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話未說完，面前那雙桃花瓣似的眼梢就先輕俏地挑了起來。眸光如春水，含著笑，一點(diǎn)不懼他的威脅，只睨著他悠悠道：“姚二狗。”

    僅是三個(gè)字，就徹底把姚新臉上的表情給釘死了。

    姚二狗，是他的本名。

    還是他投靠東宮之后，先太子給他改了現(xiàn)在的名兒。

    這丫頭是在提醒他，他，也是東宮留下的余孽，把柄可全在她手上！

    燭火忽地爆了下燈花，細(xì)微的一聲，于寂靜中迸出微妙的火星。

    姚新臉上血色盡褪，剛才的不屑一顧全成了現(xiàn)在的巴掌，“啪啪”打得他鼻青臉腫，燈影里瞧著像雷公。火氣上來了，他抬手就要往姜央臉上招呼。

    宮里的內(nèi)侍練的就是這個(gè)，往往一巴掌的威力能抵別人五連掌。手掌呼嘯帶風(fēng)，雁足燈上的火苗都猛烈晃了一晃。

    眾人紛紛偏頭閉上眼。

    云岫嚇白了臉，沖上去要救人。

    姜央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不避不讓，甚至迎著他舉起的手，高高仰起脖子。

    天鵝頸纖長，光影錯(cuò)亂間劃出優(yōu)雅流暢的線條。唇角一勾，恰似三月桃花隨水流，于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催開一絲輕快的漣漪。

    那巴掌，到底是在她臉頰前一寸處，萬分不甘地收住了。

    五指繃得太緊，手背青筋根根分明，宛如皮下游走的毒蛇。

    萬籟俱寂，玉漏上的水滴都似凝住一般。只余清風(fēng)涌動(dòng)紗幔，檐下燈籠的鐵鉤子在里頭“吱扭”輕響，每一聲都似刮在心尖上。

    “你不敢?！?/br>
    姚新輕笑，從容地把手收到背后，垂著眼皮乜視，似已看穿她在虛張聲勢。手抓著衣袖蹭了又蹭，滿手的汗怎么也擦不盡。

    姜央不答，慢條斯理地抽出腰間的帕子，當(dāng)著他的面，一根一根擦拭自己手指。

    是在嫌棄剛剛打他，臟了自己的手。

    眸子里釀著馨馨的笑，燈火一照，千斛明珠不覺瑩，底下卻暗藏荊棘。

    姚新的臉徹底沉了下去，滴水似的。

    好，很好。

    時(shí)間可真是個(gè)好東西，沒牙的貓，而今也長成了老虎，一口咬定他脖子，就算自己快咽氣，也要連皮撕下他一塊rou。

    拳頭在袖籠里捏起，骨節(jié)跟骨節(jié)咬得山響，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末了，他也只是抽著嘴角，皮笑rou不笑地道：“三天，咱家至多再寬限姑娘三天?！?/br>
    三天一到，人和屋子，他都要！

    人鬧哄哄地來，又罵罵咧咧地去，順走了好些寶貝，徒留一屋狼藉。窗屜子在風(fēng)雪中茍延殘喘，咿咿呀呀，夜深人靜時(shí)異常刺耳。

    姜央蜷起腳趾，往裙底縮，方才下床得急，都忘記穿鞋。

    換做從前，這時(shí)候早有宮人爭先恐后去關(guān)窗，燒水給她暖腳。眼下雪花都快鋪滿窗臺(tái)，仍不見有人動(dòng)作。

    也是，除了她和云岫，銅雀臺(tái)早就沒有別人了。

    而今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還能在這兒住多久。

    一聲無力的嘆息散在風(fēng)中，姜央攏了攏外衣，移步過去。

    窗下供著一個(gè)小佛龕，蓮花香爐上升騰的香煙被風(fēng)帶亂，合上窗，才終于恢復(fù)成細(xì)直的一縷。觀音在煙霧中露出真容，垂眼的模樣透著悲天憫人的味道，底下擺著的卻不是佛經(jīng)。

    而是三尺白綾，一柄匕首，和一壺鴆酒。

    劇毒。

    都是宮變后不久，姜家迫不及待送來的。

    連同父親寫給她的一封親筆信——為了姜家。

    來的路上敲鑼打鼓，恨不能叫全天下都知道，姜家已經(jīng)和她劃清界限。

    可明明當(dāng)初，是他們拿弟弟的性命要挾，逼她進(jìn)宮的。若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人，會(huì)把劍架在自己親兒子脖上。劍鋒都劃出了血絲，他也無動(dòng)于衷。

    世態(tài)炎涼，真到了生死關(guān)頭，至親血脈也濃不過水。

    姜央哼笑，一理裙袂跪在蒲團(tuán)上，拂袖撣去漆盤上的雪花，閉上眼，雙手合什。

    檀香淡淡盈鼻，她心也隨之平靜。衣衫綾子輕而柔軟，朦朧透著薄光，夜色里，身形輪廓有種嬌脆的美感。

    云岫正埋頭收拾屋子，起身撞見這幕，心頭忽地一擰。

    她是陪著姑娘長大的。這些年，旁人只道姑娘是先帝欽定的太子妃，要嫁的是當(dāng)世聞名的謙謙君子，前程似錦。可姑娘過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她比誰都清楚。

    什么光風(fēng)霽月的賢德太子，根本就是個(gè)欺軟怕硬的偽君子！

    把姑娘囚在這銅雀臺(tái)不讓出去，又故意拖著不肯完婚。自己在東宮偷偷抬侍妾，偶爾弄死一兩個(gè)，還得姑娘幫忙遮掩。就這樣，他還嫌姑娘做得不夠。先帝給他氣受，他不敢言語，便一巴掌發(fā)泄在姑娘身上。

    簡直無恥！

    活該被陛下?lián)屪呋饰唬?/br>
    為了姜家，姑娘忍了三年。那樣溫柔善良的一個(gè)人，待下人都好言好語。有回自己吃飯叫沙子硌到，也不生氣，還囑咐她們不要聲張，唯恐連累那些做飯的人。

    風(fēng)光的時(shí)候什么也沒享受到，現(xiàn)在卻要為那群混蛋去死……

    云岫心里酸酸的不是味兒，捂住到嘴的哭腔，背過身去。

    姜央瞧見了，莞爾一笑，招手讓她過來，卷著帕子幫她抹淚，“傻丫頭，哭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倒是你，這些年跟著我吃了不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