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那又如何?” 苻玄被他的話弄得張口結(jié)舌:“你、你們不是兄弟嗎?” 衛(wèi)屹之失笑:“這話謝相都不信,你也信?” 宴會現(xiàn)場此時一片肅靜。 謝殊抿唇不語,再三思索著衛(wèi)屹之臨行前看向陸熙奐的那一眼,忽而想起之前自己讓衛(wèi)屹之耍刀弄槍時陸熙奐一臉緊張,頓時明白了什么。 衛(wèi)屹之縱橫沙場,連兵強馬壯的秦國軍都攔不住他,陸熙奐忌憚的是他的武藝。 “哼,武陵王好大官威!本相對他以禮相待,他竟不識好歹!”她憤而起身,不顧眾人錯愕,砸了酒碗,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家全都呆住了,陸熙奐也是。眼見大魚要溜走,他再也忍不住,朝竹林里悄悄守著的人點了一下頭。 行動開始了。 王敬之見宴會辦不下去,只好笑著跟大家告罪,眾人紛紛起身準備離開,反倒對他大加安慰,順帶告訴他丞相在都城時就很頑劣,所以大可不必為他今日的舉動感到難堪。 “刺史有所不知,丞相他還煮鶴吃吶!” 王敬之頓時震驚了:“當真?” “千真萬確!唉,俗人一個啊!” 謝殊帶著沐白走到半道,吩咐他加快速度,早早登車走人。 沐白并不遲鈍,警惕道:“可是有人要圖謀不軌?公子放心,王刺史派了守軍在此。” “只怕?lián)醪蛔?,那群人早有準備?!?/br> 話音未落,一大群家丁快速朝她這邊走來,那架勢一看就不是要來伺候的。 “快走!”謝殊提起衣擺就跑。 形象算什么,當初她餓得不行去偷吃東西,被人家狂追五里地,粗氣都不喘一個,何況現(xiàn)在是逃命。 可惜八年奢侈生活和禮儀教導已經(jīng)讓她從一個野丫頭變成風度翩翩的丞相,連逃跑速度也大大降低了。 謝殊很想祭奠一下自己曾經(jīng)熱血的童年。 沐白會武,但平常做書童打扮,看不出來。他為謝殊斷后,一連打翻了數(shù)人,直到看見其他家丁手里舉起了兵器才慌忙逃命。 完蛋,忘帶武器,太習慣做書童了! 謝殊大聲疾呼,但并沒有引來守軍。 此地是王家地盤,沒有賊人敢來造次,他們守了一年又一年,年年都無聊地只能跟蝴蝶玩,早就沒戒心了。何況為了不打擾世家集會,他們都遠遠站在外圍,根本沒想過世家里會有人搞內(nèi)訌。 而那群所謂的百名伏兵不過是幌子,一旦家丁們得手,他們就會現(xiàn)身吸引守軍注意,方便他們行事。 謝殊不熟悉地形,漸漸脫力,終于,那群家丁到了跟前。 沐白被一刀砍倒,數(shù)把大刀橫架在了她頸上。 十二章 世家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無人關(guān)心丞相現(xiàn)在身在何處。 走到半道,四周忽然響起大喊大叫,似乎是一大群人在鬧事,大家嚇了一跳,紛紛停下張望,膽子小的甚至還往人群里鉆了鉆。 王敬之命人前去查看,不多時,守軍頭領(lǐng)前來稟報,是一群流民亂竄,已被驅(qū)逐。 大家剛松口氣,忽見一人渾身是血地跑了過來。 沐白努力裝死成功,待那群家丁一走便忍著傷痛來搬救兵,老遠就大喊:“刺史大人,快救我家公子!” 王敬之聞言大驚,親手扶住他詢問詳情。 丞相在王家地盤出了事就算了,還是被一群打扮成王家家丁的人弄走的,這分明是栽贓嫁禍。王敬之無暇細究,連忙召集軍士四下搜救。 衛(wèi)屹之的車馬還未走遠,聽到那陣叫嚷,按下了車馬。 似乎不對,若陸熙奐的目標是在場所有世家,應(yīng)當不會這么大張旗鼓。 “苻玄,你去看看那邊情形,再看看陸熙奐是否還在?!?/br> “是。” 苻玄去時,王敬之親自領(lǐng)著人沿路搜了過來,看到衛(wèi)屹之的馬車還停在道中,忙上前道:“武陵王還是快些回去吧,丞相被賊人抓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衛(wèi)屹之有些吃驚,怎么也沒想到陸熙奐的目標只有謝殊一人。但他表面仍舊不動聲色:“多謝刺史提醒,那本王便回去了。” 王敬之要分派兵力護送他,被他擺手拒絕:“本王尚可自保,刺史還是快去尋謝相吧?!?/br> “說的也是,如此便請武陵王自己多加小心了?!蓖蹙粗振R調(diào)頭,迅速帶領(lǐng)眾人離去。 苻玄回來了,稟報說:“諸位大人已被王刺史派人抄近道送回,陸熙奐也在其中。” 衛(wèi)屹之點點頭,退回車內(nèi),換上窄袖胡服和靴子,找出良弓長鞭,躍下馬車吩咐車夫卸匹馬給他。 苻玄忙問:“郡王這是要去哪里?” “旁人問起,就說我去行獵了?!毙l(wèi)屹之整整袖口,將長鞭纏在腰間:“此事不可張揚,你算好時辰,兩個時辰后本王還未回來,便去請王敬之相助,我會沿路留下標記?!?/br> “是?!?/br> 衛(wèi)屹之翻身上馬,朝蘭亭方向飛馳而去。 往淺的說,誰都知道他跟謝殊是對頭,何況剛才他還當眾不給面子的提前走了,最有嫌疑。 往深的說,謝殊出事,王家受損,他一人獨大,皇帝遲早會忌憚,終究還是會把他拔除。 唯有平衡才是生存之道。 但衛(wèi)屹之即使有心救謝殊也只能暗中進行,南方士族雖遭歧視,勢力卻不容小覷。會稽一帶是陸家舊部所在,勢力更是盤根錯節(jié),何況附近還有顧張朱三家環(huán)伺,而他也沒立場興師動眾地去要人。 陸熙奐此時正隨著諸位世家一起匆匆往回趕,裝作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 旁邊的北方士族嘲笑他膽小怕事,他冷臉不答,轉(zhuǎn)頭對上顧家公子的視線,二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 你們這群傖佬,看你們還能橫幾天! 謝殊此時也在趕路,被一群高壯大漢押著,路線隱蔽,專揀小道。 大概那群人實在看不起她,并沒有綁她,只將她擠在中間。謝殊也表現(xiàn)得很乖巧,不吵不鬧,安靜走路,毫不反抗。 大約走了四五里,大家見她蒼白著臉聽話的很,知道她在害怕,心中嘲笑不斷,漸漸放松下來。 謝殊悄悄查看四周,瞄到前方田野里豎著稻草人,暗暗留了個神。 又走了段路,視線里出現(xiàn)了一條大河,謝殊心思一動,屈起拇指狠狠按了一下喉嚨,頓時惡心地彎腰作嘔。 “怎么了?”前面領(lǐng)頭的吊梢眼漢子走過來,看見她彎腰狂吐,捂著鼻子罵道:“果然是成天大魚大rou的敗類,居然吃到吐!” 謝殊虛弱地看他一眼,可憐巴巴地道:“這位好漢,能否讓我去洗洗?” 吊梢眼見她吐的穢物弄臟了衣物,又是一聲罵:“媽的,真是惡心死了!” 謝殊縮了縮脖子,蹙著眉做出強自忍受的模樣。 吊梢眼罵不下去了,那一張臉精雕細琢,斂眸似忍下千言萬語,蹙眉如含下萬般苦楚,明明是個小子,竟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姑娘都要好看。他原先的大嗓門竟再也吼不出來了,干咳一聲咽了回去,擺手說:“去去去,快去快回!” 謝殊一臉驚喜,再三道謝,笑顏綻放,愈發(fā)光彩奪目。吊梢眼暗罵一聲,指派了兩人帶她去河邊,再三囑咐要看好人。 那二人將謝殊送到河邊,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但明顯不把她當回事,并不太警惕。 謝殊瞅準時機,忽然一下竄入河內(nèi),迅速朝下游游去。 二人這才回神,頓時方寸大亂,他們怎么也沒想到這世家子弟竟會鳧水,還游得這么快! “來人!丞相跑了!” 吊梢眼帶著人急匆匆跑過來,一面呵斥大伙兒去追,一面怒罵二人:“再胡說八道!想讓周圍百姓知道我們抓了誰嗎?活膩了是不是!” 江南之地水性好的人多得是,早有幾個大漢竄入河中去追人了,雖然往下游而去速度快,但他們?nèi)硕?,一半抄近道在岸上攔截,一半在河中斷后,不愁逮不回人。 果然,轉(zhuǎn)了幾個彎,游到平緩處就瞧見了丞相浮在水面的身影。大家加快速度,餓虎撲食一般沖過去,忽然覺得不對勁。 一人將丞相撈起,頓時破口大罵。那根本不是什么丞相,而是穿了丞相衣服的稻草人,難怪浮在水面半死不活的。 “媽的,被騙了!快搜!” 謝殊縮在岸上的田埂下,聽著人聲離去,微微松了口氣。她擰了擰中衣上的水漬,朝反向的村郭跑去。 已是夕陽西下,村中炊煙裊裊,謝殊跑到村口一看,這村子雖小卻是四通八達,只怕那群人不久就會尋來。 她改了投靠住戶的打算,直往村中后山而去,等到了高處也可辨明方位,免得誤打誤撞。 山勢平緩,并不陡峭,可不似蘭亭那般有人打理,荊棘遍布。謝殊腳上的靴子已經(jīng)破了,被刺狠狠扎了一下腳脖子,疼得一聲輕嘶。她左右看看,撿了一把曬干的茅草,一瘸一拐地繼續(xù)往上走。 不出所料,到了山腰,那群人果然去而復返,竟徑直朝山上搜了過來。 謝殊一咬牙,繼續(xù)往前跑,但那群人速度很快,沒多久便已覺聲音近在咫尺。 謝殊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干脆心一橫,將發(fā)髻打散,遮了大半張臉,又將靴子脫下遠遠丟掉,只穿著羅襪,故意蹭地滿腳污泥,遮蓋住血跡。 大漢們罵罵咧咧地到了山頂,就見一名披頭散發(fā)的女子蹲在地上撿柴,口中還輕輕哼著小調(diào)。 來的人不多,應(yīng)該是分出來的一支。人家可沒心情聽歌,大喝道:“可有見過一個渾身濕透、面貌俊美的男子跑過?” “??!”女子忽然一聲尖叫,騰地站起來,指著山下,似乎被嚇到了。 那人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丞相的一只靴子掛在樹枝上晃呢。 “果然是從這兒跑了!”大漢們心一橫,也不顧山路陡峭一地荊棘,橫著刀一路開辟下去,好幾人險些摔個狗啃泥。 謝殊目送他們下去,丟下柴朝別處走去。 山凹之地一汪淺池,大概是由雨水積成,不太清澈,但此時也不用講究了。她坐下來,將羅襪褪下,清理了一下傷口。 衣裳還是濕的,可也只能這樣半捂半晾著。剛才那群人沒有注意到這點,也不知之后會不會反應(yīng)過來,如果他們?nèi)ザ鴱头?,那就只能怪她命不好了?/br> 她嘆口氣,就著水梳洗了一下,又將發(fā)髻束好。 王敬之可能會帶人找來,她要警惕的可不只有追兵這一樣。 鞋沒了,她便用之前撿來的茅草編草鞋。 小時候母親教過她,但時隔已久,已經(jīng)生疏了。她編好一只,松松散散的不成樣子,套在腳上,朝水面望了一眼,低聲笑道:“我會好好活著的,母親。” 一雙鞋還沒在腳上捂熱,耳中已經(jīng)聽到腳步聲。謝殊心中一驚,接著捏了捏眉心,這次是逃不掉了。 然而來的只有一個人。 衛(wèi)屹之站在她面前微微笑道:“跟了那群人許久才找到你,那么多人竟逮不住你一個,倒不用我多此一舉走著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