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每一顆棋子被選為棋子之前，都是自由的。只有棋子顯示出其獨(dú)特的能力后，才有利用的價值。青燕子如此，梅長雪如此，柳靈鈞如此，公子荼良亦是如此。九月若不是九月，只是風(fēng)月樓里的區(qū)區(qū)舞姬，她很樂意和他們做朋友，很樂意一起欣賞人間風(fēng)月，一起鳴不平，一起與天斗。

    可惜，九月還是九月，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世間，凡人也好，神魔也罷，都是不完美的。就連父君九殤，也常被諸神詬病。我才幾百歲的時候，其它上神常欺我年幼，我越是反抗，對方越是變本加厲。父君于是賜我淚眼，之后便有上神主動站出來保護(hù)我---兩位上神于是打了起來，那位欺負(fù)我的上神受傷了---我乘機(jī)以極寒之力化刃，殺了他---那位保護(hù)我的上神因為我的殺戮而被神母責(zé)難---你知道那位上神是誰嗎？他是九壤帝君---他犯下的第一個錯誤，便是錯信了我---我從未跟他說，我想殺了那位上神---”

    “你想說什么？”荼良問。

    九月并未正面回應(yīng)，而是繼續(xù)說道：

    “很多神，包括青燕子，包括你，都被我的眼淚所欺騙---很多神看見我的眼淚，都想愛著我，護(hù)著我---殊不知，父君讓我執(zhí)掌苦寒之力那日起，還多說了兩個字，‘血雨腥風(fēng)孕育九月，執(zhí)掌苦寒之力，善戰(zhàn)’。就因為‘善戰(zhàn)’二字，才會有諸多上神頻頻找茬。公子荼良，承認(rèn)吧，你和大多數(shù)神一樣，愛上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眼淚?！?/br>
    “荒唐！”

    怎會有愛上他人眼淚之說！

    “是荒唐，還是事實，你其實早有定論。如若不是心有動搖，你為何擅自離開罪域，來到人間？”

    “我---”

    是的，九華進(jìn)攻水華城時，公子荼良并未在城中，而是聽聞噩耗匆匆趕了過去。

    “你對我很失望，你不理解我所做的---你不喜歡我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覺得不擇手段的自己比我更討厭---你不是問我，為何要?dú)⑻煲聠幔俊?/br>
    天衣童子之死，才是壓垮那根稻草的石子。

    “我現(xiàn)在也想知道，為什么---”

    天衣童子雖然只是一件死氣織就的衣裳，可也曾經(jīng)追著他‘父親’‘父親’地叫個不停，也曾幫過他，可他對這孩子做了什么呢？他利用他，威脅他，傷害他，等到他覺得心中有愧，良心發(fā)現(xiàn)時，他死了。

    臨死前，不怨任何人，只是想叫他一聲‘父親’，想聽他應(yīng)一聲。

    “因為，我必須在冬華、柳靈鈞、天衣童子之間，選擇一人，殺雞儆猴?！本旁碌馈?/br>
    “猴兒是誰？九命真主嗎？”

    “嗯---”

    “那為何最后，你沒告訴她，你殺了天衣童子？”公子荼良質(zhì)問，“為什么，又突然改變了主意？因為你發(fā)現(xiàn)你算錯了，九命真主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重情，是嗎？”

    “既然你都猜到了，為何要問呢？”

    “因為我想聽你親口承認(rèn)---”公子荼良紅了眼眶，語氣變得格外激動，道，“你讓我殺誰，對付誰，哪怕是青燕子、九命真主、妙香佛，我何時違背過？我求你聽我一次，放過天衣童子，你卻拒絕了我---”

    九月笑了，輕輕地笑了，道：

    “有一點(diǎn)我很好奇，你為何寧肯殺青燕子，卻不殺天衣童子呢？難道在你眼里，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天一童子，比曾與你并肩作戰(zhàn)的青燕子更重要嗎？”

    “我---”

    荼良回答不上來，他也理不清楚，這中間的聯(lián)系。為何當(dāng)初能對青燕子痛下殺手，卻對天衣童子百般不忍！

    “我來告訴你吧，不是他們在你心里的份量變了，而是我在你心里的份量，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輕了。那時候，你為了取悅我，別說殺青燕子，就是殺掉所有你曾經(jīng)認(rèn)識的，你都在所不惜。等到要?dú)⑻煲碌臅r候，你已經(jīng)在質(zhì)疑我了---從燕子魂隕落，到天衣童子身滅，時間不長---將刀揮向故人，確實動搖了你的忠心---亦或是，你更渴望做的，其實是像九命真主那樣的，始終為萬物生靈謀福祉的，真正意義的神---”

    公子荼良瞪大了雙眼，心跳忽然加快，像是藏了許久的秘密，忽然被人揪出來，公之于眾。

    “妙香佛是對的，青燕子也是對的，你是一國公子，就算一時蒙蔽，你始終能找到，你真正想要的---你我之間這段緣，雖然不太痛快，但或多或少，也是有益處的。我大限將至，我死之后，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追隨你想追隨的人---徹底自由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渴望正道的，還是回到了正道上。

    “我沒有什么可贈你的，只有父君賜我的這雙淚眼，但我已經(jīng)決定要將它送給九風(fēng)。九風(fēng)仗義、正直、剛強(qiáng)，亦是榜上有名的善戰(zhàn)神女。我掌權(quán)之時，曾許她藏了許久，或許她可以一直隱藏下去。愿這雙淚眼，能幫到她。”

    九月剜了雙目，用手絹裹著，置于公子荼良掌心。公子荼良眼眶微紅，見她雙目溢血，心有不忍，但僅僅是不忍，并無別的情愫。仿佛所有的糾結(jié)，所有的煩惱，都跟著那雙淚眼，一并被剜除了。

    荼良將雙目藏于袖中，問：

    “你會輪回嗎？”

    “我將化作死氣，徘徊七彩殿中，期待與父君重逢那日，早日到來?！?/br>
    “是永別了嗎？”荼良又問。

    “嗯---”

    別了，不會再見了。

    “我走了---”他說，“不會回來了---”

    “嗯---”

    事實上，他的心已經(jīng)悄然走遠(yuǎn)了。

    ——

    青燕子與公子荼良在殿門前拜了三拜，才離去。人去殿空，九月拖著殘軀，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摸到九命真主遺留的寶座邊上，坐下來。

    “父君，九月這一生，只能如此了?！?/br>
    說完，她軟軟倒下去，化作一縷黑氣，徘徊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