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頭盔和麥克風(fēng)遮掉他部分臉廓，男人的眼神堅定有力，唇線十分凌厲。

    他好像一把要出鞘的利劍，意氣風(fēng)發(fā)。

    “迄今為止，我已經(jīng)安全飛行了1638小時，參與救助任務(wù)408小時，成功救助過105人?！绷譅枍橆D了下，緩步踱向講臺另一邊。

    投影儀的光線在他的臉上流轉(zhuǎn)，光影相織交錯。

    “未來，我也會在一線一直飛下去。這是我的工作計劃，也是我的人生目標?！?/br>
    臺下響起比剛才還要熱烈的掌聲。沈惟姝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跟著拍起了巴掌。

    教導(dǎo)主任邊鼓掌便走上臺：“感謝飛行隊今天帶來的講座！我想對于咱們來說，這是很特殊的開學(xué)第一課。好了，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嗎？”

    沈惟姝沒有理會臺上的主任，她皺眉看著前排——有兩個女生正暗搓搓地打開手機鏡頭，準備偷拍臺上的機長。

    “沈惟姝——”

    莫名被cue，沈惟姝猛地抬頭。

    教導(dǎo)主任笑吟吟看著她，“上次你們幾個在海上鬧出事故，可是多虧了咱們飛行隊。你來做個代表，說點什么吧，?。俊?/br>
    沈惟姝看著主任的臉色，登時明白過來——大概是男人的氣場太強，這提問環(huán)節(jié)有點冷場?，F(xiàn)在叫她起來，是示意她說點感謝之類的場面話，來做個漂亮的收尾。

    沈惟姝起身，沒由來又想起那面坑閨女的錦旗，滿腦子都是“傳佳音”“似親人”這樣的字眼。

    “我……”

    臺上的男人靜默看著她。

    對上他又深又直的目光，沈惟姝心中一動。

    “我想請問林機長——”她頓住，朝男人粲然一笑。

    “如果我經(jīng)常去海上的話，是不是還有機會碰到你呀？”

    教室里轟地炸開了鍋，哄笑聲和起哄聲響成一片。中間還摻雜著主任憤然的吼叫：“沈惟姝，你說什——”

    旁邊的林爾崢卻朝主任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慢慢舉起話筒。

    底下瞬間噤聲。學(xué)生們憋著笑等待機長的回應(yīng)，期待值拉滿。

    林爾崢神色無異：“是的?！?/br>
    沈惟姝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男人繼續(xù)：“但你要碰到我們，大概率也會碰到風(fēng)暴，沉船，急癥或火災(zāi)?！?/br>
    他看著她，唇角多了細微的弧度，“所以，希望你不要再碰到我?！?/br>
    沈惟姝：“…………”

    不愧是你。

    沈惟姝跑偏的提問過后，學(xué)生們跟受到了鼓舞一樣，舉手的人越來越多。教導(dǎo)主任依舊心有余悸，只點了前排一個男生起來。

    “林機長您好，您剛才的講話很讓我受啟發(fā)。”男生推了推眼鏡，一臉真誠，“但同時我也很好奇，是什么樣的原因或者契機，讓您成為了一名搜救飛行員？為什么會選擇這樣小眾，又高風(fēng)險的行業(yè)呢？”

    林爾崢低垂眼睫，一時默然。

    他握話筒的手微緊，骨節(jié)分明，手背上筋脈凸顯。

    片刻后他才緩聲：“對我來說，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是很安心的一件事。因為知道有人時刻守護這里，即便遇到危機和災(zāi)難，也會有很多勇敢的人挺身而出，主動逆行。”

    滿室靜寂。

    此時的沉默，又跟剛才的明顯不同了。

    空中傳來不甚清晰的隆隆聲，沈惟姝仰頭，看見一道白色的尾跡云拖出蜿蜒曲線，在霞光中久久不散。

    她沒有看到飛機，卻知道它的確剛從她的世界飛過。

    第一次坐飛機時她就聽說，即便同在一架飛機上，有些風(fēng)景也只有駕駛艙里才看得到。

    比如冰山巔峰上常年不化的積雪，比如云卷云舒，霞光萬道。

    沈惟姝重新看向講臺，心里倏地升起熱烈的無名情緒——是不是在云端之上，人也會變得更加凜然，無所畏懼？

    男人的聲音好像更清晰了：“我們這支隊伍也是如此。希望我們的存在，能讓你們每次乘船，漁民每次出海，船員的親人們在家等待時，能夠更加心安。”

    “我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中國人總是被他們之中最勇敢的人保護得好，現(xiàn)在——”林爾崢抬起眼簾，黑眸堅定而明亮。

    “我也要做最勇敢的人。”

    **

    下課鈴聲叮咚響起，學(xué)生們?nèi)鐫q潮般的浪花涌上cao場。

    夕陽正好，余暉為人群新鮮上色，每個學(xué)生的白襯衫背后都跳動著閃耀的光芒。

    “林機長！”

    教學(xué)樓門口，林爾崢止步，側(cè)眸看向一旁巨大的桂花樹。

    女孩從樹后輕巧一躍，兩步就邁到他面前。

    她窈窕靈活，裙擺和腦后馬尾一齊擺動，嘴里還咬著根棒棒糖。

    沈惟姝停到離男人兩步遠的地方。兩人近距離相對而立，她神色又有點局促。

    “怎么?！绷譅枍槅问殖M兜里，語氣寡淡，“還沒問夠？”

    他眼皮窄，目光鋒利又深刻，隨意一瞥都頗具震懾力。

    很少有人能接住他的目光，隊里的新人都怕他。

    她倒是一點兒不怕。

    那雙清透的眼睛筆直迎上他的視線，“我是還有問題。”

    男人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一側(cè)眉很輕地挑了下。

    沈惟姝拿開嘴里的棒棒糖。

    “剛才那個男生問你做飛行員的原因，你好像，并沒有直接回答他？”

    林爾崢抬眼看女孩。

    她很敏銳，或許除了她，別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剛才在避重就輕。

    沈惟姝眨眨長睫，眼波靈動，“所以，你是怎么當上飛行員的??？”

    林爾崢審視般盯了她兩秒，“你問這個做什么？”

    “因為——”沈惟姝頓住，“我也想當飛行員?！?/br>
    她說得認真又坦蕩，語氣里帶著宣告般的自信，眼眸明亮而堅定。

    林爾崢微怔。

    “剛才有幾個男生也這么說?！彼粗鉂嵉哪橗嫞孟窠K于有了那么點興趣。

    “你是第一個說要當飛行員的女生?！?/br>
    “女生怎么了？”沈惟姝立刻反問，“女孩子不能當飛行員？不有女飛嗎？”

    她不悅抿唇，很不服氣，“我爸爸說了，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的，沒人規(guī)定女孩一定該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之前分科時，沈惟姝毫不猶豫選了理科。班主任知道后，還特意勸她再考慮考慮，因為“到高三女生學(xué)理科會越來越吃力，學(xué)文的話對女孩子就業(yè)也比較友好”。

    沈澤誠知道后，在女兒的分科表上一筆一劃簽上自己的名字。

    “女生學(xué)不好理科是偏見。只要努力，女孩子什么都能學(xué)好，不比男孩子差?！?/br>
    “沒有人規(guī)定你應(yīng)該選擇什么職業(yè)?！彼押灪米值谋韱芜€給沈惟姝，“好比我是醫(yī)生，mama是運動員，但我們不會要求你做醫(yī)生當運動員。爸爸只希望你能夠選擇自己真心喜愛，并且愿意投入與付出的工作……”

    沈惟姝哼了一聲，皺眉更深，“林機長，你這叫性別歧視！”

    林爾崢搖頭，平靜道：“我的意思是，女飛行員相對少見。”

    “男女天生身體素質(zhì)有別，飛行對身體素質(zhì)要求很高，能夠達標的女性比較少?！?/br>
    沈惟姝不見沮喪，笑意反而更深，“我身體就很好呀?！?/br>
    “我們家有運動員基因的，我身體素質(zhì)天生就很好。”她再次強調(diào)，“真的，我跑得比男生還快！”

    桂花樹梢間的陽光灑在女孩身上，香氣馥郁，比花香還要強烈的，是女孩清新明朗的氣息。

    林爾崢看著她嬌憨的笑臉，緩慢眨了一下眼睛。

    沈惟姝像受到鼓勵一般，又往男人身前靠了一步，“那除了身體呢？”

    她離得有點近，根根睫毛都分明可見。林爾崢盯著那雙透亮的茶色眼睛，看到里面有自己的倒影。

    他喉結(jié)落了一下，“眼睛要好。”

    “我視力很好。”沈惟姝的視線在男人俊朗的五官上轉(zhuǎn)動，笑得別有意味，“而且看來，我眼光還很不錯……”

    林爾崢沒有理會她的弦外之音，目光越過女孩的肩膀望向前方的布告欄。

    像是為了佐證飛行員的視力有多優(yōu)異，他盯著那面幾米遠的公告欄看了好一會兒。

    半晌，男人像發(fā)現(xiàn)什么新大陸似的，黑眸緩緩瞇起來。

    “還有就是，”他轉(zhuǎn)頭看她，深邃的目光像在暗示什么，“英語要好。”

    沈惟姝一怔，臉上的笑容僵住。

    “沈，惟，姝?！绷譅枍樢蛔忠活D，“對么？”

    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低磁的聲線咬字清晰，尾音帶出輕微暗啞來，直鉆人耳廓，嗡嗡酥麻的微妙感。

    沈惟姝心尖一跳，很低地“嗯”了聲。

    林爾崢再次看向公告欄，“沈惟姝，數(shù)學(xué)，148分；英語——”

    他停住，留下意味深長的空白。

    “英語，48分。”

    第4章 “飛行是我的目標，你也是……

    沈惟姝將打開的頁面全部瀏覽了一遍，放下平板，“唉”地嘆出口氣。

    林爾崢沒說錯，她那48分的英語，是當不了飛行員的。她可能壓根連學(xué)飛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