒有買女兒的想法，看鄭公子對那蝶兒的熱情，她自覺比蝶兒還漂亮的女兒更能讓鄭公子高看幾眼，有她在一旁看著，絕不能讓這鄭公子占了女兒的便宜去，說不定還能給女兒謀來一個好夫婿。

    鄭原哪能看不出這婆子的打算，但他玩歸玩，哪些女人碰不得還是很清楚的，這良家的一旦招惹，想甩都甩不開，帶個沒啥背景的女人回家，他爹鐵定揍死他。

    蝶兒呢，只是一個小吏的妾，他不想玩了，一張銀票就能解決的事。

    即便被對門的那小吏發(fā)現(xiàn)了，也不過是多掏些錢而已。

    更何況，現(xiàn)在鄭原正沉迷于蝶兒帶給他的新鮮刺激感中，怎會關(guān)注其他女人？

    見鄭公子不感興趣，于嫂也不上趕著說自家女兒，拍拍衣服便出了門。

    鄭原站在院子里，能清楚地聽到于嫂的大嗓門兒：“閆夫人，忙著呢…也沒什么事，這不是胡同里那一家住進(jìn)人來了，左右鄰居都去拜訪過了，我就想問問您要不要同去瞧瞧。聽說他們家那姑娘受了傷，左鄰右舍住著，我們?nèi)ヌ酵幌乱埠每??！?/br>
    閆夫人這邊，早看見那家門口高頭大馬不斷，料想著必是個有背景的，正有此打算，聽到于嫂的話，便答應(yīng)下來，當(dāng)下拿出一串錢交給旁邊搓洗衣服的蝶兒，罵咧咧道：“沒吃飯啊，老爺又不在家，這股柔弱勁兒做給誰看？拿著這些錢去街里稱兩封糕點，衣服回來再洗?！?/br>
    鄭原聽著走到了門口，面上也帶了些氣憤，暗想世間怎會有如此惡毒的婦人？

    對門門響，鄭原忙開門出來，看見蝶兒眼眶通紅，一雙纖纖玉手也因為搓洗衣服而紅通通的，頓時心疼地上前握住了。

    “我給你些銀子，你回去就說自己撿的，讓那婦人再買個使喚丫頭。”

    蝶兒忙把雙手抽出來，快步走著，低聲道：“原大哥，這么些日子了，你還不知道她嗎？有銀子也不會再買人，她就是想磋磨死我?！?/br>
    “蝶兒”，鄭原兩步外跟著，沒接下去說，笑嘻嘻道：“我陪你一起去買糕點，咱們?nèi)デ宸沂充仯I兩封上好的，你自己放著吃?！?/br>
    蝶兒站住，冷笑地看著鄭原：“你離我遠(yuǎn)點，我不想被人看出來?！?/br>
    她把心和命都系到他的身上了，他卻還能看著她過這種日子，不過是想玩弄她罷了，“鄭公子快回吧，什么清芬食鋪的點心，我一個賤妾怎么吃得起，你讓于嫂買幾封好點心送給鄰居家受傷的姑娘是正經(jīng)。”

    “我可沒有想結(jié)交什么鄰居家姑娘的意思，都是于嫂，在我心里，什么姑娘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頭”，鄭原連忙輕聲細(xì)語的道歉，沒多遠(yuǎn)遇到了胡同里的熟人，他便落遠(yuǎn)一些，等人走遠(yuǎn)了才追上來道：“你何必吃這飛醋，說不定那就是一個比閆夫人母女還丑惡的夜叉呢。”

    蝶兒忍不住笑出聲，緊接著又冷笑：“夜叉不是正好配你這種風(fēng)流人，剛才還裝和我不熟，怎么一會兒又來了？你還是找什么鄰居家姑娘吧，如果嫌人太丑，那惡婦的女兒也不錯，家里常提起原哥哥呢?！?/br>
    鄭原被懟得不知說什么好。

    好在于嫂很快追了過來，才緩解下鄭原的尷尬。

    蝶兒堅持不去清芬食鋪，三人就近買過糕點便回。

    閆夫人已經(jīng)收拾好站在家門口等著，看到一起拐進(jìn)胡同的鄭公子，忙笑著打了聲招呼：“鄭公子，學(xué)監(jiān)旬休啊，怎么也不到家里來坐坐？”

    這位鄭公子出手闊綽，初搬進(jìn)來就給他們家送來厚禮，后來還經(jīng)常送些絹布首飾進(jìn)來，閆夫人心想這人怕是看上自家閨女了，因此對他總是十分熱情。

    鄭原笑道：“是啊，閆夫人客氣了，在下還要回家溫書。”

    “別總讀書，也該歇歇腦子”，閆夫人說道，“到家里去坐坐吧，我家谷穗昨兒看書有不認(rèn)識的字，還念叨你來著，你去也好給她指點指點。”

    閆夫人之前都帶著兒女住在鄉(xiāng)下的，閆老爺是個衙門捕頭，升到帝京府尹衙門五年了，她一人在家照顧公婆，偶爾還要讓人捎些細(xì)軟給他，這是公婆都沒了，她才帶著兒女打包打包東西過來。

    哪曉得家里的老實漢子在這兒養(yǎng)了一個妾，閆夫人當(dāng)天就把家里鬧了個人仰馬翻，之后更是以磋磨這妾室為能事，老爺一說話便更有的鬧騰。

    這些鄭原私下里都聽蝶兒說過，再加上閆家姑娘極肖其母，生的那叫一個五大三粗，穿著打扮也帶著一股村味兒。

    鄭原每每見她都避之不及，此時聽到閆夫人的話，便笑著婉拒：“在下實在有事。”

    閆夫人看出他不想和自家女兒近處，心里很是不得勁，再看到站在鄭公子兩步遠(yuǎn)的蝶兒，火氣全都發(fā)到她身上去了，“小賤蹄子，你還不回去洗衣服，站在這里又賣sao呢。”

    蝶兒被罵得難堪不已，眼中含淚，不著痕跡地看鄭原一眼，抬步往家里走去。

    “慢著”，鄭原開口，蝶兒握在一起的手立即掐緊，她真希望這人是要向這惡婦買了她，然而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失望不已，“在下突然也想去新來那戶人家拜訪，閆夫人，一起去吧。對了，您最好讓你家這位丫鬟jiejie一起去，有個下人跟著還顯得體面，否則不是被新鄰居瞧不起？”

    于嫂心知這鄭公子是看不得蝶兒受委屈，暗罵蝶兒狐媚子，可為了討好鄭公子，還是幫忙敲邊鼓：“可不是，閆夫人，有下人為啥不使喚？我家公子這邊有我跟著，您身后沒個人…”

    閆夫人聽到兩人都稱蝶兒是下人，心里很是舒坦，但看到委委屈屈眼含淚光的蝶兒，她又滿肚子火，呵道：“把你那股sao勁兒收收，走吧，到了地方長點眼色。”

    …

    晨光煦煦中，顧明月靠坐在大椅子上享受清而暖的和風(fēng)。

    歐陽端拿著一碗牛奶過來，在旁邊坐下，說道：“我喂你?！?/br>
    顧明月不敢隨意動脖子，垂眼看看牛奶，心想這得喝多少勺才能喝完啊，一不小心還得流到脖子上。

    若是有個吸管就好了，顧明月也想過用麥稈代替，但在帝京哪兒去找麥稈?。?/br>
    不過看歐陽端特別想為她做什么事的樣子，顧明月讓他喂了兩勺子，才說道：“太慢了，你給我我自己喝?！?/br>
    “可以嗎？”歐陽端擔(dān)心地看著她的脖子。

    “沒事兒”，顧明月說道，“我不低頭不轉(zhuǎn)頭，動不到傷口?！?/br>
    歐陽端想了想，把碗放到她手里，交代道：“你小口地喝?！?/br>
    “嗯”，顧明月眨著眼睛笑應(yīng)，正喝著牛奶時，家里迎來今天的第一波客人，她爹娘都過去招呼，得知是胡同里的鄰居，更友好幾分。

    “二位請屋里坐吧”，顧氏笑著延請，又囑咐歐陽薇去廚房沏茶。

    鄭原本打算站站就回去的，他沒興趣跟這什么人家敘話，然而目光無意間看到晨光中姿態(tài)端好的女子時便頓住了。

    即使這女子有客人在還端著碗在喝東西，在鄭原看來也比繡閣中撫琴的女子美上百倍。

    他只覺心口一頓，繼而猛烈地跳動起來。

    顧明月注意到那道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微皺眉，把空碗遞給歐陽端，解下扣子上的帕子擦擦嘴角，然后慢慢起身想要回房間去。

    “你這個丫頭，起身怎么也不說一聲？”，顧氏看見也不管客人了，立即轉(zhuǎn)身快步過去扶住女兒，“剛還吵著出來，沒坐一會兒呢怎么又回屋了？”

    “想回屋歇著”，顧明月說道。

    歐陽端冷冷看了鄭原一眼。

    顧攀咳一聲，對停目不轉(zhuǎn)地看著自家閨女的鄭原大聲道：“這位公子，到客廳里坐吧?！?/br>
    鄭原堪堪回神，他雖然好美色，但大家公子的氣度擺在那兒，當(dāng)下大大方方地道了聲“失禮”。

    聽到聲音，顧明月忍不住轉(zhuǎn)身看過去一眼，這就是昨天和人偷情的那個男人？她胃里不由一陣翻騰，忙轉(zhuǎn)過身快步走了。

    這一回身，顧氏也看到那公子看向自家閨女時轉(zhuǎn)不動的眼睛，心中不喜，某一面就喜歡上人家的女孩子無可厚非，但此人的眼睛只差黏到閨女身上了，很難讓人不反感。

    鄭原見姑娘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的喜色還沒露出來，人就走了，這讓他失神不已，不由上前兩步道：“姑娘…”

    顧攀的臉色更黑，歐陽端已經(jīng)拿起了鐵棍。

    “公子，主人家請我們到客廳坐呢”，于嫂大聲提醒，鄭原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次道：“失禮了?！?/br>
    “家中還有事，請恕招待不周之罪”，顧攀干笑兩聲，不甚客氣道：“這位公子，還有這位大嫂，待會兒我們就會把回禮送過去?！?/br>
    閆夫人見鄭公子自打看到那姑娘就不轉(zhuǎn)眼，心里十分不忿，暗想你們自家養(yǎng)的閨女剛見面就狐媚人，跟老娘有什么關(guān)系，說話這般不客氣！面上卻笑笑道：“那就告辭了，往后都是鄰居，有什么事開口說話?！?/br>
    這明顯的敷衍之詞，顧攀不會聽不出來，隨意地答應(yīng)兩句，就送著人出門。

    鄭原不想走，卻知道自己剛才的癡態(tài)太過失禮，不走定會更讓人反感，但就這么走了豈不是給這姑娘一家留下更不好的印象？

    更何況，他剛進(jìn)門來，連主人家姓什么還不知道呢。

    “在下鄭原，剛才多有失禮”，走到門口，鄭原突然轉(zhuǎn)身道：“聽說令愛傷著了，可是脖子上的傷？在下看到那姑娘脖子上纏著一圈傷布，便好奇地多看了兩眼，真真是失禮?！?/br>
    已經(jīng)走出幾步的蝶兒聽到鄭原這些話，忍不住地便猛然回頭看向他。

    剛才盯著人看她可以不在意，現(xiàn)在呢，原大哥你這么跟人家低三下四地賠禮，可有想過蝶兒還在不遠(yuǎn)處站著呢？

    蝶兒本以為這家姑娘也不過是個粗鄙女子，剛才還故意刺鄭原，卻沒想到僅僅一面他就完全不記得自己了。

    鄭原當(dāng)然感覺不到蝶兒的目光，緊跟著又道：“在下聽說受傷的人最需要補(bǔ)氣，我家正好有一株百年人參，如若不嫌棄，我這就取來送到府上。”

    “鄭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lǐng)了”，顧攀說道：“小女的傷沒什么大礙，不需你破費(fèi)?！?/br>
    鄭原有些尷尬，但想到這是剛才那姑娘的父親，他也不好生氣，笑笑就訕訕地告辭而去。

    回到家，鄭原好言好語托于嫂去打聽那家姑娘姓甚名誰，又拿出一百兩銀票交給于嫂，囑咐她道：“你沒事多去那家走動，他們家有缺什么使的，你都幫忙買了，也拜托嫂子多給在下說些好話。若能叫我一接芳蹤，好處絕少不了您的。”

    于嫂看著一百兩銀票完全驚呆了，聽完這話更是變了面色，搖頭為難道：“公子，您這不是為難老身嗎？那姑娘的爹可不像好惹的，他們家這兩天往來的都是高頭大馬，咱們這樣謀劃，少不了要挨打。”

    說是這么說，銀票她卻早揣到到了袖口中。

    鄭原忙道：“嫂子誤會了，那樣天仙一般的人，我豈敢褻瀆，今日唐突，我只是想改變自己留給她的壞印象罷了?！?/br>
    “公子真的這般看中人家姑娘？”于嫂摸摸袖口中的銀票，笑著問道：“那姑娘有那么好，一面就把您迷成這個樣子？”

    “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鄭原回想起剛才那一面，眼中又顯出癡迷神色，“我鄭昱辰今日才算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美人有千萬，那一位姑娘卻占盡天下春，看著她，根本叫人移不開眼?！?/br>
    于嫂聽著就笑起來，“怪道我聽說書，常聽說那什么銷歇，歡愛蹉跎，行了，老身知道您的意思了，下午就去人家走走。”

    鄭原彎身道多謝，于嫂走后才搖頭自語道：“容光未稍歇，歡愛忽蹉跎。何意掌上玉，化為眼中砂！一個市井小民，聽過的還不少。只是那位姑娘，就是化為眼中砂，我也舍不得揉。”

    想到什么，他走出房門叫來于嫂道：“我到監(jiān)學(xué)一趟，把人參拿來，你下午去的時候帶著?！?/br>
    “好嘞”，于嫂答應(yīng)，沒想到這公子還真上心了，“那對門的蝶兒…”

    雖然清楚地知道其中內(nèi)情，于嫂卻從不把話說破。

    鄭原心里還有些不舍多情放浪的蝶兒，想了片刻道：“以后休提她?！?/br>
    …

    顧氏也在說這鄭原，“剛才那是哪家的公子，為人也太輕浮了些。”

    “胡同口的，姓鄭”，顧攀說道，“反正咱們住不了幾天就回家，不用搭理?！?/br>
    “胡同里這些人怎么會接二連三地上我們家來？”顧明月想不到昨天剛撞見人偷情，今兒就見到真人了，還是那種看見女人走不動道的人，她現(xiàn)在還覺得膈應(yīng)。

    顧攀道：“許是這兩天往咱家來的好馬車比較多…”

    話未落，院子里又有敲門聲傳來。

    “看來還真是‘富在深山有遠(yuǎn)親’啊”，顧氏說著起身，“我出去看看又是哪家，你和閨女在屋里吧。”

    院子里卻是響起顧煥的聲音，“翩翩怎么樣了？在哪兒呢，受傷了為什么不告訴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