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芙一聲令下，廳內(nèi)樂聲響起，呼呼瑟瑟，如同冬日的風(fēng)。舞者起舞，伴隨著一陣輕靈的腳步聲。

    雷恩斯卻猛地想起什么，抬起了頭。

    只見幕簾下的梅芙招了招手，一位俊秀的少年已然半跪在了她的面前，接下了酒水。

    他的身體挺拔如松，舉手投足，卻如同輕靈的白狐，別有一番滋味。

    梅芙：“你進(jìn)去，問問奧利維領(lǐng)主是否需要你的侍奉。如果需要，你留下?！?/br>
    雷恩斯：“……”

    少年：“好?！?/br>
    他起身，掀開幕簾，進(jìn)去了。

    雷恩斯：“…………”

    動靜不大不小，馬修也注意到了這個狀況?！斑@是在做什么？”

    大臣已不在此處應(yīng)酬。使團(tuán)的屬下靠近道：

    “回奧里閣下，聽說柯塔林的奧利維領(lǐng)主每次參宴的侍奉都是由克蘭茲小尊主安排的……那都是從北領(lǐng)地領(lǐng)主那里帶來的人。如果侍奉成功，就可以留下成為‘近臣’。深淵許多男人都爭著來。”

    說到“爭著來”，使者的語調(diào)壓低，作為南境的男人，自然對這種攀附女人的行為不齒。

    而“近臣”，在深淵貴族的詞典中擁有的一層微妙含義，即“情人”。

    “啊這……”

    馬修感慨了聲。卻在這時，他身后傳來一陣咳嗽聲。

    他回頭，是雷恩斯。他面容蒼白，垂首輕咳，額角卻流下了汗。

    “雷恩斯，你怎么又……？？”馬修手背上的感應(yīng)印記同時發(fā)出灼熱，他能清晰地感知雷恩斯的身體狀況。他又毒發(fā)了。

    大臣也注意到了：“德威爾大人，是否需要藥師？”

    “……沒事。我自己有藥?！崩锥魉箙s搖了搖頭。一道古語，他召出了一瓶藥劑喝下，神色才緩了過來。

    靈哨的發(fā)作程度，也與他想到“萊拉·奧利維”這個名字時的情緒強弱有關(guān)。

    在平時，他本逐漸可以壓制住疼痛，但方才猛然發(fā)作，他竟沒能控制住。

    他目光如冰，瞥了眼幕簾下的梅芙，又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開了頭。

    他沉默著給自己施加了一道治療的法術(shù)。

    卻聽幕簾突然被掀開了，狼襖少年輕步走了出來，卻是緊抿嘴唇。

    梅芙抬眸，挑起眉頭：“怎么樣？領(lǐng)主沒讓你留下？”

    “……是?！鄙倌甑吐暤?，卻躊躇了一瞬，頭緩緩地轉(zhuǎn)向了遠(yuǎn)處，“但領(lǐng)主說，請南境的雷恩斯·德威爾大人進(jìn)去?！?/br>
    這一刻，長廳突然靜謐，所有人都看向了雷恩斯。

    ……這是古怪的氛圍，剛剛才退走了一位“近臣”，便讓一位南境的貴客進(jìn)去，這讓人產(chǎn)生微妙的聯(lián)想。

    但很快，這份微妙被理智碾碎。

    梅芙最先反應(yīng)過來，迷惑地眨了眨眼睛：“領(lǐng)主要見南境的德威爾大人？但她上次在正式宴席單獨面見外客還是我們的祖父，克蘭茲領(lǐng)主……”

    馬修也難以置信地皺眉：“什么？你們領(lǐng)主讓德威爾大人進(jìn)去，你們沒看到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嗎？讓我……”

    然而，他話音未落，手卻突然被按住了。

    馬修抬眸。雷恩斯已站了起來，他輕輕推開了他，垂眸道：“我可以去?！?/br>
    他收下了肅寰者，便朝著幕簾去了。

    他進(jìn)去了。

    第190章 夜聊   雷恩斯面色冰冷地望著萊拉。（捉……

    幕簾如同一個封閉的世界, 外部的樂聲、喧囂被隔絕開來。雷恩斯坐在狼皮毯上低頭，看見手背的印記依舊灼燙。

    “你放心，在這里你和馬修·奧里的印記依舊有效, 結(jié)界防不住的?！?/br>
    萊拉嘲諷的聲音傳來。

    雷恩斯抬眸了。

    只見萊拉正靠坐在墻邊, 她所坐之處，巨碩的獸皮鏤金垂銀, 鋪陳于地，與攀在幕簾上的結(jié)界一齊淡出暗光。這是隔絕內(nèi)外的結(jié)界, 將兩處的聲音一分為二。桌上擺布著佳肴美酒, 萊拉卻沒碰。

    她全身縈繞在森冷的霧氣中, 唯有那可以讓人聯(lián)想到她碧綠眼眸的翡翠戒指, 讓雷恩斯感受到她身上的生氣。

    “你……”雷恩斯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臉色微冷, “你找我進(jìn)來做什么？”

    萊拉冷笑了聲：“我們以前不也這樣過嗎？怎么？現(xiàn)在就不可以了嗎？”

    她慢條斯理的聲音如同沙刃，不疾不徐，卻暗藏鋒芒。

    雷恩斯這才緩緩地抬眸, 與萊拉四目以對。

    如今，不過一來一往, 他卻已瞬間明白了萊拉此舉的目的。

    幕簾外, 人影此起彼伏, 無數(shù)銳利的、探究的目光仿若都透過幕簾, 落到了他這個外來者的身上。

    ——如果說, 之前在他進(jìn)入柯塔林時便有數(shù)人盯上了他, 現(xiàn)在, 則已經(jīng)是十倍，甚至是百倍。

    “你成功了?！崩锥魉箓?cè)眸說。

    他成功地成為眾矢之的。會有無數(shù)人幫著她來盯著他。

    ……而可惡的是，她擁有這里的權(quán)柄, 他根本無法拒絕她的決定。

    雷恩斯扭頭，無聲地盯著幕簾外的影。人影在微妙中攢動。他的目光落到那端秀的少年身上，卻又淡淡地開口：“……克蘭茲又在給你安排人，是嗎？”

    他頓了頓，“他們應(yīng)該知道沒什么用，何必還……”

    “哦？”他的聲音卻被萊拉猛地打斷了。“這關(guān)你什么事？”

    雷恩斯后背一僵，他抬眸了。

    萊拉正好整以暇地靠在釘在墻面的狼絨上，她的手敲擊呈在金屬搭環(huán)，歪頭盯著他，渾身散發(fā)一種沉默、古怪的意味。

    “德威爾閣下，你似乎又犯蠢了?！?/br>
    萊拉再度開口，聲音似乎含笑，“從前，你就總愛這樣——作出這副半推半就的吃醋模樣。這讓我誤會以為你喜歡我，為你心軟，但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你覺得這還能有用嗎？”

    她頓了頓，聲音中的笑意猛地消失，“我們直接開誠布公不好嗎？”

    “如果你這愛裝的癮還壓不下去，我不介意把你丟去西部的‘可姆街’，你慢慢找人過癮?！?/br>
    可姆街，位于柯塔林的西部商業(yè)區(qū)，是深淵之南最出名的柳陌花叢、浪蕩男女流連之處。

    “萊拉·奧利維，你……！”雷恩斯的臉猛地一僵，如同寒冰凝結(jié)上臉，他瞪視萊拉。

    萊拉卻依舊懶洋洋地坐在那里，還喝了口湯，似乎他的反應(yīng)助長了她的胃口。

    “我說的實話。你敢做不敢認(rèn)嗎？”萊拉微微抬頭，“你自己蠢到還這么做就夠了，別以為我會一直陪你蠢。”

    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雷恩斯瞪著她，手握成拳頭，卻最終歸于無力地松了手。

    ……萊拉現(xiàn)在變成這樣，也不是她的錯。是他的決定造成的。

    他恢復(fù)了沉默，一言不發(fā)地坐在了她的對面。

    萊拉的桌上，盛放著珍饈美饌。作為領(lǐng)主，她桌上的美食比其他人都要豐盛，金盤銀碟，直接鋪陳到了雷恩斯的面前。

    他盯著桌面，卻感到?jīng)]了絲毫胃口。

    ……不止是因為萊拉剛才說的話。

    也因為這幾日的經(jīng)歷。

    她現(xiàn)在對他的惡意，明目張膽，這幾次交手，她毫不留情。雖然目前推斷出她不打算要他的性命，卻不知道她是否還有其余計劃。

    雷恩斯的手指碰上銀勺，卻又抿唇放下了。

    萊拉的聲音卻再度響起，“聽說你進(jìn)入柯塔林后，就不再吃任何除了使團(tuán)內(nèi)部提供的食物，對嗎？”

    雷恩斯的手一頓，張了張口，卻沒發(fā)出聲音。

    但他卻能感受到萊拉銳利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臉上。她又笑了笑，“是怕我下毒，對嗎？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啊，德威爾閣下。”

    “不過你放心，我沒你這么沒品，要對你下毒，也正大光明地下。你既然不想吃，就看著我吃吧?！?/br>
    萊拉揚了揚手，一道屏障出現(xiàn)在了她與雷恩斯之間，那屏障下又攀出如蛇的黑霧，風(fēng)卷殘云般掃過，雷恩斯面前的食物盡數(shù)消失了。

    “……”雷恩斯無聲地盯著萊拉，藍(lán)眸中掃過了霾，卻依舊沒有再說話。

    于是，接下來，這幕簾后的空間變得極為尷尬。主人慢條斯理地吃食，客人的桌上卻空無一物。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侍者。

    雷恩斯沉默地坐在那里，目光垂落桌面，蒼白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他全身都似乎蓋上了一層屏障，在壓抑住什么。而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里都陷入了一片郁窒。

    不知道過了多久，萊拉吃完了魚油做的小食，放下了銀碗。

    “好了，我看時間差不多了。你呆得比我的外祖父長了十分鐘，夠他們重視你了?！?/br>
    她語氣懶洋洋地說，“你出去吧，不然看著你，沒胃口啊。”

    “對了，記得帶上這個?！?/br>
    一道舊語，她召出了一柄卷軸，把它拋到了雷恩斯的面前。

    雷恩斯微微抬起眼皮，這似乎是柄魔法卷軸。他的手頓了頓，終究握了上去，手背爆出了青筋。

    他一眼也沒看萊拉。他轉(zhuǎn)身走了。

    ……

    “德威爾大人，您出來了……”

    “雷恩斯，身體還好嗎？”

    雷恩斯出去的時候，引起了不大不小、微妙的sao動。如同他進(jìn)去時一般，他出來時，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臉上。有馬修的真實關(guān)懷，也有其余人想旁敲側(cè)擊的探問，明目張膽的打聽。

    對于后者，雷恩斯卻統(tǒng)統(tǒng)當(dāng)聽不見。他擺脫需要應(yīng)酬的人群，只面無表情地說：“……我進(jìn)去不過商議了正事。”

    議論聲密密麻麻，雖低卻雜，雷恩斯竟隱約還聽到了“席勒斯”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