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巴圖魯老哥,你今年多大了?”想了想,楊開問道。 “六十歲,哈哈,但大家都說我和村里的小伙子一樣年輕,健壯?!卑蛨D魯說道。 “六十歲?”楊開皺緊了眉毛。 “對呀,你也覺得不像?”巴圖魯響亮的聲音從廚房里傳來。 “是看不出來,在我們城市里,六十歲的老人家,都得有丫鬟專門伺候起居了。您倒好,又是巡山,又是狩獵,樂此不疲。”楊開敷衍道。 “自然不能跟達官貴人們比,他們錦衣玉食,我們餐風露宿。”巴圖魯唏噓道。 “也不能這么說,誰都有誰的活法嘛!”陳天頂打了個飽嗝,插話道。 “嗯,陳老板的話,在理兒?!睏铋_淡淡的笑了笑。 “巴圖魯老哥,后面幾張照片也是您?”片刻,楊開目光閃動的說道。 “我不說了嗎?都是我,都是我?!卑蛨D魯爽朗的說道:“別看模樣有了點出入,但輪廓還是沒變的,世事無常嘛,伙食好,吃的多了,就胖了。勞累多了,也就瘦了。到現(xiàn)在,連背都駝了?!?/br> “身體好就行,相貌有啥,又不是相親娶媳婦?!标愄祉斣谂源蛉さ馈K@一說,旁邊的九筒立馬就來勁了,擠眉弄眼的說叨。因為他嘴皮子太快,隔得遠,楊開也聽不清究竟在說著什么。不過此刻的楊開也沒興趣去聽,因為他的全身心已被一一排列的四張照片所吸引。 巴圖魯?shù)脑捄茏匀?,也很肯定?/br> 但這四張照片,給楊開的感覺卻一點兒也不肯定。 第二張那個背著槍的軍人,以及第三張的胖子,照片下的時間差距也就五年而已,打死他也不相信,五年的時間,一個人的變化會這么大。 退一萬步說,一個人的胖瘦問題可以商榷,但身高又怎么解釋? 很顯然,巴圖魯在騙他。 可他為什么會說四張照片上的人,都是自己呢? 是巴圖魯?shù)昧送氚Y,失心瘋,還是隱藏在其中的謎團各有蹊蹺? 最令楊開驚訝的是最后一張照片,照片里的人的確和現(xiàn)在的巴圖魯長得很像,頭發(fā)帶了點花白,滿臉皺紋。排除多出來的駝背,完全可以把這張照片當成是巴圖魯?shù)慕?,因為無論是輪廓,還是年齡都是很相仿的。但偏偏,這張照片卻是一九一七年拍攝的。 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來說,有時候一年的風霜雕琢,都會令人愈發(fā)老態(tài)龍鐘。唯獨這巴圖魯?shù)故瞧媪斯至耍赀^去了,整個人除了駝背以后,幾乎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甚至于眼睛比往日更加炯炯有神了。 想到這,楊開忽的記起了兩個細節(jié),一個是先開始進屋時,巴圖魯給大家倒水,裝著沸水的陶瓷碗,華伯濤碰一下,就燙傷了手,可巴圖魯直接拿在手里,卻是泰然自若。那種感覺,就好像絲毫感受不到溫度的存在。另一個就是吃飯時,他對九筒說的那句奇怪的話,還有身體里莫名散發(fā)出的濃重殺機。 若說一個兩個,也就罷了。 但三個四個串聯(lián)在一起,楊開就必須重新審視下巴圖魯這個人了。他的那份熱情好客究竟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以上疑點做何解釋。如果是假的,他又想干什么? 總之,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怕是要留個心眼了。 “楊開,在看什么呢,如此專注?”華伯濤不知何時已走到了楊開的身邊,笑著說道。 “要知道,整個中國,能令你這個清心寡欲的人這般的關注的東西,可并不多。” “不是。”楊開搖了搖頭:“有些無聊,在看巴老年輕時的照片?!?/br> “照片?”華伯濤愣一下,隨即點頭,他是聽見楊開多次問詢巴圖魯?shù)哪挲g,以及照片的情況。 在他的印象里,楊開并非如此啰嗦的人,所以華伯濤多少有點意外。 抬起頭,華伯濤推了推眼鏡,湊過腦袋,將四張照片收入視角。 “巴圖魯老哥也有發(fā)福的時候?!笨吹降谌龔垥r,華伯濤情不自禁的笑了。 但此時,楊開的手卻伸了出來,有意無意的指向了每張照片上的時間,像是在給予著某種無聲的暗示。 “楊開,你這是……”華伯濤不明所以。 “別說話,看我指的地方。”楊開的聲音在華伯濤的耳邊響起。 華伯濤不愧為教授,發(fā)現(xiàn)能力很強,稍一沉吟,就在楊開的指點下發(fā)現(xiàn)了那幾處破綻,一張臉瞬間轉(zhuǎn)成了青黑色。 “怎么回事?”他瞪大了眼,渾然不可思議。 “華教授,知道就行。現(xiàn)在你就當沒看見,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要問,更不要去找巴圖魯。剩下的,晚上再商議?!睏铋_眼睛一瞇,壓著嗓子說道。余光瞥向廚房,巴圖魯仍然在廚房里清洗碗筷,不時有水聲傳來,楊開這才松了口氣。 “好!”華伯濤應了聲,為了避免生疑,兩人都離開了墻壁,回到了火爐旁,和幾個老兵談笑風生起來。 山里的天黑的早,楊開看了看表,差不多九點左右,窗戶外的夜幕已經(jīng)如墨水染過了一般,死氣沉沉的。 洗完碗筷后,巴圖魯走出來,盤著腿和大家聊了起來。他的故事講的繪聲繪色,熱情好客的程度亦是比之先前更進了一分。但因為多了分芥蒂,所以楊開和華伯濤說話都收斂了許多,唯獨幾個不知情的人,一個勁的跟巴圖魯稱兄道弟。 “巴圖魯老哥,來,咱劃個拳!” “哥倆好啊,五魁首呀,六六六呀!”九筒和趙勇德兩人臉紅脖子粗的說道。 吃酒劃拳,劃拳吃酒,是酒桌上斗智斗酒的一個游戲。雖然這個游戲正在歲月里淡去,但留在記憶里的畫面依舊清晰可辨。而軍營里的老兵油子則將劃拳視作人生的一大樂趣,尤其是不打仗的時候,兩支部隊的聚在一起吃酒,弄一圈行酒令,在營長的帶頭下相互作戰(zhàn),看誰先把誰喝趴下,那是最得意不過的差事。 巴圖魯似乎也挺好這口的,玩的不亦樂乎。楊開只是笑吟吟的看著,像個不花錢的觀眾。漸漸地,手表的指針落到了十點的位置,夜色顯得更黑了,林子里傳來了鳥類和蟋蟀此起彼伏的叫聲。 第一三六章 不死傳說(11) “巴圖魯老哥,要不今天就這樣吧!”小組明天還要趕路,楊開可不想大家瘋瘋癲癲的鬧個通宵。 “再玩玩?”巴圖魯說道。 “不了,上午和下午都在雪地里繞,和狼群斡旋。好在大伙兒都算吃飽了,我覺得到此為止,好好休息一宿,這樣明天的精神才能充沛?!睏铋_委婉的解釋道。 “嗯,也好?!卑蛨D魯還算通情達理。 他走到自己的臥室,拿了鑰匙和煤油燈,將煤油燈遞給了楊開,自己用鑰匙去開客房的木門。 “天黑,你們晚上起夜的話可能看不見,拿著煤油燈好點。”巴圖魯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客房門。 客房和客廳是相連通的,跟木屋是一個整體,所以并不算遠,走幾步路就到了。 說是客房,其實就是一個較大的空場子,里面的炕緊貼著墻壁,楊開粗略的估計了一下,大概能并排睡上十來個人,小組九人,算算倒是足夠了。 “怎么樣,合適嗎?”巴圖魯將煤油燈掛在鐵鉤上,說道。 煤油燈里昏黃的光線投射到屋子的大半個角落,將炕上的棉被鍍了層老年斑。 “挺不錯的,比睡帳篷好多了?!睏铋_端詳著說道:“帳篷小,還要鉆進睡袋里,睡久了,脊椎都彎成蚯蚓了?!?/br> “滿意就行。”巴圖魯笑著說道:“你們上炕休息吧!我去把客廳的火爐再點起來,不然炕里沒熱氣?!?/br> “大興安嶺的后半天會很冷,沒有炕,一般人的體質(zhì)根本扛不住?!?/br> “行,謝謝?!睏铋_跟著翹起了嘴角。 “噫,自家人,不說謝。”巴圖魯拍了拍楊開的肩膀,說道。 如果是進屋的時候,楊開一定會對巴圖魯?shù)倪@番表態(tài)感動萬分,但現(xiàn)在,他卻只是笑而不語,目送這位神秘的守林人出門生火。 “獨眼龍,把門關上。”等巴圖魯走到客廳后,楊開淡淡的說道。 “指戰(zhàn)員,這……”獨眼龍有點納悶,在他看來,人家給你生火,你關門,是不禮貌的表現(xiàn)。 而且他對巴圖魯?shù)挠∠蠓质遣诲e的。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睏铋_瞪了他一眼。 楊開既然已經(jīng)使用了命令的口吻,獨眼龍便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回了個軍禮,靜靜的走到門邊,把木門帶了起來。 “現(xiàn)在,你就守在這里,如果聽見了腳步聲,立刻通知我,記住,不要說話,打教導隊的特殊手勢暗號?!睏铋_說道。 “指戰(zhàn)員,是不是發(fā)生什么情況了?”獨眼龍問道。楊開的古怪,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過一會兒,你會知道,但不是現(xiàn)在。懂我的意思嗎?”楊開取下被巴圖魯掛在鐵鉤上的煤油燈,轉(zhuǎn)而擱在了客房的地上,頭也不回的說道。 “懂!”獨眼龍眉頭一皺,小心的蹲在了房門邊。 楊開為什么會這樣做,獨眼龍不明白。但他明白的是,楊開這樣做,必然有他的出發(fā)點。因為楊開從來就不是個無得放矢的人。 “石頭,從行李箱里取出所有手電筒,備用。做完這些后,立即整理彈藥,壓滿所有彈夾?!睏铋_下發(fā)了第二個命令。 “指戰(zhàn)員,不是睡覺嗎?”石頭摸了摸腦袋,旁邊的九筒,趙勇德等人也是一臉的不解。 “還是那句話,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叫你們做,就去做,別那么多廢話。其他人也不能離開槍支武器?!闭f到這,楊開冷冷一笑:“何況,咱們今晚未必能睡個安穩(wěn)覺……” “楊開,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陳天頂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這根本就不是休息,而是一場戰(zhàn)斗的前奏。 可戰(zhàn)斗的目標是誰?對于整個大興安嶺而言,林場算是最為安全的地方了。這里猛獸稀少,大多都是鳥類和小動物棲居,再說此刻眾人都在守林人的屋子里,外面還有鐵絲柵欄,用得著如此興師動眾嗎? “陳老板,華教授,還有張道長,劉醫(yī)生,來,我們坐下說?!睏铋_走到煤油燈跟前,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當先坐在了地上。 陳天頂?shù)热嗣婷嫦喔Q,都不知道楊開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出于好奇心,還是依言照做了。只有華伯濤面色陰沉的瞇著眼,像是在琢磨著什么至關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片刻,才坐在了楊開的身邊。 “楊開,不要賣關子,有什么話,直說吧!”張鶴生說道。 “不要著急。”楊開神秘的說道:“另外麻煩大家,說話的聲音盡量的小一點,當心隔墻有耳?!?/br> “隔墻有耳?”聽了這個詞,陳天頂本能的一愣。 “楊開,你是指巴圖魯老哥?他又怎么了?!标愄祉斠苫蟮恼f道:“我感覺巴圖魯老哥挺不錯的呀,你要是說關于明天行動的機密,但說無妨,我聽著,他一個山里的林業(yè)管理員,也怎么會在乎這些?!?/br> 從說話語氣可以看出,陳天頂隱隱對楊開有了點責備之色。他可真是將巴圖魯當成是自家人了。 楊開冷冷一笑,并未將陳天頂?shù)闹肛煼旁谛睦铩0堰@個老摸金校尉騙的推心置腹,這才證明巴圖魯這個角色的厲害之處。 想到這,他清了清嗓子,說道:“接下來,我所說的事情,可能在場諸位會有所驚訝,但你們只要聽著就好,千萬不要叫出聲來。” “說!”陳天頂?shù)囊暰€放在了火苗亂竄的煤油燈上。 “這個守林人,也就是巴圖魯,有古怪。”楊開語不驚人死不休。 “什么,古怪?”陳天頂聲線提高,將臉對向了楊開,迫切想從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出青紅皂白來。 “對,古怪?!睏铋_點了點頭。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标愄祉敵烈髌?,搖了搖頭。在他的眼里,巴圖魯很正常呀,典型的一個熱情好客的山里人形象。 楊開不答謝人家倒還罷了,卻反過頭來懷疑人家的居心,這讓陳天頂產(chǎn)生了一種狗咬呂洞賓的感覺。 “那是因為你沒仔細觀察?!睏铋_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從進屋子到現(xiàn)在,巴圖魯已經(jīng)露出了諸多疑點。第一是那四張照片,他聲稱四張照片上的男人,都是他本人。但我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其實,這四個男人的身體特征,都不是很相仿,面貌上,更是大相徑庭。華教授,你覺得呢?” 楊開將征詢的目光丟向了專業(yè)人士。 “你說的對,四個男人的身高,面部輪廓,五官,額骨,都是有很大差距的。即使一個人再歷盡滄桑,也不會在短短六十年內(nèi),發(fā)生四次近乎于整容的變化?!比A伯濤直言不諱的說道。 “第二,還是那四張照片,不是照片上的人,而是照片拍攝的時間。第一張照片的拍攝時間是一八六零年,照片里的巴圖魯約摸三十歲。現(xiàn)在是一九三七年,所以,最保守的估計,三十加上七十七,巴圖魯也有一百零七歲了。”說到這,楊開話鋒一轉(zhuǎn):“但他卻說自己六十歲,所以,照片和人,必然有一方在說謊。” “第三,最后一張照片上的巴圖魯本人,和現(xiàn)在差距了二十年,但照片上的人衰老程度卻和現(xiàn)在的巴圖魯驚人的一致。試問,這個世界上有哪位老人,能歷經(jīng)二十年的歲月,青春不老?”楊開問道。 “這個,不能說沒有,很少。比如我以前認識的一位云南老中醫(yī),他就是靠著服用松針,當歸等物取代米飯,達到美容養(yǎng)顏的效果。”陳天頂說道。 “呵呵?!睏铋_微微一笑,聽我繼續(xù)說下去:“第四,是那把土槍的問題,其實土槍的主人是一名國民黨雜牌軍,而且叫李漢,但銘牌被刻意抹去了,現(xiàn)在卻到了巴圖魯?shù)氖掷铩!?/br> “漢陽造這東西到處流落,是正?,F(xiàn)象呀!”陳天頂覺得楊開純粹是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