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卻說王凌云一路出了使節(jié)院落，忽然有個小廝面色倉惶跑了過來，急急道：“王公子，您差點(diǎn)害死我，送飯時間只有一炷香，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時了。”

    王凌云目光一凜，沉聲問道：“莫非有人留意？”

    小廝連忙搖頭，低聲道：“我藏的很好?！?/br>
    王凌云頓時松了口氣。

    小廝又道：“但是百騎司盯得很緊，每次送飯之前和送飯之后都要詢問我?！?/br>
    王凌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快速把外面的衣衫脫掉，然后壓低聲音對小廝囑咐道：“你現(xiàn)在就去回話，切記不要表露慌張，本公子是鴻臚寺官吏，我從沒有幫你送過飯，你也從沒有和我說過話。”

    小廝急急把衣衫穿上，順著院子一路跑遠(yuǎn)。

    王凌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臉上掛出淡淡笑容。

    他負(fù)手慢悠悠行走，直奔鴻臚寺的吏房，他先是在點(diǎn)卯冊上勾了一筆，又和幾個同樣點(diǎn)卯的小吏說笑兩句，然后施施然下差出門，順著朱雀大街回歸王氏。

    這一切表現(xiàn)的極其平常，仿佛他從沒有偽裝過小廝。

    自古監(jiān)守自盜，最難被人察覺，哪怕鴻臚寺里駐守著百騎司，但是誰又能想到內(nèi)賊出在寺內(nèi)。

    這似乎也是百騎司的一點(diǎn)遺漏，他們沒有派人專門盯著使臣的房門，否則王凌云絕不可能得到機(jī)會，王氏再大的能力也買不通小廝。

    一切都很完美，秘密永遠(yuǎn)會是秘密。

    王凌云回到王氏大宅的時候，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淡淡微笑。

    可惜他卻不知道，鴻臚寺那個小廝同樣也在微笑。

    此時小廝面前有七八個百騎司，其中一人目光滾滾道：“此事你可一定要確認(rèn)，他真和突厥使臣搭上話了？”

    小廝鄭重點(diǎn)頭，臉色嚴(yán)肅道：“足足一炷香，說了很多話，他以為買通了我，所以說話之時并未特別留心，我躲在院子門口偷聽，一切都被我聽到了?！?/br>
    “哈哈哈！”

    幾個百騎司頓時狂喜，先前那人指著小廝道：“你這個順風(fēng)耳，這次立功啦，咱們兄弟幾個也跟著沾光，此次陛下肯定會大加封賞?！?/br>
    小廝咧嘴直笑。

    眾人急急又道：“快點(diǎn)收拾一下，咱們緊急入宮，你把聽到的一切全都稟告陛下，突厥使臣和世家接觸絕不是好事，閉嘴，你現(xiàn)在不要說，我們也不要聽，此事你只說給陛下聽，我們?nèi)魏稳硕疾荒苈?。如果有第三個人知道，咱們這些人全都得死?！?/br>
    小廝剛要顯擺兩句，聞言連忙閉上嘴巴，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又把兩手使勁捂住嘴。

    幾個百騎司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拉著他一路出了鴻臚寺。

    這一切，也很完美。

    李世民和世家暗地里碰了一招，現(xiàn)在看來明顯是皇帝贏了。

    可惜王凌云不知道！

    ……

    此人回到王氏大宅之后，一路直奔后宅的族長小院，卻見太原王氏的族長王珪正在等他，這老東西一張老臉帶著笑瞇瞇的灑脫悠閑。

    王凌云上前恭敬行禮，沉聲道：“祖父，事情成了?！?/br>
    王珪呵呵而笑，淡淡點(diǎn)頭道：“老夫見你面有喜色，便知事情成了。凌云吾孫，你做的不錯……”

    王凌云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表現(xiàn)的欲言又止，他微微沉吟一番，這才鄭重開口道：“凌云有一事不明，為何要使如此手段？”

    王珪仍舊呵呵而笑，反問道：“你指哪個手段？”

    王凌云目光一閃，一字一頓道：“損公肥私，千古罵名?！?/br>
    說完這八個字，緊跟著又道：“和突厥人交易之事，固然能夠保得世家平安，但是天下聰明人何其之多，等到歲供達(dá)成必然難堵悠悠之口。我世家一向注重經(jīng)營名聲，此舉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招來千古罵名？”

    王珪笑而不答，只是默默看著他。

    王凌云目光直視祖父，仿佛一定要得到答案。

    祖孫兩人對視良久，終于王珪緩緩站起身來，老東西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不見了，轉(zhuǎn)而變得極其嚴(yán)肅深沉，不過語氣仍舊很平淡，只聽他道：“好孫兒，你還是太年輕，所謂悠悠之口，從來就不需要去堵，所謂的千古罵名，永遠(yuǎn)也上不了史書?！?/br>
    王凌云目光輕閃。

    王珪大有深意看他一眼，語帶教誨道：“七十年前，五胡亂華，中原被殺成一片白地，世家卻保全自身，當(dāng)時罵聲一片，謂之世家狠如野犬，然而現(xiàn)在呢，誰還記得中原被五胡輕易入侵是因?yàn)槲覀儯绻皇鞘兰颐{迫朝廷南遷，中原豈會那般容易被殺成白地？孫兒啊，史書掌握在世家的筆中……”

    王凌云若有所思。

    王珪笑呵呵兩聲，接著又道：“三十年前，隋煬帝和世家鬧崩，皇帝想削弱世家，世家想繼續(xù)壯大，于是，隋煬帝成了暴君，于是，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他三征高麗，是我們拖得后退，他征發(fā)民夫，是我們克扣的糧食，所以百姓們才會吃不飽飯，所以反王們才會蜂擁而起，壞事都是我們做的，但是隋煬帝卻成了暴君……”

    王凌云心神晃動。

    王珪再次看他一眼，繼續(xù)道：“九年之前，大唐立國，隴右李氏之所以成為皇族，那是因?yàn)楹臀覀冞_(dá)成了共治天下的默契，所以他們成為了皇族，成為了萬里山河的主人，但是這個主人是明面上的，世家則是暗地里的，千年以來，一直是這個規(guī)矩?！?/br>
    王凌云忍不住道：“既然已經(jīng)達(dá)成默契，為何現(xiàn)在又暗拖后腿？”

    王珪長嘆一聲，忽然語帶痛恨道：“因?yàn)槔罱ǔ伤懒耍　?/br>
    王凌云微微一呆。

    但見老東西負(fù)手望天，似乎要把某些隱秘告訴嫡孫，聲音幽幽道：“李氏爭奪天下之時，是由李建成負(fù)責(zé)和各個世家聯(lián)絡(luò)，我們給李氏提供糧食財富，李氏以之去逐鹿江山，等到大唐立國之后，李建成是世家扶持的太子，如果他能登基，世家將會更加壯大?！?/br>
    王凌云喃喃一聲，深吸口氣道：“可惜五個月前玄武門之變?！?/br>
    “不錯！”

    王珪眼神一森，聲音變得冰冷，咬牙道：“李世民此人，絕對是一個雄才大略的梟雄，他想打破千年以來的默契，讓世家再也無法和皇族共享天下。”

    王凌云終于明白過來，沉聲道：“所以我們要借著突厥入侵的機(jī)會，盡最大可能動搖大唐的根基和國本，歲供百萬石糧食，朝廷必須暴加稅收，如果歲供持續(xù)三年以上，大唐必然有饑民揭竿而起。”

    “正是如此！”

    王珪聲音更冷，目光陰厲道：“李世民，會是下一個隋煬帝。”

    老東西忽然看了王凌云一眼，出聲又道：“你一直追問老夫，為什么那日在程府門前突然要退，今日我也告訴你答案，那個李云的身份不簡單。”

    王凌云心里一動，腦海中瞬間出現(xiàn)一個少年身影。

    當(dāng)日程府門前，那少年單手托舉一口巨棺，仰天一聲怒吼，巨棺破空飛去，那等霸王舉鼎之姿，已經(jīng)成了他難忘的陰影。

    這時聽到祖父要告訴答案，他連忙深深吸了一口氣，急急道：“孫兒一直不明白，那日您為什么暗示讓我退……”

    ……

    “因?yàn)樗抢钍烂竦乃缴?！?/br>
    王珪張口發(fā)出這話，頓把王凌云震在當(dāng)場。

    好半天過去之后，王凌云才滿臉驚愕道：“祖父此言當(dāng)真？”

    王珪面色鄭重，點(diǎn)頭道：“你如今官職尚小，所以不曾見過李世民，如果你見過李世民，你會發(fā)現(xiàn)李云的相貌跟他很相似。”

    說著沉吟一下，緊跟著又道：“本來還有一人更加相似，但是那人年紀(jì)輕輕就沒了，而且不曾娶親，并未留下子嗣，所以老夫等人才會推算，李云必然是李世民的子嗣無疑?！?/br>
    王凌云深深吸了一口氣，仍舊按捺不住心底的震撼，喃喃道：“李云竟然是皇帝的私生子?！?/br>
    王珪老貨點(diǎn)了點(diǎn)頭，語帶‘深邃睿智’道：“那日我們驚見他的面容，瞬間想到這是皇帝在暗中生事，李世民拋出私生子跟我們打擂臺，各大世家必須謹(jǐn)慎以對，我們那日后退不是害怕李云的天生神力，而是提防李世民盼著我們弄死他的孩子?！?/br>
    王凌云呆了一呆，愕然道：“您說皇帝盼著我們弄死他親子？”

    王珪眼中一閃，森然道：“為了能贏，李世民誰都舍得。老夫推測這是皇帝的計謀，他故意拿私生子的性命做籌碼，如果我們上當(dāng)，皇帝就會要求世家賠償，孫兒你想想，一個親王值多少？恐怕李世民要吃下世家三成財富，方才配得上他心狠手辣的性格。”

    王凌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比這些老輩差距太多，他一向以智者自居，這時才感覺很可笑。

    幸好王珪是在培養(yǎng)他，所以并沒有表現(xiàn)很失望。

    祖孫兩人還待說話，猛聽到門口有人出聲，恭敬問道：“族長可準(zhǔn)備好了，時辰很快就要到了。”

    這話問的無頭無腦，然而王珪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老東西忽然笑呵呵把手遞給王凌云，臉上做出衰疲不堪的姿態(tài)，語帶深意道：“祖父年老體弱，昨夜偶感風(fēng)寒，然而身為大唐重臣，國宴無法告病修養(yǎng)，無奈之下，只好讓孫兒攙扶而行……”

    王凌云目光頓時一閃，脫口而出道：“您這是找借口讓我參加國宴?！?/br>
    他現(xiàn)在還在鴻臚寺積累晉升之資，官職很小根本夠不上參加國宴的資格。

    王珪呵呵一笑，悠悠捋須道：“今夜國宴，必有風(fēng)云，吾孫乃是年輕一輩俊彥，你該要展露一番頭角了?！?/br>
    王凌云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目光很期待。

    他眼前忽然又浮現(xiàn)一個少年身影，不知那個少年今夜參加不參加？

    那可是李世民的私生子啊，王凌云真想和他爭一爭鋒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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