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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璣勾唇:“哦,還有一個(gè)辦法?!彼袷嵌旧?,慢慢蠱惑他:“你去阻止他!你讓他自毀魂魄,放棄力量,不要成神。” “你去啊,夏青。” 夏青靜靜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恢復(fù)記憶的一刻,所有修為也盡數(shù)歸于體內(nèi),山海的呼嘯,草木的低顫都響在耳側(cè)。 他聽見了陵光城各種哭嚎大叫。地震、海嘯、天地崩析。 浩浩蕩蕩的劫數(shù)降臨,家家戶戶蜷縮在黑暗里,孩子被大人捂住眼,淚流滿面念著“別怕”。 他還聽到了城墻之下萬人嗚咽。 聽到少女從墻頭墜落。 墻上墻下,各自百年后的歸途。 貪婪和野心滋生出無邊罪惡。 ……可是,仇恨不該由無辜的后人繼承啊。 以殺止殺,恩怨輪回不止,根本沒有終時(shí)。 “我快要魂飛魄散了?!?/br> 夏青垂眸,看著自己的手。 腕上的舍利佛珠guntang得仿佛要在皮膚上烙下印子。 他皮膚白到不真實(shí),像一個(gè)虛影。 珠璣恨蓬萊的每一個(gè)人,看他落到這個(gè)局面,自然是得意洋洋:“夏青,你都不掙扎一下嗎。要知道魂飛魄散,就是徹底離于五行。到時(shí)候,連神都無法將你復(fù)生?!?/br> 夏青看著自己的掌心,清寒劍意漫過掌紋,問她。 “你覺得我怕死嗎?” 珠璣噎住。 夏青忽然笑起來,笑意很淺,說:“珠璣,你知道我昏迷的兩天,夢到了什么嗎?” 他輕聲說:“我夢到了我?guī)煾浮!?/br> “他說太上忘情的第三式需要我自己參悟,因?yàn)槟鞘俏易约旱臉I(yè)孽。我曾以為太上忘情,動(dòng)了情就是有了牽掛,萬劫不復(fù)。從此道心破碎,百年修為毀于一旦?!?/br> 夏青頓了頓,兀自一笑:“現(xiàn)在看來,是我誤會(huì)了無牽無掛的意思?!?/br> 什么叫牽掛,是心中放不下的掛念。 無牽無掛,求的是一個(gè)大自在,求的是一個(gè)心境通明,求的是他冷靜地面對自己,不逃避不閃躲,不盲目大悲,也不盲目大喜。 太上忘情第三式。 他見過了天地,見過了眾生,唯獨(dú)一直見不明白自己。 見不明白自己的愛恨癡怨,見不明自己的紅塵羈絆,見不明白,他愛他,從來都不是劫難。無需恐懼,也無需害怕。 阿難劍在掌心慢慢化為實(shí)質(zhì),劍身雪亮,古木漆黑,它生于太初鴻蒙,與神同源,自然能輕而易舉破開這道屏障。更何況,樓觀雪本來就不忍心傷他,察覺到他想離開,所有神光主動(dòng)散開。 樓觀雪站在廢墟中央,衣袍上血光森然,黑色的枷鎖如長蛇把整座浮屠塔籠罩,屬于神的恨逾越百年、越發(fā)瘋狂。血紅的記憶浮現(xiàn)在他身邊,重重疊疊,像是濃霧又像是藤蔓,將他釘在原地。 “夏青……”宋歸塵看他走出神光,愣怔出聲。 夏青將那縹碧色的發(fā)帶握在手里,另一手拿著劍,往前走。墨發(fā)揚(yáng)散空中,血紅的嫁衣掠過一地的廢墟橫尸,天地扭曲,烏云雷電青紫壓抑,他像是渾濁天地間唯一鮮明的色彩。 夏青聽到聲音,才回頭看了宋歸塵一眼,淺褐色的眼眸無悲無喜。 今生前世,回溯的海水和離開陵光城的那晚奔涌的護(hù)城河相照應(yīng)。橋上橋下,恩怨成荒。 夏青突然笑了一下。 珠璣一下子警惕起來:“你要干什么?” 夏青靜了片刻,而后又清醒起來,他喃喃說:“我要干什么……” 他要干什么…… 他既然注定要魂飛魄散,不如帶著這糾纏不清的世人因果一起散吧。 竹林簌簌,驚起青鳥飛向天空,摘星樓掛在檐角的鈴鐺響個(gè)不停。 夏青握緊劍,不再看宋歸塵,往廢墟中心走。 屬于神的恨橫在空中,黑氣肆虐,變成阻礙他前行的重重障礙。 夏青拿起阿難劍,垂眸,劈開所有阻攔。 這一刻,仿佛回到了神宮崩塌的那一夜。 同樣的尖叫、奔逃、萬事萬物分析崩離。 同樣的廢墟、大陣、隔著腥風(fēng)血雨,他向他走去。 樓觀雪眼眸深黑,冷漠到極致,就像未蒙塵的珠玉。 他站在仇恨的盡頭,靜靜看著他。 心里漫不經(jīng)心地想,夏青是來勸他的嗎。勸他別殺宋歸塵,勸他放過無辜的人。應(yīng)該是的,他的愛人骨子里善良赤誠,根本見不得殺戮。 樓觀雪緩緩勾起唇角,眼神有種殺戮散盡的溫柔繾綣,心里卻劃過冷漠的聲音。 ——可是,不行啊。 他或許會(huì)在萬物毀滅后,花很長很長的一段時(shí)間哄夏青。 “為什么不聽話呢?!?/br> 樓觀雪伸出手,似乎想輕觸夏青的臉,只是手指碰上少年肌膚的一刻,身體僵冷,驟然抬頭,瞳孔深處涌現(xiàn)出一絲血紅來。 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神情,神宮之內(nèi)被算計(jì)、被抽魂拆骨,都不曾有過。 夏青知道自己要消失了。 他對生死從來無感,卻沒想到有了愛人后,現(xiàn)在竟涌起一絲遺憾和難過來。 夏青心想,原來我也會(huì)怕死。 只是這件事從一開始就無解。 從他被帶到這個(gè)世界走進(jìn)命輪開始,就注定有這么一天。 破開黑障其實(shí)需要花很大力氣,每一劍出手都讓他精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