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林看了眼里間：“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

    老夫人看向身側(cè)的劉嬤嬤：“扶我過去。”

    張學林便也跟著又往里去。

    老夫人在床邊坐下，抬手碰了碰甄真的額頭和臉，吁了口氣道：“還好沒有大事?！?/br>
    過了會兒，又吩咐流芳留下來照顧甄真。

    劉嬤嬤等人相視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驚奇之色。

    這葉蓁蓁再怎么樣，也不過是個下人而已，沒想到她中了點迷藥，竟得到老太太這樣的厚待，老太太竟還特意將自己的貼身大丫鬟撥去照顧。

    流芳應(yīng)聲上前，聽張學林聲音微沉道：“她剛睡熟，藥先熱著，過半個時辰再喂她喝?！?/br>
    “是?！?/br>
    流芳端著空了的藥碗要往外走去，忽然瞥見張學林的外袍似乎是有些不平整，看著竟像是給人……

    她心頭一跳，飛快低下了頭，不敢再多看。

    張老夫人在里間留了一刻多鐘便走了，張學林送走老夫人后，慢步走到院內(nèi)，在光禿禿的桃花樹前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夜色里深影綽綽的灌木。

    “大人，老夫人的意思……這兩日就派車馬將表小姐送回去。”元寶上前道。

    張學林沒有說話。

    元寶觀察他臉色接著道：“就是表小姐說什么都不愿意，方才哭鬧的時候還暈了一回，奴才瞧著……不大好似的。”

    張學林掃了他一眼：“怎么個不大好法？”

    元寶小心翼翼道：“若是表小姐一時想不開……”

    張學林搖了搖頭，聲音淡淡道：“隨她去，張府不比她家里?！?/br>
    燈節(jié)第二日的京城仍然是熱鬧非凡，從城門口伊始，到皇城宮門，大路被龍城衛(wèi)清出一條行道，兩旁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原因無他，四殿下朱祁歷經(jīng)四年，痛擊北羌，大敗沖山族，今天正是他得勝回朝、凱旋而歸之日。

    馬蹄聲近，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行進。路人勉力仰首，瞻仰為首之人的天資風華。

    深袍玉帶，身姿健美，眉眼唇鼻，每一處都刀刻斧闊，狹長幽深的鳳眼輕輕上挑，帶著一點漫不經(jīng)心，有幾分紈绔霸道之氣，將風流倜儻和威儀不凡兩種結(jié)合，真真豐神俊朗。

    此人，正是朱祁。

    “好個兒郎，這般風采，倒將那三殿下比到了爛泥里!”高處的酒樓里，一青衫書生對著身畔之人附耳笑說道。

    “慎言。”那人頗為嚴厲道。

    就算是實話，給人聽到這樣的話，就是殺頭大罪。

    “何修，你膽兒忒小，這種吵鬧地方，誰聽得見我講話呢!”

    何修放下茶杯瞟他道：“你可以把嗓子拔高試試看，別這么鬼鬼祟祟地說?！?/br>
    那人道了聲“沒趣”，倒不敢再說，悻悻拂袖而去。

    何修渾不在意，繼續(xù)舉杯喝茶，目光時不時落到底下行進的人馬身上。

    “敢問閣下，可是何家大公子？”一名小廝躬身上前問道。

    何修頷首：“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是我家小姐有份薄禮想送給公子?！?/br>
    送禮？還是小姐？

    何修道：“無功不受祿，不知貴小姐何以送禮給我這一介書生呢？”

    “公子可還記得，四個月前，您在弘豐堂將一幅字畫轉(zhuǎn)手給了一位小姐？”

    何修略一思索：“的確是有這么一回事?！?/br>
    “小姐感念公子那日所為，特叫小的送來回禮，以示感謝?！?/br>
    何修皺眉：“小事罷了，不必如此?！?/br>
    “求公子賣小姐幾分薄面，不然小的回去也不好跟主子交差，”小廝苦哈哈一張臉，“小姐說了，這禮是合禮法規(guī)矩的，公子可盡管放心。”

    何修見他如此，不好拒絕，便道：“先拿來給我看看是什么，若合禮法，在此處查驗應(yīng)該也無妨吧？”

    小廝忙應(yīng)好，又心道：真不愧是何首輔的嫡長孫，真?zhèn)€謹慎縝密，小姐眼光到底高。

    一番動作，將錦盒打開，露出里面的東西。棕木制的方形小框，內(nèi)嵌一幅花鳥圖，上面落款：許修遠。

    何修神色有些震動，驚喜之后很快又擰起眉毛：“這樣貴重的東西，我怎么好收，還去給你家小姐，總之心意我收到即可?！?/br>
    小廝忙道：“何公子別誤會，這是一幅贗品，并沒那么貴重。小姐說了，公子愛好許修遠作品，其真跡深藏，這裱裝贗品恰能作為賞玩用?！?/br>
    何修點點頭：“這真是有心了，冒昧問一句，你家小姐到底是哪一位？”

    小廝笑了笑，慢悠悠道：“葉尚書家的六小姐。”

    第二日傍晚，甄真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她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是滿眼的雪白。

    雪地里，身披血色狐裘的嫂嫂冷冷地望著她，一字一句道：“是你害了我們?nèi)?，是你把那個男人招惹來的?！?/br>
    她想喊一聲嫂嫂，卻發(fā)不出聲音。眼睛里流出熱熱的東西，滑過冰冷的面頰，冰火交替，冷熱燒心。

    嫂嫂轉(zhuǎn)身而去，那點火紅彌散在鋪天蓋地的雪白里，倏然不見。

    她直直望著嫂嫂遠去的方向，肩頭忽然一沉，是魏勉在她身側(cè)垂眸望著她，他臉上有一絲極淡的笑：“外邊天涼，回屋去可好？”

    她想搖頭，肩頭卻似要給人捏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