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江玉笙見她眉眼低垂,似是羞赧,便有兀自找著話:“對了卿卿,你近來睡得可好?” 呃?林卿卿不解地望過去。 江玉笙又道:“或是近日心緒起伏,我一直睡不好,就讓府上的大夫拿了兩貼藥,我用著效果極好,若你用得著,我便也讓人送來?!?/br> 林卿卿這才莞爾回應(yīng):“我很好,勞煩世子掛心。” 近些日子,毅王府的東西流水一樣送來,原也不必江玉笙親自跑一趟。 然江玉笙聽她這一聲聲生疏的“世子”,臉上閃過一抹黯淡,隨即又是熱切道:“卿卿,你不必總叫我世子,往后我們……我們便是夫婦一體,你可叫我的名字。” 江玉笙么? 林卿卿叫不出口,只得又是垂下眉眼:“世子可還有別的事?” “你有事要忙?”江玉笙道,原來將要成婚的兩人是有些忙碌,但都是小事,多數(shù)要緊的都是長輩前去料理。 林卿卿一時(shí)被問住,只隨意扯了句:“世子來之前,鶯花正央了我給她畫一張像,方才匆忙出來,那副畫還未描完?!?/br> “那你可能為我畫一張?”江玉笙迅疾道,說話間眸子都灼灼亮起。瞧見林卿卿一直不應(yīng)聲,方才意識到不妥,哪有未過門的女子便為夫君畫像。趕忙又道,“不妨事不妨事,往后我們有一輩子的時(shí)間,可以讓你慢慢給我畫。” 一輩子? 林卿卿不必抬頭也知江玉笙說這話時(shí),該是怎樣的滿眼期許。她遲疑了許久,到底是開口:“我可否冒昧問世子一句,世子緣何喜歡我?” 在他表露心跡前,甚至滿城流言四起前,林卿卿甚至從未見過他。 江玉笙原本坦蕩又歡喜,這時(shí)忽的被問,陡地生出些局促來。他緊抿著唇,好一會兒才鄭重道:“自我第一次見你,便寤寐難忘?!?/br> “我們從前見過?”林卿卿疑慮道。 江玉笙當(dāng)即搖頭:“是我見過你,你大約不曾記得我?!?/br> “何時(shí)?” “四年前,你同你爹爹初次去我們府上?!?/br> 林卿卿緊鎖住眉,那時(shí)她不過十二歲,太過久遠(yuǎn)的事都已有些模糊。 “那時(shí)許多小姐圍在我身側(cè),嘰嘰喳喳,我覺得煩透了。在那一眾喧鬧里,唯有你安安靜靜坐著,我一直記得你那時(shí)的模樣,個(gè)子小小的,一身白裙子,臉上還帶些軟軟的rou?!?/br> “你一直不敢大動,只偶爾吃幾口擺在手邊的菜,連一口水也不曾喝?!?/br> 說到此處,林卿卿腦中靈光閃過,本是亂糟糟一團(tuán),這時(shí)忽的理出一根明確的線來?!笆悄悖俊彼@異道。 那時(shí)她吃了幾口便有些噎住嗓子,偏酒水離她手邊也有遠(yuǎn),若是去拿便是微微起身。她頭次同林昌邑出門參加那樣的宴會,唯恐丟了臉,便是一動不敢動。 正當(dāng)她為難,又怕噎得厲害真失了形態(tài),正巧有一個(gè)小公子走過,衣角不小心擦過她的矮桌,隨即便是俯下身,將并未弄倒的水壺扶正。順帶著,放在了她的手邊。 時(shí)隔多年,她幾乎全忘了這回事,沒成想,江玉笙竟是一直記得。 江玉笙見她終于想起,整個(gè)人歡喜得唇角的笑意愈是明媚。 “是我!”他重重點(diǎn)頭,“那我第一次見你,只覺得……”他說著,忽的側(cè)過身去,似乎面對她,接下來的話會說不出口, “只覺得那個(gè)小姑娘好看得不像凡俗之人,像個(gè)落在人間的小仙女?!?/br> 林卿卿聽著,愈是內(nèi)心罪惡。 她終于窺見江玉笙的真心,卻是過幾日便要將這桃花掐得稀碎。如此,倒不如沒有那一問。 “可我并不喜歡你?!绷智淝涮寡?。 “我知道。”江玉笙回過身迅速應(yīng)聲,似乎沒有半點(diǎn)意外?!澳闶撬貋砉郧闪忌疲ㄊ锹犃烁改钢?,不得不應(yīng)下這樁婚事??墒乔淝?,就當(dāng)我欺負(fù)你一回,往后余生,我都讓你欺負(fù)?!?/br> 灼人心的告白猛然來襲,不單林卿卿,便是鶯花年紀(jì)小一些素未歡喜過誰,也被這一番話勾得險(xiǎn)些落下淚。 這世上有一人喜歡你,這般喜歡,很難不動容。 林卿卿呆滯了許久,方才道一聲“對不起”,而后倉促離去。 進(jìn)了屋,鶯花一面撫著撲通撲通亂跳的心口,一面問她:“小姐,這點(diǎn)心?” 林卿卿正出神,只懶懶道:“你用吧!”江玉笙送來的一應(yīng)吃食,她從未吃過。 不一會兒,鶯花又道:“小姐,咱們畫像吧!” 林卿卿愣了愣神,驀地一抬眼瞧見鶯花眼中的笑意,頓時(shí)懂了是這小丫頭在取笑她。方才隨口拎的借口,鶯花倒還記得。 “也罷!”林卿卿起身走至桌前,繪一副畫靜靜心。隨即眼中亦是攢著笑意,“對,就拿著那點(diǎn)心,要畫出你吃嘴的模樣才行?!?/br> 鶯花趕忙將點(diǎn)心放下,抬起胳膊擦了擦嘴,趕緊正襟危坐:“小姐可將我畫的好看點(diǎn),將來也為我找一個(gè)像世子那樣體貼的夫君?!?/br> 林卿卿這心思未穩(wěn),又被她勾挑起來,忙道:“坐好了,不要說話?!?/br> 鶯花這才穩(wěn)住,直直坐了大半個(gè)時(shí)辰。待到林卿卿將筆擱下,她才扶著腰走來,瞧見自個(gè)的畫像又是滿心歡喜。 …… 是夜。 林卿卿坐在窗口的一側(cè)桌前,等人躍窗而入。等得直打瞌睡時(shí),方有人跳入。仍是月凝。 然不待她開口,月凝便道:“你這是心思亂了?!?/br> “你聽見了?”林卿卿凝著她。 往日不論月折還是月凝,并非只有晚上在,白日里偶爾也在暗中守著她,以免家中有人加害于她。 月凝坐在另一側(cè),神色較往日嚴(yán)謹(jǐn)些:“莫說是你,便是我聽了,多少也有些動容?!?/br> “那終歸是世子啊!” “比著我們宮主,那是名正言順,我們宮主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gè)江湖幫派的首領(lǐng)。”月凝說罷,仿佛自個(gè)都替陸安之白白酸了一把。 且這話說得,仿佛林卿卿是愛慕虛榮之人。 “我沒有那么想?!绷智淝浠琶Φ溃拔抑皇?,大概是我從前從未想過,這一場婚事成真?!?/br> “也從未想過,未來有一人會是我的夫君?!彼男乃既珤煸陉懓仓砩?,便從未瞧過別人。 然江玉笙今日這一通話,實(shí)是讓她有些松動。 “江玉笙,或許是良人?!绷智淝洳淮_信道。 一旁的月凝猛地站起,她原本還想探一探林卿卿的態(tài)度,興許沒那么糟糕。現(xiàn)下好了,這姑娘竟然真動了心。 “喜歡他?”月凝趕忙道。 “不喜歡?!边@一回,林卿卿倒是沒有猶豫。 “那你亂什么?” “覺得有些罪孽,平白給人幻想,又要生生擊碎?!?/br> 月凝默了默,心地太好也不全是好事。 不妨林卿卿又道:“亦或,想著當(dāng)真嫁了,這一生被人溫柔體貼相待,也是不錯(cuò)?!?/br> 月凝徹底不淡定了。 月凝可是還記得,早前與宮主飛鴿傳書,問林卿卿嫁不嫁世子。宮主僅回了一個(gè)字,嫁。眼下這次,她得幾只鴿子齊發(fā),繪聲繪色地講一講。再不抓緊,人家就要弄假成真。 月凝深吸一口氣,仔細(xì)思索著這些年藉由如意樓見過的風(fēng)月賬,沉沉道:“真嫁過去也未嘗不可,只是林昌邑半路殺你怕是不會變,你須得同江玉笙那邊透個(gè)信,讓他們多派些人,好生護(hù)著你?!?/br> “這一次護(hù)住了,往后多半也不會有這樣的大場面?!痹履@一招用的是欲擒故縱,先將話口松開,順從林卿卿的意思,再做打算。 然林卿卿迅速搖頭:“不!還是尋一個(gè)真相更為緊要?!?/br> “我將要豁出性命去,不能亂了念頭?!?/br> 林卿卿說得堅(jiān)定,月凝又是不解:“不還是心軟?” “是有些不忍,但不會動搖?!苯耋现c陸安之,不能做比。 月凝這才放下心,但飛鴿傳書還是要的。 大婚前夜。 所有需要準(zhǔn)備之事都塵埃落定,林卿卿看著一旁的鮮紅嫁衣,仍覺得如幻似夢。院子里的大紅燈籠,林昌邑說是要掛一整夜,鶯花與素秋明日與她一道出行,今日便從別的院里調(diào)了人,及時(shí)添油加燈。 整個(gè)林宅,都透著一股喜慶。 只是鬧騰,也迅速鬧騰起來。吵鬧聲沒能穿過幾層院落,倒透過下人的嘴傳到林卿卿耳里。 鶯花與她道:“小姐放寬心,明日是你大喜之日,一定不會出什么亂子?!?/br> 素秋在一旁也道:“是啊,夫人前些日子一直在佛堂,許是忽然受了刺激才鬧了起來,我聽前院的人說,老爺已經(jīng)將人看起來,斷不會影響小姐婚事?!?/br> 影不影響的,林卿卿倒不在意。只是羅氏忽然鬧騰這一場,明日她若出了事,多半也掛在羅氏頭上。 這興許,便是林昌邑的打算。他不論做何事,手上總是干凈的。落在整個(gè)人江城的人眼里,他還是那個(gè)慈善的林掌柜。 躺下后,林卿卿掠過窗子看見外面閃爍的紅光。這一夜,不會有人來。昨夜月折前來,已然同她說過,也是讓她放寬心。 這婚嫁一路隨行,皆有他們?nèi)綄m的人,定會護(hù)著她周全。 林卿卿輾轉(zhuǎn)難眠,倒不是擔(dān)心此事。而是冒這一場大險(xiǎn),沒能先見著陸安之一面,心下總是遺憾,空落落的似缺了什么。 譬如一聲謝謝,未來得及說, 譬如那冊子上他的畫像,沒機(jī)會給他看。 罷了,若她真生了意外,月折約摸會來收斂她的遺物,這一次,也不算白活。 次日。 林卿卿早早便被鶯花叫醒,大紅嫁衣著身,鳳冠壓頭,連同耳飾也是嬌艷欲滴的紅??谥ㄔ诖缴蠒r(shí),林卿卿生平頭一次在自己臉上看見艷色。 那是女子獨(dú)有的嫵媚。 鶯花在一側(cè)避過年長的管事,亦是小聲道:“小姐往后就該如此裝扮,從前也太素凈了。” 林卿卿抿唇笑了笑,尖銳的發(fā)簪被她握在手心,只等著吉時(shí)出門。 迎親的隊(duì)伍很快來了,林卿卿由著鶯花扶著起身,身子沒來由虛晃了下,那管事趕忙笑道:“小姐定是太歡喜了,可得穩(wěn)一穩(wěn),新郎這便到了?!?/br> 紅蓋頭遮面,也擋住了她的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林卿卿只聽得外頭吵吵嚷嚷,全是喜慶的聲音。流程一道道走過,終于將她送到林宅門前。 待一步步下了臺階,應(yīng)就是紅色的八抬大轎。 林卿卿捏緊了手上的紅綢,知曉另一端便在江玉笙的手上。他帶著她從前廳走到門外,林卿卿一顆心起伏的愈是劇烈。 她太慌張,因而莫名生出想逃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