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指戰(zhàn)員你就看好吧，咱教導(dǎo)隊別的不說，患難與共。”石頭說完，挎著散彈槍蹲守在了雪坡的一角。

    “獨眼龍，你的狙擊槍面對大批敵人不適合，所以還是用傘兵刀吧！”楊開說道。

    “嗯！”獨眼龍點點頭。

    “指戰(zhàn)員，還有我呢！”就在這時，九筒嬉皮笑臉的湊了過來。

    楊開瞥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你這胳膊……”

    “不還有這一條嗎？”九筒晃了晃右手，從地上撿起了一把手槍：“活著的時候從沒瀟灑過，要是連將死之際還不瀟灑，那我這輩子算是白來了。”

    “那好，隨你便把！”雖說九筒在開玩笑，但楊開還是頗有些感動。對于這個怕死的家伙，這種舉動，難得呀！

    想到這，他把頭偏向了張鶴生：“張道長，你依然負(fù)責(zé)南面?！?/br>
    “我知道了。”張鶴生緊了緊劍柄，將領(lǐng)子唰的拉開，風(fēng)氣之處，那一抹黑須頓時隨著風(fēng)舞動起來。

    人就是這么奇怪，面對死亡，會產(chǎn)生出離的恐懼，但當(dāng)這份恐懼散去的時候，卻也就看開了，看淡了。

    眼下，雪坡上的眾人皆是同仇敵愾，空前的團結(jié)。

    就連華伯濤這個文質(zhì)彬彬的老教授也字正腔圓的自我感慨了起來：“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便在此時，一股灰色的狼群洪流，就像是一枚突然射出的信號彈。帶著滾滾飛揚而起的碎雪，憋足了勁的出現(xiàn)在白樺林中。

    人的軍隊在沖鋒的時候，會齊聲狂呼沖啊殺啊；狗群在沖鋒的時候，也會狂吠亂吼，以壯聲威，以嚇敵膽，但這是膽虛或不自信的表現(xiàn)。而狼群沖鋒卻悄然無聲，沒有一聲吶喊，沒有一聲狼嗥?？墒窃谔斓刂g，人與動物眼里、心里和膽里卻都充滿了世上最原始、最殘忍、最負(fù)盛名的恐怖：狼來了！

    “嗖……”

    “嗖……”

    在積雪中飛奔的狼群，像幾十枚破浪高速潛行的魚雷，運載著最鋒利、最刺心刺膽的狼牙和狼的目光，向眾人所在的矮小雪坡沖擊而來。

    第一一四章 狼圖騰，最后的舞蹈（21）

    “嗷……”響應(yīng)著號召，原先盤踞在雪坡附近的四股狼群如渠水分流般自原來的位置分了開來，給這支后來的狼群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

    鵝毛大雪中，每只狼的動作都不盡相同，那就是低著頭，朝著后方整齊的退去。此刻，楊開有兩個直觀感覺，第一個是壯觀，第二個就是震撼。

    畢竟，這種井井有條的秩序，即使對于人類的軍隊，沒有兩三年的苦練，也是達不到如此默契的。

    從上向下俯視，整個狼族，根本不像是由一只只雪狼構(gòu)成的，而像是一個整體，一個兵工廠里的流水線，每個工位之間，都協(xié)調(diào)到了完美的程度。

    “這才是真正的狼群，白山黑水里的梟雄霸主。”華伯濤目露癡迷，喃喃自語道：“自然，力量，矯健，宏偉?！?/br>
    他一口氣連說了四個形容詞，可見心緒已經(jīng)復(fù)雜到了何種程度。

    但楊開知道，現(xiàn)在并不是欣賞這群雪狼的時候。

    再美，它們都是自己的敵人，不死不休的敵人。別忘了狼群的精神所在，那就是對于任何一個殺死同伴的對手，都會誓死糾纏，直到天荒地老。再說從開始到現(xiàn)在，死在小組手里的雪狼，也已經(jīng)超過二十只了，十年前附近村落獵戶的雪狼湖之戰(zhàn)，更是在這些雪狼的心里埋下了永久的芥蒂。

    想到這，他掏出了美制望遠鏡，調(diào)整焦距，將鏡頭定格在了那一股新來的狼群上。從這四批狼群的動作中，楊開隱約的感覺到這股新來的狼群地位不一般，很可能它們的主力軍，亦或者包含著狼族里的重要角色。

    楊開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因為這可笑的第六感，讓他數(shù)次化險為夷，柳暗花明又一村。

    鏡頭慢慢清晰，中間疾馳的那股狼群也滿滿被放大進了視網(wǎng)膜。楊開發(fā)現(xiàn)，這股狼群里的雪狼，幾乎都比前面的幾批雪狼要高大的多，而且個個步伐穩(wěn)健，在雪地里如履平地。最可怕的是它們的眼神，犀利，兇狠，其中所蘊含的殺意自然是其他的雪狼所無法比擬的。

    百戰(zhàn)之師，這是楊開唯一能給出的評價。

    就在此時，楊開瞳孔一縮，面露驚訝，隨即飛快的撥動旋鈕，將望遠鏡往下挪了挪，又再次偏低。他發(fā)現(xiàn)在疾馳的狼群中竟有一只和其他雪狼顏色不一樣的異類。

    這只狼四蹄雪白，但背部和頸子上的皮毛都是黑色的，因為黑色在雪地里尤為突出，所以也飛快的吸引住了楊開的眼球。這只黑狼的個子比身邊的成年雪狼還要高上一個頭，而且速度更快，力量更大。

    “華教授，你看，那匹黑色的狼！”楊開匆忙將望遠鏡遞給了華伯濤，這種問題，只有老教授能給出合理的答案了。

    華伯濤端詳了片刻，隨即放下了望遠鏡：“那不是黑色的狼，項，背上的黑色，只是與生俱來的胎記而已，不光是人，動物生下來也是有胎記的?！?/br>
    “咦，你們看見了黑色的雪狼？”陳天頂走到了二人身邊，試探著問道。

    “對，黑色?！比A伯濤說道。

    “那這黑色的雪狼，常見嗎？”陳天頂復(fù)又追問。

    “說實話，我第一次看見，十萬分之一吧！”華伯濤想了想，給出了準(zhǔn)確的答復(fù)。

    “十萬分之一？”聽了這話，陳天頂那瘦弱的身軀明顯震了一下，像是潛藏在心底的某個猜測被證實了一般。

    “怎么，陳老板，你是不是有何高見？”對于陳天頂?shù)膹娏曳磻?yīng)，華伯濤有些意外。

    “哦，沒有沒有，只是驚訝罷了。”陳天頂勉強一笑，連連擺起手來，但眉頭卻鎖的更厲害了，嘴里更是喃喃自語一些聽不清的話。若是平時，他這幅怪異的表情肯定會引來楊開等人的懷疑，但現(xiàn)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狼群吸引，誰還去管這些粗枝末節(jié)？

    楊開和華伯濤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即繼續(xù)交談起來。

    “當(dāng)然，這不是關(guān)鍵?！闭f到這，華伯濤的口吻頓了頓：“我想說的是，在這只黑狼的附近，雪狼們都刻意和它保持了一段距離，而且仔細(xì)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這支狼群的每一個拐彎，直線，都是由這匹黑狼帶頭的。”

    “你是說？”楊開恍然大悟。

    “這匹黑狼，是第五股狼群的首領(lǐng)，而且也是前面四股狼群的首領(lǐng)。”華伯濤說道：“狼群雖然團結(jié)，但其領(lǐng)域性也是非常強的，每一股狼群，都有自己的家庭等級，兄弟姐妹，其中最卓越的雪狼，會被奉為這股狼群的首領(lǐng)。狼群和狼群之間的領(lǐng)域互不重疊，一旦自己的領(lǐng)域被其他狼群踏入，原領(lǐng)域的首領(lǐng)就會通過嚎叫來發(fā)出警告。但你們發(fā)現(xiàn)了嗎？這支新來的狼群不但踏入了前四股狼群的捕食領(lǐng)域，而且受到的并不是警告，而是退讓和尊敬，這意味著什么？”

    “它是整個雪狼湖的狼王?！睏铋_這次的回答很是干脆利落。

    “呵呵，能值得狼王親自出動，這算不算我們的殊榮？”華伯濤凄然一笑。

    “放心吧，教授。有獨眼龍在，即使咱們?nèi)M了狼肚子，也要拉著這匹黑色的丑八怪一塊兒來陪葬?！睏铋_說道。

    “獨眼龍，剛說你的狙擊步槍沒用，這會兒就派上用場了，我命令你，先把這匹狼王給送上西天！”

    “好?！豹氀埤埪N了翹嘴角，彎腰拾起那把毛瑟狙擊步槍，然后快速的將一枚金黃色的子彈推進了膛，隨即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用海綿包裹的小筒子，裝在了狙擊步槍的機械瞄具上。

    這是王亞樵在軍火庫里送給他的那個八倍光學(xué)瞄準(zhǔn)鏡，這個可視距離，完全可以在雪坡上將那匹黑狼一槍爆頭。

    “楊開，狼王是狼群的精神象征，我那晚不是和你講過嗎？你一旦殺了它，肯定會激怒其他的雪狼，到時候它們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撲上來將我們碎尸萬段，這值得嗎？”陳天頂苦口婆心的勸道。

    “陳老板，你要知道?，F(xiàn)在不管我殺不殺那匹黑狼，這五股狼群都沒有放過我們的意思，我殺，它們也要把咱碎尸萬段。我不殺，它們還是要把咱碎尸萬段。有區(qū)別嗎？”楊開瞥了他一眼，獨眼龍亦在此時伏在了雪坡上，架起狙擊步槍，尋找起了自己的目標(biāo)。

    “不，我們可能還是有活著的機會的，你這不能一棋把自己給將死呀！”陳天頂急了，他好像是在顧慮著什么。

    “陳老板，您難道不知道，有一種棋局叫死中覓生，險中求勝嗎？”說到這，楊開蹲到了獨眼龍的身邊，做起了觀察。

    “二百多碼的距離，有把握嗎？”楊開問道。

    “差不多，只要山風(fēng)再小一點，子彈就不會偏移太大。”獨眼龍淡淡的說道。

    “那好，找準(zhǔn)時機，爆了那丫的頭?！睏铋_笑道，幾乎在那個年代，每一個士兵的心里，都有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是賺的念頭，他也不例外。

    “風(fēng)小了……”五秒鐘后，獨眼龍說道。

    “可以射擊了嗎？”楊開眼睛一亮。

    “可以！”獨眼龍肯定道。

    “開……”

    “慢著！”楊開的第二個‘槍’字還沒說完，就被陳天頂聲嘶力竭的嗓音所打斷，而此刻的陳天頂更是如瘋子一般，連滾帶爬的撲過去，抱住獨眼龍，將他的狙擊槍槍口撥向了一邊。

    第一一五章 狼圖騰，最后的舞蹈（22）

    “陳老板，你在做什么？”楊開實在沒想到，陳天頂會在這個時候，玩出這么一出來。而獨眼龍遭受攻擊，本能的揚起胳膊，將陳天頂甩到了一邊，倒霉的陳天頂在雪坡上滾了兩圈這才坐定。

    “哎呦……”陳天頂艱難的爬起來，摸了摸淤青的嘴，痛抽了口涼氣，盡管如此，他還是抹了把臉上的積雪，喃喃的說道：“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陳老板，你究竟是怎么了？”陳天頂?shù)囊谎砸恍刑^反常，以至于楊開如墜云里霧里。

    “他有心病。”華伯濤此刻走了過來，眼神銳利如電，像是看穿了什么。

    “我……”陳天頂不敢直視華伯濤，只是逃避著他的逼問，半晌，才頹然的嘆了口氣：“總之，求你們不要開槍就行了?！?/br>
    “楊開?！甭犃岁愄祉?shù)脑挘A伯濤將目光轉(zhuǎn)向楊開：“別管他，對著那匹黑狼，開槍！”不知是有意無意，他將那個黑字，咬的很重。

    看到華伯濤的眼睛眨了眨，楊開頓時會意。華伯濤并不是讓他開槍，而是用這個激將法逼迫陳天頂?shù)莱鰧嵡椤?/br>
    聯(lián)系陳天頂剛才的話，很可能，這個實情，真的能挽救大家一命。于是楊開也不猶豫，拍了拍獨眼龍的肩膀，獨眼龍點點頭，再次端起狙擊步槍，在風(fēng)雪中尋找狼王的蹤跡。

    “不！別開槍呀……”果然，陳天頂對于華伯濤的言語很是敏感，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掙扎著就要再次撲向獨眼龍，但腳底一滑，便栽了個跟頭。

    “好，不開槍也行，你給我一個理由?！比A伯濤說道。

    “沒有理由，真的沒有理由?！标愄祉斦f道：“但是我似乎認(rèn)識你們說的那匹黑色狼王。”他的話音很小，到最后越來越小，但還是被楊開和華伯濤一字不漏的聽進了耳朵里。

    “什么？”兩人同時一驚。

    陳天頂?shù)倪@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個是摸金校尉，一個是雪狼湖的狼王。前者是人，后者是獸，而且這人和獸之間，還有著滅門之仇，可現(xiàn)在，陳天頂卻說自己認(rèn)識這匹黑狼，看表情，似乎還頗有淵源。這……這真的符合邏輯嗎？

    至少，楊開此刻的表情，就充滿著質(zhì)疑。

    “陳老板，我猜，連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睏铋_淡淡的說道。

    “我沒必要騙你們。”陳天頂搖了搖頭：“對了，你們還記得七年前我在大興安嶺的那一趟嗎？快要走出來的時候，我迷路了，就在深雪區(qū)。所幸我救了一只小狼崽，它給我指路，我喂它rou，相依為命的走出了大興安嶺，之后就告別了?，F(xiàn)在我還記憶猶新，它的背上，脖子上有一大塊黑色的胎記?！标愄祉斍榫w失控的說道：“就因為這個，我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小黑！”

    “小黑……”楊開沉吟片刻，問道：“陳老板，你確定當(dāng)年的小黑，就是現(xiàn)在的狼王嗎？而且你又是怎么遇到它的?！?/br>
    “一言難盡！”陳天頂說道：“具體的東西，現(xiàn)在不是解釋的時候。開始我也不確定，但直到華教授說狼群中有這種胎記的，幾率只有十萬分之一時，我的心才動搖了起來。那時候，我只當(dāng)小黑是一只被遺棄的狼崽，起了惻隱之心。眼見得第二輪山風(fēng)就要來臨，我若不救它，怕是它就要被積雪活埋了，但我救得了它一時，卻救不了它一世，于是便將小黑帶到了大興安嶺外圍，山風(fēng)和野獸稀少的地方，讓它自生自滅了。臨走前將沒吃完的rou丟給了它，也算是盡了份心?！?/br>
    “看來你們的感情很深啊，所以我讓獨眼龍射殺狼王的時候，盡管你還不確定這只狼王是不是小黑，但還是阻止了我。”楊開感嘆道。

    “對，這七年來，我在家里的院子里養(yǎng)了好幾只黑狗，別人問我為啥，我都沒說。其實吧，深究起來，還是因為心里放不下小黑。畢竟，它是和我一路同甘共苦下來的伙伴，這種感情，你不懂?！标愄祉敾貞浀馈?/br>
    “但你別忘記，它現(xiàn)在正帶著大股的狼群，來獵殺這群在雪坡上孤立無援的人類，其中就包括你，陳老板?！睏铋_冷笑。

    “小黑不會這樣，它只是還沒認(rèn)出我而已，它如果認(rèn)出我，說不定就會放我們走。相信我，千萬不要射殺它。”陳天頂聲嘶力竭的辯解道。

    看得出來，他動了真情。

    “你是在自欺欺人？”楊開搖了搖頭，即使陳天頂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又能如何。

    狼，終究是狼。把人類的感情建立在狼的身上，是荒誕而可笑的。

    “未必！”就在這個時候，一直作為旁觀者的華伯濤，說話了。

    “楊開，在介紹雪狼習(xí)性的時候，我曾說，白眼狼，只是世人對于狼的主觀偏見。事實上，狼不但不會忘恩負(fù)義，反而具備知恩圖報的優(yōu)良品性，甚至于，在特定場合，為了報答對自己有過恩惠的人或動物，它們會舍命相拼！”華伯濤解釋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只狼王，真的是七年前陳老板遇到的小黑，咱們或可賭一賭。”

    “華教授，這有可能嗎？”楊開苦笑。

    “不去試，怎么知道有沒有可能？”華伯濤反問了一句：“楊開，現(xiàn)在的你，可不是那個鎮(zhèn)定，穩(wěn)重，敢拼敢做的楊開了。”

    “你的表情分明告訴我，你已經(jīng)放棄了全部希望，坐以待斃了?！闭f完，華伯濤敲了敲楊開的胸膛。

    “華教授……”楊開欲言又止，之所以沒話說，是因為華伯濤說的全對，以至于令他無力反駁。

    第一一六章 狼圖騰，最后的舞蹈（23）

    “相信自己，相信每一個人。更要相信，我們能活著走出這大興安嶺！”華伯濤說著將望遠鏡遞給了陳老板，那意思不言而喻。

    “拿著吧，這個或許能對你有所幫助?！比A伯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