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利亞娜轉(zhuǎn)頭, 這才注意到她身旁是一座南境古典風(fēng)格的私宅，鏤花鐵門旁鑄有巨蟒出湖的雕塑, 栩栩如生。這里正是德威爾家族的私宅。

    她也沒注意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這里。

    看到雷恩斯停在門前, 不錯眼珠地盯著她。利亞娜“哦”了一聲, 便退讓到了一邊, 為他讓出了回家的路。

    之后，她便攏住斗篷, 繼續(xù)朝前走去。

    “……我不是要回去。”

    雷恩斯深吸一口氣，胸口短暫地起伏后，卻是握住獅鷲上的鉑金鑄成的鞍柄, 走到了利亞娜面前。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要去傳送陣吧？我送你過去?！?/br>
    “什么？”利亞娜抬眸，難以置信地蹙眉。

    他到底想干什么？

    早在克拉雷私宅, 她便注意到了雷恩斯后來再度嘗試與她接近, 甚至在諾拉面前也似乎并不避諱。這讓她再度對他心里的想法感到疑惑。

    她越來越讀不懂現(xiàn)在的雷恩斯了。

    他不是已經(jīng)因?yàn)橹百洉氖掠憛捵约毫藛?？還想刻意與她拉開距離, 怎么還會主動說出這種話？

    而思忖著雷恩斯當(dāng)前的話, 利亞娜面上卻冷冷道：“……你說你要送我？不用。我說過不想和你有交集?！?/br>
    她頓了頓, “你是不是忘了我上次送你什么話了？”

    她又采用了那即將口出惡言的語氣。

    這令坐在獅鷲上的雷恩斯抿了抿唇, 握在鞍柄上的雙手收緊。

    但這次, 他的面部沒有再出現(xiàn)上次那種慍怒和難堪的狀態(tài)，不過照樣風(fēng)輕云淡，似乎他早為當(dāng)前的狀況做好了諸般準(zhǔn)備。

    他沉默了一會兒, 便昂頭，也采用了一種冰冷的語氣道：“沒有忘。而針對那件事，我回去后也想了很久，如今想通了。也有話想說。高登小姐，你想知道是什么嗎？”

    想通了？利亞娜無聲地看著雷恩斯，蹙起眉頭，卻未相問。

    但她的目光分明透露困惑。

    雷恩斯說：“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卻也想到一句諺語，一句來自千圣城的諺語——‘人若無禮，便不可站立；人若無儀，便不可行走’（注）。”

    他頓了頓，瞥了眼利亞娜，目光如冰，“這句諺語，通常來諷刺一個人，不懂禮貌?！?/br>
    利亞娜：“…………”

    “你是在諷刺我嗎，德威爾閣下？”利亞娜難以置信地看著雷恩斯。但她心中幾乎有了答案。

    他竟然又在學(xué)她。這次開始用典故回敬她。

    他過來，難道就是為了這個？

    利亞娜覺得如今的雷恩斯既難以理解，也無法溝通。她再度拉攏了斗篷，試圖朝前走，卻又見雷恩斯縱著獅鷲，步伐輕緩地跟上了她，與她并肩而行。

    “不是諷刺，只是告誡。我不會諷刺你，只是不喜歡你那樣無禮地對我說話。那很傷人?！?/br>
    說這句話時，雷恩斯下頜緊繃，頓了頓，他又繼而目視前方，語氣帶著矜持的倨傲，“而高登，我現(xiàn)在的做法，你也不用多想。我不過是盡一位紳士應(yīng)有的禮儀。我不會放任一位女士單獨(dú)走夜路，這并不安全?！?/br>
    ……高登。

    利亞娜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雷恩斯對她使用了這個稱謂。

    在過去，雷恩斯往往在生悶氣的時候，才會直呼她的姓氏。他面臨她突如其來的親近，無意招架時，會喊她“高登”；發(fā)現(xiàn)她疏于學(xué)業(yè)，或者在學(xué)伴時期，不聽他的話，做了錯誤的cao作時，他也會喊她“高登”。

    前世聽到他這么喊自己，利亞娜總會很敏感，想要下意識地觀察他的情緒。如今她也像是習(xí)慣性地生出了異樣的情緒，卻被她立刻壓了下去。

    “謝謝您對禮儀的示范?！崩麃喣壤涑盁嶂S，“但我想，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也領(lǐng)了您的心意。您也不用繼續(xù)送了。我也不想你繼續(xù)送?！?/br>
    雷恩斯沉吟了會兒，卻道：“……你管我?！?/br>
    利亞娜：“……”

    她再度難以置信地看向雷恩斯，因?yàn)檫@不是她印象中他這個時期會說出來的話。

    雷恩斯咳了聲：“總之，我送你到傳送陣就離開。也沒別的意思。”

    利亞娜卻最終沒有再說什么。有一瞬間，她懷疑雷恩斯是被贊恩·克拉雷附體，竟也展現(xiàn)出一副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

    她連一句“隨你”都懶得說了，不過莫名其妙地瞥了雷恩斯一眼，便攏住斗篷，不搭理他，朝前走去。

    雷恩斯cao縱著他的獅鷲，卻是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利亞娜的身旁。

    龐大的獅鷲朝前行走，翅膀上暗棕色的鷹羽在晚風(fēng)吹拂中，發(fā)出輕微的簌簌聲響。

    其晃動的、巨大的陰影籠罩著利亞娜，卻讓她再度感到不自在。

    她說不出來，卻只覺得，比起上次在長廊和藏書閣見雷恩斯，雷恩斯似乎發(fā)生了潛在的變化……利亞娜偷看了眼雷恩斯，卻發(fā)現(xiàn)雷恩斯一直都在看她，不由低頭，抿住嘴唇。

    ……她突然想通了，對比上次，雷恩斯似乎不過從態(tài)度溫和地貼上來，變成了態(tài)度強(qiáng)硬地貼上來。

    他不是該就此放棄的么……怎么變成了這樣。

    利亞娜真的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她腦中思緒急轉(zhuǎn)，卻突然閃過一道光。既然她不舒服，她也不想讓雷恩斯舒服。

    她打算去踩他的禁區(qū)。

    經(jīng)過思索，利亞娜又抬眸，喊了聲：“德威爾閣下?！?/br>
    坐在獅鷲上的雷恩斯的手又驀地收緊，他面無表情地低頭：“什么？高登小姐？”

    利亞娜語氣無辜地道：“我近來，其實(shí)又聽說一些事。所以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不由讓我懷疑，你具有奇怪的動機(jī)?！?/br>
    雷恩斯微怔，沒有立刻回答利亞娜的話。

    只見月光下利亞娜面容姣好，神情無辜，而這個神情，他還記得，正是她上次對他口出惡言的時候露出的神情。

    她難道是想又想翻出新花樣來譏諷自己嗎？？雷恩斯心中不由生出郁氣，他擔(dān)心自己受不了。

    但既然來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他不過微妙的停頓，便開口道：“你說?！?/br>
    利亞娜沒有停下腳步，她一邊走，一邊不緊不慢地道：

    “我聽說，你在追求我之前，似乎與諾拉學(xué)姐很親近。傳聞中，你喜歡了她很久，與她告白，還努力追求她，卻都以失敗告終。這沒過去多久，你就突然轉(zhuǎn)頭找上了追求你的我。這很奇怪，不是嗎？”

    利亞娜目光冷如冰霜，她整理了番她的衣袖，又補(bǔ)充道：“我繼續(xù)說。而就我現(xiàn)在來看，我無論哪里，似乎都比不上諾拉學(xué)姐。家世、能力，都相差很多。而我今天看你，似乎也并非對諾拉學(xué)姐完全無意，你好像始終在注意她。你現(xiàn)在這樣，不過是把我當(dāng)成她的調(diào)劑品、替代品，對吧？”

    說完這些話，沒有看雷恩斯的臉色，利亞娜卻翹起了唇。她知道諾拉是雷恩斯的禁區(qū)。是他不可觸犯的底線。

    前世，在交往后，在雷恩斯醉酒念出諾拉名字后，她忍了一段時間，卻終究沒忍住，在看到雷恩斯心情好時，隱晦地詢問了雷恩斯諾拉的事。不想，他突然變得表情冷若冰霜，不光對自己的調(diào)查提出不喜，之后還開始開始回避起自己。

    而后來，克拉雷家族和下巫族出現(xiàn)矛盾，諾拉重傷，他也枉顧自己的感受，直接走到了諾拉那里，矛頭對向了下巫族。

    說到底，諾拉在前世，才該一直是他心尖上的人。畢竟他們一起長大，卻又成長背景相仿，興趣相投。

    如今她這么說，雷恩斯絕對會爆發(fā)。

    利亞娜邊走，邊等待著雷恩斯的反應(yīng)。卻發(fā)現(xiàn)她等了半晌，對方毫無動靜。她用余光觀察地上的光影，發(fā)覺雷恩斯和獅鷲都一同停到了原地，如同雕塑。

    果然，是被我說中了心事，觸發(fā)了底線，不知道怎么反應(yīng)了嗎？利亞娜心里哂笑了一聲。

    她回頭，不想，卻看到雷恩斯面帶震驚地看著她，似乎一時沒聽懂她在說什么。

    他這狀態(tài)維持了半晌。之后，他臉上的驚詫才緩緩地裂開了。

    雷恩斯蹙眉問：“……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你怎么會知道我追求過諾拉？”

    雷恩斯記得，自己和諾拉的事，這時對外還尚在保密狀態(tài)。不過由于他們一起長大，關(guān)系甚密，他可能也作出過一些傾慕諾拉的表現(xiàn)，神院內(nèi)傳出過含糊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但這些流言，絕對沒有細(xì)化到可以肯定告白這件具體的私密之事。

    他這狀態(tài)真像惱羞成怒……利亞娜聳了聳肩膀，卻說：“怎么知道的重要嗎？”

    不過，早在她這么說之前，她就想通了她當(dāng)前完全確認(rèn)地說出這件事并不合理，她隨即又打上了早就想好的補(bǔ)丁。

    利亞娜笑著說：“實(shí)際上，我之前只聽說過你們的曖昧傳聞。今天看到你們的互動，產(chǎn)生了這樣的聯(lián)想，剛才不過想詐上一詐。但看你目前的反應(yīng)，我?guī)缀蹩梢源_定了?！?/br>
    她頓了頓，語氣既輕巧、又惡劣，“德威爾閣下，你現(xiàn)在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氣。是因?yàn)楸晃艺f中了嗎？”

    雷恩斯：“………………”

    他不知道她今天從哪里看出來他和諾拉曖昧的。

    他也不知道她從哪里看出他在對此生氣的。

    雷恩斯難得地覺得利亞娜難懂。

    而當(dāng)他看到利亞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離開。他想也不想，便是一聲cao縱獸靈的古語，獅鷲伏下身，他從其背部滑了下來，落到了平坦的地面上。

    他直接攔在了利亞娜的面前。

    “等等，你是因?yàn)檫@個才拒絕我嗎？”雷恩斯問。

    第71章 相送   雷恩斯說：“我不喜歡諾拉。我喜……

    他攔在她面前, 神情疑惑。

    利亞娜皺眉，她不明白雷恩斯怎么是這個反應(yīng)。這比起諾拉，重要嗎？

    她想了想說：“是不是有意義嗎？但既然我們說通了, 我也不想再跟你糾結(jié)或爭論你之前的這些事。”

    “我也不會借此攻擊你——雖然在往常, 碰到這種事，我會。但我現(xiàn)在想, 我們這就算了吧，我不計(jì)較, 你也不要再來找我。這樣我們都愉快些, 輕松些?！?/br>
    她撇開雷恩斯, 想繼續(xù)朝前走。

    不想, 雷恩斯身影一閃，卻又強(qiáng)橫地?fù)踉诹怂媲? 他說：

    “不是。”

    利亞娜詫異地抬眸，一對貓眼石般的碧綠眼睛中浮現(xiàn)出不解，什么不是？

    “德威爾閣下, 你想說什么？”她皺起鼻子，詢問。

    雷恩斯卻也不解地看著利亞娜, 蹙起了眉頭。他對她現(xiàn)在的觀點(diǎn)也難以理解。

    他發(fā)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輕笑, 眼中卻無笑意：“應(yīng)該我問你吧, 高登小姐, 你在想什么？”他頓了頓, 凝注著利亞娜的眼睛道, “我當(dāng)然不是因?yàn)橹Z拉的問題才追求你。”

    望著利亞娜迷惑的眼神, 雷恩斯抿了抿唇，他一向不喜歡在旁人面前提起他這些隱秘的私事，包括與諾拉的事。讓旁人知道, 他總有種無地自容的難堪，仿佛他是位失敗者。

    但面對利亞娜，他愿意解釋。

    雷恩斯語速不疾不徐，耐心道：“我要糾正，我的確喜歡過諾拉，也的確對她告白過。但我從來沒有追求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