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的笑意在耳墜微冷的色澤里顯得有些邈遠(yuǎn)，這才接手了些管家的事兒，就想著利用她“過明路”了？

    一步一步，不動(dòng)聲色的，慢慢把她裝進(jìn)圈套里，前世里就是這樣的，那時(shí)候她是那樣信任著這對母女，結(jié)果竟是信了一對才狼虎豹，今世里若沒得這點(diǎn)兒“未卜先知”的本事，她怕是又要被算計(jì)了！

    面上不顯，灼華只一味的裝傻充楞，好在這些年她跟著祖母，與蘇氏不過爾爾，只道：“法事在辦完大祥之祭時(shí)就拜托了主持準(zhǔn)備了，外頭有護(hù)衛(wèi)和內(nèi)里有管事兒的mama照應(yīng)，倒也沒什么可忙的，咱們姐妹只要安心跪經(jīng)除服就行了?！?/br>
    “那些管事的婆子慣會偷懶耍滑，大祥祭的時(shí)候就險(xiǎn)些鬧出亂子，姨娘如今管著這起子婆子……”她溫雅的笑著，拉過灼華的手，親親熱熱的說道，“若有姨娘跟著一道去，幫著看管著，也能叫那些婆子好好做差事不是？”

    灼華似疑惑的看著沈焆靈，眼神似懂非懂的樣子。

    見她如此，沈焆靈再接再厲，再說便露骨了些，烏黑的眸子里有幽幽柔光閃爍，“如今祖母將府里的事兒都交給了姨娘，若除服禮出了岔子，姨娘也是要吃教訓(xùn)的，不若姨娘一道去，有姨娘在，看誰還敢出亂子！咱們也好安安心心的跪經(jīng)，為母親做完最后一場大法事?！?/br>
    主母的祭禮跟個(gè)姨娘有何關(guān)聯(lián)？輪的到她吃教訓(xùn)？

    一個(gè)姨娘的重量，還會重過她一個(gè)嫡出姑娘？！還得她蘇氏去鎮(zhèn)壓，才能管的住一起子仆婦？那她還當(dāng)什么主子，直接躲進(jìn)小院子里別出來好了！

    說出這話也不怕被人笑話，真真是打量著她年幼是個(gè)好欺好騙的了。

    怕是上回大祥祭有仆婦出亂子，就是她們使的壞吧，好在今日拿出來說事兒！

    還真是走一步看三步，端的是長遠(yuǎn)的好手段！

    似是不知如何拒絕才好，灼華猶疑道：“這不合規(guī)矩，叫人笑話的。”

    “法事之后，咱們就要出孝了，這可是大事，做壞了那才叫旁人家笑話了，老太太看重姨娘，有些事情是遲早的?！鄙驘]靈將“有些事”咬的特別重，滿眼的暗示，“這點(diǎn)子事兒，姨娘自當(dāng)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霓k下來?！?/br>
    老太太可沒這么不懂規(guī)矩！

    這樣的要求，若是前世里那般她們?nèi)恕懊劾镎{(diào)油”的和睦親熱，也沒祖母坐鎮(zhèn)也便罷了，這回，她與蘇氏沒什么“母女情”，與沈焆靈也不過爾爾的姐妹情，她們哪來的自信以為她會答應(yīng)？

    她十分為難的說道：“祖母、不會答應(yīng)的?！?/br>
    沈焆靈一身云錦衣裳，雖在孝期卻也是極盡可能的穿著明亮，杏色底兒的裙衫上繡著江南的水色，映襯的她那張嬌美的臉蛋更是柔婉不已，她忙道：“祖母都叫姨娘管家了，只要meimei向祖母提了，祖母會答應(yīng)的。”

    是啊，若是換了從前任性的性子，她想要做什么慣來是胡攪蠻纏的，祖母這樣寵愛她，便是曉得不合規(guī)矩大抵也是會答應(yīng)的。只是，如今的沈灼華不是前世的傻子，沒那么好糊弄！

    灼華見裝傻不過，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眼神似棉棉的云，云里卻藏了針，道：“這是我為母親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自然是要我親自做的。要幫忙以后機(jī)會還怕少么，到時(shí)候怕是咱們要幫姨娘的忙了呢！”

    沈焆靈眼中閃過一喜。

    見她接了暗示，道她十分識趣兒，心下更加有把握，笑吟吟的正待說什么，沈煊慧不知什么時(shí)候去而復(fù)返，站在門口冷笑的看著她們。

    明媚光線下一身淡紫色衣衫有著灼灼的色澤，稱的煊慧明媚譏諷的面孔更是凌厲，她也不進(jìn)門，就這樣杵在門口，大聲說道：“二meimei這話還是算了吧，選個(gè)衣物釵環(huán)的都要姑娘自己跑到meimei院子里來，想是姨娘忙碌的厲害，哪有什么時(shí)間管咱們做法事除服的事務(wù)。”

    身邊的赤丹一驚，想著阻止她，卻叫煊慧一把揮開，噼里啪啦倒豆子的繼續(xù)道：“往年里都是meimei打理的，自來妥貼的很。一個(gè)妾室非摻合著幫忙，是想在外人面前下meimei臉面，叫人以為祖母信不過meimei么！叫個(gè)姨娘跟著去，去做什么？郡主娘娘的法事，只要沒人故意使壞，我倒要看看哪個(gè)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出亂子了！”

    沈焆靈被說的一口氣梗在心口，疼的一臉青白交錯(cuò)。

    煊慧越說越順，紅撲撲的臉蛋恰似牡丹盛開，“正室嫡妻的法事叫一個(gè)姨娘插手打理，你叫外頭的人怎么看待怎么父親和定國公府？祖母還在北燕呢！輪到她？蘇姨娘這初初理事，就急不可耐的來刻薄我，這也便罷了，還癡心妄想的想去管郡主娘娘的身后法事，心未免太急了些！”

    沈焆靈又羞又急，趕忙將她拉進(jìn)了屋里，叫她這樣亂說一通，話要傳到祖母那里去，她和姨娘還不人笑話死了。

    沈煊慧一把揮開沈焆靈的手，冷眼盯著她，“怎么，二meimei以為我說的不好？還是說的不對？”

    沈焆靈心頭著急，只想捂住那只喇叭似的嘴，眼眶又紅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說道：“叫姨娘一道去幫忙，是我說的，姨娘并沒有這個(gè)意思，我也只是希望咱們得除服禮能順當(dāng)而已?！?/br>
    沈煊慧虛情假意的笑了起來，“那倒是我誤會二meimei和蘇姨娘了，我想也是，蘇姨娘得老太太看重，托付了些許家中庶務(wù)，想必蘇姨娘也是懂分寸的，哪會這般不知輕重，要求參合除服禮的事兒。二meimei好心，可也得瞧瞧，蘇姨娘如今的身份配不配的上！”

    沈焆靈只覺心口絞痛的厲害，幾乎背過氣去，慘白著臉，身子如秋風(fēng)里枝頭上的一葉枯葉顫巍巍的飄搖著，半字說不出來。

    灼華忍著笑，聽著也差不多了，裝作略有些尷尬的樣子，站了起來，好言打圓場，“這回除服想來祖母也會幫忙的，二jiejie跟姨娘說，叫姨娘也不必?fù)?dān)心，二jiejie先回去歇著吧，我瞧著jiejie面色不大好，可別累著了。”

    沈煊慧見她如此，生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怨氣來，“你便好性子的和稀泥，由得人家拿捏威脅你！你是正室嫡出，便是有繼室進(jìn)門，身份還能越得過母親去么！你老是讓步，有些人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踩著你往上爬，你啊你，長長記性?。　?/br>
    灼華拉著她坐下，微微一嘆，嘴角的笑意似遇了嚴(yán)霜侵襲的花兒，好生無奈，“jiejie也莫?dú)饬?，姨娘和二jiejie是做的不對，也不過是為了咱們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倪^了大法事。jiejie若是瞧著不妥，好好說便是，這樣急著，免不得傷了和氣，又氣著了自己?！?/br>
    煊慧無奈的瞪了她一眼，“就你好性兒，被人欺了也不知道反抗！”

    灼華失笑，她只是不屑與她們爭執(zhí)什么。

    沈焆靈待不下去了，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離了醉無音。

    沈煊慧看著沈焆靈的背影，幽幽吐出兩個(gè)字：“蠢貨！”

    沈煊慧冷著臉坐了會兒，輕嘆一聲，起身道：“我去給母親上柱香?！?/br>
    灼華看了她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問她為何去而復(fù)返，領(lǐng)著她進(jìn)了小室。

    煊慧禮了三禮，將香插進(jìn)香爐里，退回三步，在蒲團(tuán)上跪下，認(rèn)認(rèn)真真恭恭敬敬的磕了頭，卻還是跪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墻上的畫像。

    是一身華服的清瀾郡主，牡丹似的美貌，端莊優(yōu)雅，淺笑溫柔，那樣美好。

    “小時(shí)候性子急躁，腦袋也不好，總被那對母女挑撥，吃了多少虧，闖了多少禍?！彼训男α诵?，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尖銳，“雖沒能再母親膝下長大，但母親對我好，從不重罰我，還耐心的教我忍耐，我都記得?！?/br>
    灼華看著畫像前供著的一支三足三龍出水的錯(cuò)金香爐，母親喜愛的沉水香的輕煙自香爐蓋子頂端一孔細(xì)眼中裊娜升起，在畫像前攏了一層如云如霧的朦朧，那畫中人宛若謫仙一般。她站在一側(cè)靜靜的聽著，眼神悠遠(yuǎn)了起來，好似墜進(jìn)了回憶里，那是很遙遠(yuǎn)的回憶了，久到她的記憶已經(jīng)有些模糊。

    母親自然是極好的，她從不為難庶出子女，盡心教養(yǎng)，盡管庶女們沒有養(yǎng)在母親膝下，她也是一樣的疼愛。

    她們自小親近，她也從不對庶姐設(shè)防，她信著血濃于水，信著姐妹情深，所以，前世里她才會那樣相信著沈焆靈，信任著殷勤照顧著她的蘇氏。

    袖中的手猛的握緊，骨節(jié)隱隱發(fā)白，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結(jié)果呢？

    她們利用她，算計(jì)她，把她推上死路！

    前世里不就是蘇氏母女么，不斷在她面前，仿佛永遠(yuǎn)都是不經(jīng)意的，提及著李彧如何詩文優(yōu)秀、如何人品高潔，又種種好話的往她耳朵里倒，說著她們嫡親的表兄妹，何等的親厚，身份又何等的般配。

    讓李彧的形象在她的心里深刻起來。

    然后李彧一出現(xiàn)，就表現(xiàn)的那樣看重她、喜愛她，他長的又是俊秀非常，少女情懷，哪能不淪陷，否則光是幼時(shí)在京里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孩童情誼，哪會叫她那樣義無反顧的上趕著要嫁給他？

    她們打的好的主意?。?/br>
    最后，姜家沒了，她也死在了冷宮，沈焆靈成了父親唯一的嫡女，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淖鏊奈簢雷臃蛉恕?/br>
    都用不著她們出手，自有旁人幫著她們除掉自己。

    灼華的指腹細(xì)細(xì)磨砂著袖口上的紋路，長長的羽睫垂下一抹扇形的陰影，遮掩了眼底如長練的憂愁與痛楚。

    李彧今年不過十七吧，果然是個(gè)利害角色，竟是這個(gè)時(shí)候就已經(jīng)盤算著斬除云南的異性王族了。

    徐惟這一次就是沖著沈焆靈來的吧！蘇仲垣看中蘇氏這個(gè)meimei，徐惟娶了沈焆靈，等于是幫李彧攏住了蘇氏和蘇家。

    定國公府，魏國公府，一個(gè)恩寵正盛的永安侯府，若再有手握軍權(quán)的禮親王府，他想坐上太子位，不過早晚而已。

    不論是姜家，還是蘇家、徐家。

    今世里，我必叫你一個(gè)都得不到！

    半響，她緩緩松開拳，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幽幽吐出一口氣，她淡淡道：“即如此，你何苦跟她們這樣對上。”

    沈煊慧哼笑，“我便是不與她對上，以后她也不會給我好日子過，我又何必委曲求全的?！?/br>
    “那你自己的名聲呢？你這性子說的好聽是爽直，難聽些就是尖銳刻薄了。”灼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她不明著拿捏你，若是背后出你惡語，你的日子才是毀了?！?/br>
    煊慧張了張嘴，抬眼看著她，似覺著她哪里有些不同。

    “你還記得按察副使家的庶女么？”灼華稍稍打開了一隙窗，光下便這樣撲了進(jìn)來，落在白鶴紫霄的軟墊上，和光同塵間那鶴便似要騰飛起來一般，她輕輕的說著，“為著想高嫁，使了多少手段，把全家姐妹都得罪了，最后是嫁過去了，可還沒有一年呢，人就沒了。”

    “當(dāng)初咱們江南的時(shí)候，知府家的庶長女，知縣家的，布政使嫁的，咱們能見著的，那些都是有得寵姨娘撐腰的，能出來交際的，地位都不低，都有一副玲瓏心肝，或高嫁，或低嫁，你且看到如今，還好好的都有哪些，不過是那幾個(gè)心思通透的。高嫁女低娶媳，高不可太高，低亦不能太低，差的多了，即便成了日子終究難過?！?/br>
    “我知道，你說的我也明白，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泵嫔普戳怂┑奈D微苦卻也坦然，沈煊慧淡淡的說著，“什么徐惟，什么蔣家，哪是我能想的。她若是個(gè)好性兒的便也罷了，這些年處處算計(jì)我，如今卻還要踩著我們上去，我不甘心她那樣得意。”

    沈煊慧上世的死還和自己多少有些關(guān)系，若非她輕信蘇氏母女，以為趙氏害了母親，她與趙氏的結(jié)局何至慘死北燕，既然這一世里她也能想得明白，便幫她一回吧。

    灼華目光如江南的和緩春水，道：“你明白就好，咱們姐妹一場不易，父親面前我自會為你說話，你到底是父親的長女，有國公府的門第，總是不會虧待你的?！?/br>
    “三meimei有心，可我明白又能如何？”沈煊慧慘淡一笑，揚(yáng)了聲調(diào)，“都是庶女便罷了，我不與她爭，我也從不想著與你爭，可如今倒好，還沒怎么樣呢就開始算計(jì)刻薄我了，我咽不下這口氣。堂堂國公府的門第，被人逼著扶立一個(gè)妾室，簡直惡心。”

    灼華知道她不甘，沈家之中誰能甘心？

    只是，有些事情還不能告訴旁人，蘇氏根本不可能上位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不小心漏進(jìn)了蘇氏的耳里，一切計(jì)劃便都亂了。

    “各人緣法。”窗外的光線明亮，為她如花樹堆雪的面容添了幾分溫柔，灼華淡笑中有幾分憐憫之意，“不過是個(gè)繼室，也不能真的拿你怎么樣?！?/br>
    沈煊慧凄然冷笑，語氣低低的似落在了空谷間，“這兩年我給沈焆靈吃了不少悶虧，如今就敢借著下頭人的手給我不痛快，她若上了位，如何能給我好日過?！?/br>
    “你放心，父親和祖母總不是糊涂人，由不得她拿捏你。咱們世家大族的婚事自來是最重長子長女的，有了你們的好開頭，咱們這些弟弟meimei的才能順利。”她緩緩而語，輕似天上的薄云拂過了心頭，叫人跟著心靜下來，“她能給你吃什么虧，不過是克扣月例銀子，少些好的吃食衣物而已，這些虛浮的東西沒什么忍不下的，十月里你便要及笄了，又需忍幾時(shí)？如今祖母在，如何會任由她作踐你的婚事。你既覺得不甘心，惡心惡心二jiejie也罷了，不能太過了，外人面前尤其要做的姐妹和睦，你要讓蘇氏沒有機(jī)會在你背后使壞，你得讓旁人覺著你這個(gè)大jiejie萬般的好才是，他日傳出個(gè)什么，吃虧的便是她，而不是你?！?/br>
    煊慧越聽越驚訝，微楞的看著灼華，似乎第一次認(rèn)識她的樣子，忍不住仔細(xì)打量著她，瞧她嘴角掛著淡淡的弧度，她本就生的如白梅清冷，冷白的正午陽光下淺淺一笑，恰似暗香冷梅綻放于冰雪之上，映著她淺棕而幽深無波的眸子，幾乎綻放出一種灼人的艷麗，哪還有方才被沈焆靈逼得手足無措的樣子。

    她結(jié)巴了一下，“你、所以……”你的天真，你的親熱，都是裝的？！

    灼華含了一抹山巒霧蒙的笑意看著她，帶著幾分無奈的惆悵，緩緩道：“jiejie以為我過得就輕松了？我只會比你更難?！?/br>
    若叫蘇氏知道她已經(jīng)知道母親死亡的真相，她要面對的就不只是缺衣少食、下下絆子的刻薄而已了，而是被無聲無息殺死的結(jié)局。

    沈煊慧忽然笑了起來，心里暢快了許多，是啊，她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女，沈焆靈再如何都不可能越過她去，在蘇氏母女眼里，只怕她更是疙瘩一般的存在。

    她勾起嘴角，款款柔色，又明艷無比，語帶戲謔道：“meimei說的是，就是要惡心她們母女，也不能拖累了自己，為著這起子賤人，還不值得我把自己搭進(jìn)去?！?/br>
    窗外花竹蔥郁，陽光明媚，投下的陰影卻仿若一道慌涼寂寞的影子刻在心頭，蒙了灰，落不進(jìn)溫暖的微涼迷茫，“好好的吧，日子是給自己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