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簡卿第一次進去的時候,甚至不知道這是一家酒吧。 她推開紅色做舊門,走過水泥的樓梯,黑暗逼仄的狹長甬道。 兩邊掛著許多攝影藝術(shù)家的黑白照片和攝影作品,她卻一眼沒看,怔怔地低著頭,就那么走。 她去的時間還早,酒吧里沒什么客人,晚上十點以后,才是正經(jīng)營業(yè)的點。 服務(wù)生很快就招呼她在吧臺坐下,簡卿沒想到這是一家酒吧,本來想走,但調(diào)酒師已經(jīng)很熱情地上來問喝什么。 她的酒量不算太差。 上大學(xué)以前,跟著畫室的朋友偶爾喝一點啤酒解壓,以至于她錯誤的估計了自己的酒量。 在喝起來沒什么酒精味的特調(diào)里,一杯接一杯的上了頭。 她只有模糊不清的印象,喝到一半的時候。 服務(wù)生帶著一個男人,坐到了她的座位旁邊。 陸淮予很少來‘消失’,只有偶爾朋友約著才會來,今天是他第一次單獨出現(xiàn)。 酒吧里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穿梭于吧臺、沙發(fā)區(qū)的服務(wù)生,低吟淺唱的駐唱歌手,好像是一道防護線,讓他不必去面對現(xiàn)實里的其他人,那些憤怒的情緒,絕望的哭泣,同情和安慰的話語。 他自顧自地喝酒。 本來他不該喝酒的,今晚他還要值班,但出了下午的事情以后,院長特意給他放了個假。 旁邊的年輕女人也是一聲不吭。 酒吧里光線昏暗,看不清臉,一頭漂亮的紅發(fā)醒目惹眼,喝水似的喝著度數(shù)不算低的酒吧特調(diào)。 陸淮予漠然地收回視線,沒有去管。 好像事與愿違,在某些特別想一個人待著的時候,偏偏會有事情找上門。 服務(wù)生拿著一疊白色硬卡紙裁成的卡片,用公式化的笑容打斷他們。 “今天我們老板搞了個活動,叫《醉情36問》,我看兩位都是一個人,不如參加一下,就當交個朋友?!?/br> 他將卡片遞至他們中間,“這里有三十六個問題,只要抽取三個,互相回答卡片上的問題?!?/br> 服務(wù)生見喝酒的男女都沒有反應(yīng),有些尷尬,準備再接再厲,“每完成一個問題,就在上面蓋一個章,蓋滿三個可以免費贈送兩杯雞尾酒哦。” “......” 陸淮予覺得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很吵,只想快點打發(fā)掉,他扭過頭,看也不看地抽了三張,隨意地擱在桌子上。 服務(wù)生見他配合,松了口氣,從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印章,挨著桌上的卡片放好。 然后轉(zhuǎn)身去找其他的單身客人,發(fā)剩下的三十三張卡片。 忍不住心里嘀咕,也不知道他家老板是不是腦抽,非要搞這種配對活動。 服務(wù)生走后,吧臺處重新恢復(fù)了安靜。 陸淮予盯著手里的玻璃杯,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晃,冰塊碰撞間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喝到第幾杯的時候,桌上的卡片被人拿起。 簡卿瞇著眼睛,看清卡片上龍飛鳳舞寫的字。 “你最糟糕的一天是哪一天?” 她念出聲,然后迷茫地皺了皺眉。 “可是我有好幾個最糟糕的一天,怎么辦呢?” 吧臺周圍沒有其他人,女人的聲音軟軟糯糯,聽起來很年輕。 “......” 陸淮予沉默地沒有搭理,權(quán)當她是自言自語。 誰知道女人推了推他的手肘,“問你話呢,你為什么不理我。” “選最近的那天?!彼櫫税櫭迹苿邮种獾奈恢煤退h,言簡意賅道。 時間會把更久遠的糟糕沖淡。 簡卿撐著腦袋,眼神有些朦朧,她抿了抿唇上沾著的酒漬,“那好吧。” 像完成任務(wù)似的,對著白色的卡片說:“今天是我最糟糕的一天?!?/br> 她的嗓音很輕很低,含著隱忍不發(fā)的委屈與難過。 陸淮予愣了一瞬,又很快斂下眸子,沒什么心情去關(guān)心她,只盯著自己的右手看。 年輕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糟糕的事呢。 簡卿把卡片遞給旁邊的男人,“到你了。” “......” “我不想答。”他拒絕地干脆。 “可是我沒錢喝酒了?!?/br> 好像為了證明似的,簡卿把大衣口袋翻出來,空空蕩蕩。 “所以呢?” “做這個可以給酒喝。你幫幫我吧?!?/br> 她的語調(diào)里含著奶奶的軟音,像是在撒嬌。 “......” 陸淮予終于側(cè)過頭,看向說話的女人。 以前不是沒遇到過找各種理由來和他搭訕的。 這一次的女人,長相很干凈,五官精致。 好像是喝醉了,凈白如瓷的臉頰染著淺淺的緋紅,一雙眸子干凈澄澈,純粹的仿佛什么也不懂一般。 柔軟的唇瓣還沾著潤澤的酒漬,她抿了抿嘴唇,瞇起漂亮的眼睛,朝他笑得嫵媚。 “好不好?。俊彼謫?。 陸淮予對上她的眼眸,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很煩躁,卻還是提起了耐心,接過她手里的卡片。 “你最糟糕的一天是哪一天?”她問。 “今天?!彼?。 “這么巧,你也是今天。”女人繼續(xù)問:“為什么呢?” “......” 薄薄的一張卡片被他捏在手里,分量很輕,問題卻很沉重。 為什么呢。 因為他從來順遂的人生里,出現(xiàn)了一次失敗。 有的人失敗,可能是事業(yè)受挫,可能是賠了所有的金錢,也可能是經(jīng)歷一段不如意的感情。 而他做了一場失敗的手術(shù)。 手術(shù)的問題出在哪里,陸淮予很清楚。 這是他職業(yè)生涯里,第一個沒有從死神那里拉回來的人。 那個病人也就和眼前的小姑娘差不多歲數(shù),面對癌癥,樂觀開朗,笑著被推進手術(shù)室,期待著新生,可最后卻永遠地闔上了眼睛。 在成為一名醫(yī)生時,他就知道,生死不過是醫(yī)院里每天發(fā)生,很平常的一件事。 死神最終會帶走所有人。 可他還是想要去和死神搶人。 他承擔了非常大的責任,最后卻失敗了。 所有人都在安慰他,說這不是他的錯,說他已經(jīng)盡力了,說手術(shù)的風險是必然的,他不可能救下每一個病人。 他的確很快地恢復(fù)正常,投入接下來的工作。 但也只是表現(xiàn)的正常。 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就是這樣,不可能每次出事都要哀悼一番。 陸淮予沒有回答她問的為什么。 只是沉默地拿起桌上的圓形印章,給卡片蓋了一章。 “下一個問題吧。”他說。 第61章 你干凈嗎? “你還沒說為什么呢?” 簡卿從床上坐起來, 手里抱著軟枕,靠在床頭,很安靜地聽他講述那天發(fā)生的事情。 陸淮予的聲音低啞徐徐, 很有耐心地敘述, 好像在說很久遠的故事。 講到一半,她忍不住插話去打斷。 很想知道, 為什么那天是他最糟糕的一天。 “......” 陸淮予頓了頓, 陷入沉默,過了許久,才緩緩開腔。 “因為那天我做了一場手術(shù),然后病人在手術(shù)過程中大出血沒有搶救回來?!?/br> 他用很平靜的語氣說道。 這是他第一次提及。 三年以來,陸淮予始終對這一次手術(shù)意外避而不談。 即使沒有人責怪他, 即使沒有人在當時能做的比他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