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紅袖賦詩
瑯州,廣德軍駐地。 “……按理說,范大人一張口,不待上門,我就該把人送去,”彭平康笑道,“可……” 范垂文微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彭大人這兩日,一定是忙著下面‘賑貸’的事罷?” 彭平康亦微笑道,“是啊,周大人既得了那‘禁榷’的法子,自然也看不上我之前放下去的那幾個小錢了?!?/br> 范垂文笑了笑,道,“好,好,這是廣德軍的軍務(wù)嘛,我就不多過問了。” 彭平康笑了一下,“我明白,范大人若當(dāng)真有心過問,之前在文府的牌桌上就會開口,實不必待到這時才……” 范垂文接口道,“我只是瞧周大人辛苦,”他淡淡道,“彭大人莫怪?!?/br> 彭平康輕輕地點了下頭,轉(zhuǎn)而笑道,“不過,周大人如今‘紅袖在側(cè)’,就是再辛苦,將來也能松快不少罷。” 范垂文微微地偏過了頭。 彭平康見范垂文不接話,扯了扯嘴角,“……話說回來,周大人預(yù)備怎樣迎這紀(jì)氏女過門呢?” 范垂文笑道,“周大人原是托了我來迎的。” 彭平康亦笑道,“那范大人預(yù)備怎樣迎呢?” 范垂文似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道,“既非‘良妾’,依我說,便不用下什么‘文書’,也不用擺甚酒了,只改了籍,將人送了就是?!?/br> 彭平康聽一件便應(yīng)一件,爾后又玩笑般道,“這一次倒難得賺了一回好人情?!?/br> 范垂文看了彭平康一眼,也跟著笑了一下,隨即道,“是啊,周大人可是難得托人辦事的,”他頓了頓,側(cè)轉(zhuǎn)過身,伸手去拿擱在一旁幾上的茶碗,“我倒是……很想見一見那紀(jì)氏女呢。” 彭平康笑道,“這有何難?我這就遣人喚她來就是?!?/br> 范垂文點了點頭,掀開蓋碗,道,“聽說,這紀(jì)氏女彈唱俱佳?” 彭平康原想說是,不料嘴張到一半,心里卻臨時換了個念頭,“彈唱了了,詩卻作得不錯?!?/br> 范垂文抬眼笑道,“哦?”他似探究般地道,“彭大人竟叫她作過詩?” 彭平康坦然地笑道,“是啊,我閑極無聊時涂鴉過幾張小畫,叫她來對畫賦詩,賦得都還算好?!?/br> 范垂文微笑道,“不知是個怎樣的‘好’法兒?” 彭平康想了想,亦微笑道,“旁的不提,她用典用得卻是極好,端的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很有昔年王摩詰的意趣呢?!?/br> 范垂文聞言便笑,“既這么說,今兒我也畫一張畫,讓這位女‘詩佛’題上一首,如何?” 彭平康笑著應(yīng)了,即刻遣人去將紀(jì)洵美召來,又在臺面上鋪開一張新紙,從筆架上尋了支繪筆。 未幾,紀(jì)洵美至,她甫一進門,就見到范垂文立在彭平康的桌后,正傾身作畫,不覺就是一怔。 彭平康見了她,抬手一招,先發(fā)了話道,“且不必行禮了,往范大人身邊來就是?!?/br> 范垂文聽見動靜,停了筆,抬起頭來,恰逢紀(jì)洵美低下眼去,邁腳朝這邊徐徐走來。 范垂文笑了笑,一面傾下身去繼續(xù)作畫,一面隨口笑吟道,“‘對清香顏色,款步花枝顫’?!?/br> 紀(jì)洵美原來就起了疑,聽范垂文這么說,心下便更肯定了兩分,一番躊躇間,她已然走到了范垂文身旁。 范垂文畫得極快,因著這幅紙比上回彭平康用得那張闊一點兒,紀(jì)洵美定睛看去時,卻覺范垂文作得筆順比彭平康畫得還要簡練些。 少頃,范垂文擱下筆,轉(zhuǎn)頭看向彭平康笑道,“有時日沒作畫了?!?/br> 彭平康亦笑道,“那也作得比我好?!彼f著,將目光投向了站在一邊的紀(jì)洵美,“你可知,范大人畫得是什么?” 紀(jì)洵美見那紙上寥寥幾筆,勾勒的是一連山脈,又虛虛得搭了幾劃,似是飄來的絮云,她思忖片刻,輕聲答道,“范大人畫得,是一幅‘遙山抹云’圖?!?/br> 范垂文聽了,只是笑笑,又轉(zhuǎn)頭看了彭平康一眼,見彭平康亦是含笑不語,于是不置可否道,“好,你便以此為題,作一首詩來罷?!?/br> 紀(jì)洵美應(yīng)了一聲,爾后不禁又看了彭平康一眼。 彭平康只低頭看畫,似并未發(fā)覺紀(jì)洵美的眼風(fēng),他見范垂文往側(cè)旁跨了一步,朝紀(jì)洵美出聲道,“你自往筆架上尋一支‘兼毫’寫罷?!?/br> 紀(jì)洵美怔了一怔,才反應(yīng)過來彭平康這句話是對她說的,她又應(yīng)了一聲,從筆架上取了筆,挽起一分袖口,蘸飽了墨來賦詩。 紀(jì)洵美今日簪的是一支步搖,她身形一動,那步搖上的流蘇便跟著一顫。 此刻她微微傾下身去,頭上的步搖映著烏發(fā),巍巍一晃。 彭平康見了,不知怎的,心中也跟著她發(fā)上的流蘇動了一下。 他正不覺愣神間,就聽范垂文笑道,“果然作得好?!?/br> 紀(jì)洵美擱下筆,直起了身,朝范垂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奴婢微末之才,承蒙范大人抬愛。” 彭平康回過了神,不禁抬眼朝桌上看去,只見那紙面上的崇山峻嶺旁用行書題了一首五言 “無心出岫時,山腰橫一抹。 為霖覆手間,豈容留旱魃。” 范垂文微笑道,“此詩的意思雖不算別致,但首聯(lián)與尾聯(lián)的兩個典故用得卻極恰當(dāng)?!彼f著,含笑看了彭平康一眼,伸手指了一下詩上的第一句,“此一句化用了陶潛的《歸去來兮辭》,末一句引的是《詩經(jīng)》詞,此二句相得益彰,往深里來說,倒有一種除惡揚善、經(jīng)世為民的精神在里面呢?!?/br> 紀(jì)洵美低眉微笑道,“范大人解的是呢。”她淺笑道,“昔黃帝命天女‘魃’對戰(zhàn)蚩尤,止蚩尤所縱之大風(fēng)雨,黃帝得天女‘魃’之助而殺蚩尤?!?/br> “然‘魃’不得返天,所居不雨,故為人所逐,因名‘旱母’,又稱‘旱魃’?!对娊?jīng)》中有‘旱魃為虐’一句,可見其為世之禍患矣?!?/br> “奴婢以此典用于末句中,”紀(jì)洵美抬眼微笑道,“既是為范大人說得‘懲惡揚善’,也還有一種‘舍生取義’的意思呢?!?/br> 范垂文聞言,看了看紀(jì)洵美,又返過身去看了看彭平康,爾后對著桌上的畫點頭笑道,“你作詩,果然作得是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