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頁
安靜逼仄到能把人逼瘋的漆黑世界里,突然出現(xiàn)目之所及,無窮無盡、有遠有近的燈,它們像螢火又像是燈籠,茫茫然,籠蓋四方。 紅塵千帳燈。 那只蝴蝶鉆進了他的袖子里,似乎是害怕這些光。 夏青嘀咕了一聲:“搞什么?!?/br> 第56章 崩析(二) 這個幻境像是能蠱惑人的神智, 緊接著,怪異讓人難過的情緒逐漸涌上心頭。 夏青開始不安。 他盯著一盞燈,莫名其妙就想起, 小時候接過阿難劍時, 心中最大的困惑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怎么辦。師父說他毛都還沒長全想得倒挺多。事實上,等他長大, 果真也就不再困惑這件事了。他對人世間的情欲絲毫不感興趣,甚至避如洪水猛獸。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輕喃一聲。 一盞一盞紅燈將視野占據(jù)。 夏青想往前走,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墻,堵住了去路, 回首靜室的門也關閉。他被困在方寸之間,與之相伴的是漫天紅燈,如萬千安靜的眼, 照見人心深深處業(yè)孽無數(shù)。 下一秒,他忽然身體僵住,身體內(nèi)被劍意所傷, 燒灼靈魂的痛苦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候卷土重來??! 夏青臉色蒼白,重重地喘了口氣,手指輕輕觸著前方,難受地半跪下來。 這里太安靜了, 安靜到?jīng)]有任何可以讓他分神的東西。 而心魔幻境,越是逃避的東西, 越是尖銳地出現(xiàn)腦海。 以至于他愈痛愈清醒, 看向前方,淺褐色的眼眸被紅光迷亂, 滿腦子都是竹筏上樓觀雪的那句話——你慢慢想, 最好想出一個我滿意的答案。 他在想啊, 從那個村子里狼狽翻窗跳下開始,就一直在想,想的他頭都要炸了。 想他該怎么辦。 夏青低下頭,愣愣地看著自己攤開的手心,掌紋之間清寒劍光默默流動。 他黑發(fā)靜落,眼眸被渡上一層曖昧的紅色,猩紅色像是剛哭過一場。 一下子,害怕的,慌亂的,惶恐的,不安的——各種焦慮暴躁的情緒逼得他猶如困獸。 好像從出生開始,他就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心情。 宋歸塵不懂,薛扶光也不懂,他自己都不懂。 太上忘情確實不是無情道,不需要斷情絕愛,可是不為情牽不為情絆,哪有那么簡單的事呢,不如直接選擇斷絕情愛逍遙自在些。 夏青睫毛被眼淚潤濕,長發(fā)披散跪在地上,看著手心,神情愣住,滿是迷茫。 眼中溢出被痛出的淚水,啪嗒落在手心,濺出水花。 數(shù)千盞燈破開血rou靈魂。 他從發(fā)絲都指尖,每一處都在疼痛,痛到極致靈魂反而靜了下來。 袖中的蝴蝶察覺他的情緒不對勁,悄悄探出頭,飛到了夏青攤開的掌心。 蝴蝶的鱗翅是藍色,輝芒清清冷冷,成了他渾噩視線唯一的安寧之所。 夏青的呼吸放輕,看著蝴蝶扇翅。 過去的人生像電影般在腦海回放。 從福利院那堵長滿爬山虎的墻開始。 掉漆斑駁的宿舍樓,吵吵鬧鬧的大食堂,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長大,在那里上學,在那里畢業(yè)。 二十年的人生,無數(shù)喜怒哀樂,真要仔細回想,記得最清楚的或許只有那個殘陽如血的下午。 其實他遇到過很多對他好的人,也遇到過很多對他不好的人,溫柔和善意是真的,拋棄和虐待是真的。 可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結束的時候。 就像福利院會翻修,老院長會老去,小胖懷揣著他小時候出人頭地的夢想遠走高飛。 而那個猥褻他未遂的男主人,被他報警后,坐了牢出來顏面無存,也待不下去換了城市。 親友會離散,惡人有報應。 好的壞的都有終時。 于是,歡喜不長久的,怨恨也不長久。 一切行為、言語、思想為業(yè)。一切惡事、惡因、惡果為孽。 他在上京城落雨的夜晚夢到了重重往事,夢到了宋歸塵的業(yè)孽,夢到了他與鮫族之間的血海深仇。 夏青想,他對宋歸塵潛意識里的排斥和爭鋒相對,應該是百年前積攢下來的很深很深的情緒了。 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能記那么久呢。 只是哪怕是橫隔百年的怨,他也不會為它失去理智,不會落到現(xiàn)如今這產(chǎn)生心魔的地步。 夏青一點一點地牽起唇角來,眼淚往下落,打濕了蝴蝶的翅膀。 “我真好奇為什么師父說你是最適合修太上忘情道的人呢——難道是你因為忘性大,不記仇?太上忘情四個字聽起來就好厲害啊,我也想學,但師傅不讓,快說說,師父都怎么教你的讓我偷學幾招?!?/br> “……他什么都沒教我。就讓我有事沒事盯著人發(fā)呆。” “然后呢。” “然后啊,”少年想了想,嚼著葉子說:“他讓我活得無牽無掛?!?/br> 無牽無掛。 夏青痛地蜷縮著身體,黑發(fā)落到地上,閉上眼睛的一刻,短促地笑了聲。 想得他頭都痛了的事,可算是想明白了。 他在逃避什么? ——他怕啊。 怕堅守百年的道心毀之一旦。 怕入了情就徹底脫不了身。 怕這份執(zhí)念會是一件長長久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