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224節(jié)
邊說邊將朱珠帶進了內(nèi)室,讓她在里間的凳子上坐了,又把守在門邊的侍女全都遣退出去,親手端了盤點心到朱珠身邊,道:“聽說你是來宮里伺候老佛爺?shù)模敲???/br> 朱珠本已在桌邊坐下,見狀忙站起身,應(yīng):“回娘娘,朱珠便是來伺候老佛爺?shù)??!?/br> “你且坐?!彼熘榧缟习戳税?,朱珠不得不再坐下?!澳强捎幸姷竭^萬歲爺?” 聽她這么一問,便知她為何要將自己引入內(nèi)室,又遣退了眾人。于是掂量了下,點點頭:“回娘娘,見過?!?/br> “他近來可好?” “皇上氣色……安好?!?/br> “安好便好……”她輕輕吸了口氣,在朱珠身旁坐下:“前陣子聽說他身體不適,一直擔心著,偏老佛爺又不讓我去他那兒瞧……” “……娘娘連乾清宮也去不得么……” 朱珠問話令她眉頭蹙了下,欲待沉默,卻又按捺不住輕聲道:“便是這附近,也都有一眾太監(jiān)跟著,哪容得我前往乾清宮?!?/br> 朱珠不由朝她深望了一眼。 想起昨日她特意前來問慈禧安,卻被慈禧冷冷拒絕在門外,便知這婆媳二人相處并不融洽,卻未知會到這等地步。原本光看見同治在體和殿里鬧時,倒還真不覺得什么,此番聽阿魯特氏這一番說法,方知遠比自己所以為的要糟糕得多,也難怪同治會公然忤逆慈禧,因這做法,幾乎是將阿魯特氏軟禁了。 只是想她這樣一個美麗溫婉的女子,究竟是怎的會把慈禧得罪到這個地步呢? 思忖間,見阿魯氏在旁靜靜望著自己,目光閃閃爍爍,當即突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有可能被拽入一灘不容攪合的渾水。忙想尋個借口離開此地,便聽門外忽然有太監(jiān)稟了聲:“娘娘千歲,皇上圣駕到了!” 阿魯特氏幾乎是立時便從椅子上直站了起來。 甚至連身下的椅子被她撞倒也沒察覺,嘴里低低一聲驚呼,急轉(zhuǎn)身便往外沖了出去:“皇上!” 朱珠也跟著站了起來,卻也不知道是出去的好,還是留下的好。 因阿魯特氏在那瞬間已將她完全給忘了,只風(fēng)一般朝外間奔了出去,留下一襲厚重的帷幔在她身影消失處輕輕晃了兩下。朱珠慢慢朝它走過去,一邊將它小心掀開,一邊尋思等見過了皇上以后,便立即同他們告退離開,因為此地逗留得越久,恐越是會招惹上麻煩。 豈料卻在見到外頭那一幕情形時驟地一驚。 隨后立即心慌意亂地把簾子放下了,匆匆退到角落處,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外頭兩人自是完全沒留意到這點小小的動靜。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數(shù)月不見。便如同水遇到了沙一般緊緊地纏繞了上去,又被盡數(shù)吸附,尤其是那年輕皇帝,一改平日病怏怏的倦容,如野獸般緊緊將那沖撲到身前的皇后揉進懷里,用力吻著她的唇,吮吸著,渴得好似幾日幾夜沒有碰過一滴水。 “寶音……寶音……”隨后一邊輕輕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扯開她發(fā)髻,扯開她衣服,揚手嘩的下將身旁桌上一應(yīng)物件全部掃落至地,便一把將那顫抖個不停的皇后壓在了上面,解開袍子猛地貫入她身體,隨著她低哼而出的聲音,再度吻住了她的唇,她的鼻梁,她身體每一寸顫抖起伏的線條…… 直至日頭漸漸偏西,方才漸漸聽不見兩人的聲音。 朱珠活動了下已是僵硬如石頭般的身體,走到帷幔邊悄悄掀起一道縫,見兩人已在外頭的榻上相擁著睡去,忙輕手輕腳出了內(nèi)室,又如做賊般小心挪出了寢宮的大門,便在外頭守候著的太監(jiān)們古怪的神色下逃一般往著承乾宮外奔去。 一路跑得幾乎連鞋底也要折斷了,方才放緩了步子用力喘了兩口氣。 此時發(fā)髻早已亂得快不成樣子,唯恐突兀被老佛爺召去,便尋了一處小池塘,在邊上的石墩上做了,摘下發(fā)梳將凌亂的發(fā)絲理了理。一面又不禁想起之前那一幕,只覺得臉燙得要沖出血來,一顆心撲撲亂跳,好一陣都平靜不下來。 便心慌意亂地朝池塘里丟了顆石子,見水蕩漾著變得渾濁,方始靜了靜心,于是繼續(xù)一心一意地梳理著頭發(fā),再將它們整整齊齊朝上綰好了,隨后探頭往池里照了眼。 正待望過邊走,突然對著面前那池水肩膀驀地一僵。 她見到已恢復(fù)了平靜的水中有著兩道身影。 一道是她。 另一道是個眼里閃著碧光的男人。 他斜在她身后那棵老樹身上看著她,見她慌張地回頭朝他望過來,便朝她微微一笑:“姑娘是遇上什么事了,慌成這樣?” 朱珠抬頭再朝他看了一眼。 見那雙眼依舊如剔透的翠玉一般,雖晶瑩閃爍,也是因著陽光的照射,并無異狀。于是微微吐出一口氣,:“被先生驚著了,碧先生怎會在這內(nèi)宮深苑,是哪位妃子娘娘染疾了么?” “倒也不是。蒙老佛爺恩賜,因而能在此間走動走動,順帶一路欣賞御花園內(nèi)的景致,沒想?yún)s會在此地遇見姑娘?!?/br> “那先生請自觀賞,朱珠先走一步了?!?/br> 說罷便要起身,卻見他目光一轉(zhuǎn),望著她臉上的面具道:“敢問姑娘是哪一年將這面具戴上的?!?/br> “不記得了。先生為何問此?” “只是令我想起一個故人。” “你那故人也須一直戴著面具的么?” “倒也不是,卻是個制作面具的人?!?/br> “制作面具的人……倒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確實有意思?!闭f著,見朱珠轉(zhuǎn)身欲走,便又道:“姑娘知不知這面具上藏著些東西。” “藏著什么東西?”朱珠聞言下意識往自己臉上碰了碰。 “一時倒也看不出,但若姑娘能將它取下給在下一看,或許能看出些什么?!?/br> “這卻難了……” “為何?” 朱珠沒有回答,因見到載靜正從園子另一頭往這方向過來。 一邊走,一邊雙眼朝樹下的碧落徑自望著,直至到了近前,視線方才轉(zhuǎn)向朱珠,道:“還有心思在這里貪玩么,你阿瑪來了,這會子正在老佛爺?shù)膶m里請她準你回去?!?/br> “……準我回去?”朱珠下意識捏了捏掌心,一股不安自心頭騰地升起:“好端端的,為何突然來接我回去……” “你哥哥快不行了?!?/br> 第258章 番外 畫情十 半年前,朱珠的兄長斯祁復(fù)突兀染上了一種怪病。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給染上的,最初只是發(fā)燒,以為是著了風(fēng)寒,便只當風(fēng)寒治了,誰知不久之后身上就開始起了一塊塊疹子。疹子又紅又癢,使勁撓后破爛出了潰瘍,之后再次發(fā)燒,燒了幾天幾夜不退,萬不得已請了西洋大夫來,打了針喂了西洋藥,方才將那高燒強行壓了下去。 之后數(shù)天,似乎都較為穩(wěn)定,于是所有人都以為他快要被治愈了。誰料就在斯祁復(fù)下床到外頭走動了一圈后的當晚,他身上原本消褪了不少的紅疹竟突地又發(fā)作了起來,且比上次來勢洶涌,整個上半身都幾乎腫成了饅頭,且又癢又痛,稍一用力抓撓便破潰出水,打針吃西藥再不管用,幾乎活活把他給折騰死。 于是忙去宮里請了太醫(yī)院的王院使。這位年近七旬的老醫(yī)士饒是見過再多的病癥,在見到斯祁復(fù)后,卻也被斯祁復(fù)的癥狀給嚇得一跳,因為實在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便也無法從古書中尋得解決的方子,只能按著癥狀斟酌著配了些敷用和服用的藥,又以無比珍稀的老山靈芝連著數(shù)天給他喂著,終于把他這條命又給吊了回來。 卻終究也無法將他徹底治愈。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地發(fā)作,好一陣壞一陣,以致不出兩月便體無完膚,且長滿了硬痂。原本多俊朗清秀的一個年輕公子,生生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為此,斯祁鴻祥將驅(qū)鬼的道僧巫婆也偷偷請到府里做法過,以為是中了什么邪術(shù),但同樣無效。最后只能四處張貼告示,出重金尋覓浪跡在江湖各地的民間良醫(yī),抱著一線希望,看能否可以尋得真正治愈斯祁復(fù)的人。 但迄今,賞金已增至黃金一萬兩,連朱珠的終身大事也一并押了上去,卻仍未等到這樣一位高人的出現(xiàn)。 直至近日,更是突然間連最好的靈芝都已經(jīng)無法再將他的命吊住了,因為他身體的狀況在朱珠入宮的第二天,驟然變得糟糕至極,以致當朱珠匆匆趕提督府,奔至斯祁復(fù)的房內(nèi)時,猛一見到他的樣子,竟突地被嚇哭了。 因為那張床上躺著的哪里還是個人,分明是個活鬼。 斯祁復(fù)已被病折磨得完全沒了人的形狀。 原本一頭濃密的黑發(fā)全都脫落了,跟身上一樣長滿了紅斑和硬痂。一張臉瘦得跟骷髏似的,身體卻腫著,在被窩下高高隆起,好像個十月懷胎的孕婦。 他裹在被窩里不停蠕動著,喊熱。 明明屋外吹著冷颼颼的風(fēng),他卻一個勁地喊熱,滿頭不停滲出的汗讓人疑心他體內(nèi)的水都快被這樣流干了,一旁嬤嬤愁苦著臉時不時給他往嘴里送點水,但喝進立刻吐出,然后嘶聲喊著:“燙!燙?。C!” 但那水半點兒熱氣都是沒有的。 明明是涼水,為什么喊燙?無人知曉。因而只能束手無措地在旁看著他,看他在備受折磨的痛苦中奄奄一息地掙扎著,鬧騰著,各自悄悄抹著眼淚。 朱珠萬沒想到自己才離家兩天,她哥哥竟變成了這副模樣。 當即邊哭邊問床邊的嬤嬤,“哥哥他怎么了?怎么突然間變得那么可怕……兩天前不還能起床走動的么?!” 嬤嬤跪下哭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夜少爺還好好的,今早天沒亮突然間身上腫起一大片,痛癢得他直叫喚,奴婢們便跟往常一樣給他送來了止癢去腫的湯藥,誰想他一喝完,沒多久就喊熱,之后汗出如漿,身上的痂子也一塊塊往下掉,不多會兒人就徹底虛脫了,好一陣連醒都醒不來,險些以為他已經(jīng)……已經(jīng)……” 說到這兒再無法說下去,嬤嬤伏在地上痛哭失聲,引得一旁侍女們也都大哭起來,以往總是被這大公子照應(yīng)著的,誰都不愿眼睜睜地見他這么受苦,所以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見狀,朱珠倒是止了哭,一邊冷靜地吩咐那些奴婢們先退下,只留自己貼身丫鬟小蓮在一旁候著,隨后將嬤嬤攙起,讓她坐到一邊安撫了幾句,要她不要吵到了自己兄長的清靜。 嬤嬤總算在她安撫中停了哭泣,卻已令原本昏昏然的斯祁復(fù)睜開了眼,隨即見到了一旁的朱珠,便立即從被窩中掙扎出一條瘦骨嶙峋的手臂,朝她伸了伸:“朱珠……朱珠……你回來了么……” 朱珠立即奔至他床前跪下身,由著他那只被傷口腐蝕得腥臭的手慢慢在她發(fā)上撫摸著,一寸一寸,隨后眼淚從他渾濁的眼眶里滾了出來,他使勁朝朱珠看著,用他細若游絲的聲音道:“我還以為你這一去我便再也看不到你了……朱珠……若你在宮里我就已經(jīng)去了,可怎么辦……” “哥哥說什么胡話……” “今后不要再走了……好歹……好歹讓我在死前能一直看著你……” “朱珠必然是不會走的,哥哥也斷然不會死。阿瑪說今兒就給哥哥再請位神醫(yī)回來,總能治好的!” “不成了……”他笑笑。嘴角一牽,便牽扯脖子上一塊硬痂簌簌落下。緊跟著一片膿血從里頭涌了出來,痛得他一陣顫抖。過了好一陣,才側(cè)過頭,望著朱珠再道:“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能熬過三兩天已是最多……只是想趁這時間再多看看你……你切莫再往遠處跑了……好不好……朱珠,好不好……” 邊說,眼淚邊再次滾落下來。朱珠望著他徑自哭泣著,卻不敢吭聲回答,因一道人影慢慢從她身后走了過來,繞過她身邊,在床上輕輕坐了下來。 隨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床上的斯祁復(fù),一雙秋水般好看的眼睛輕輕一眨,兩行淚便無聲無息順著她白凈的臉龐滑落了下來。 “嫂子……”見狀朱珠抬頭叫了她一聲。 她沒回。只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床上的斯祁復(fù),見他重又陷入昏迷,便輕輕道:“你且出去吧,由我看著他便是了。” 朱珠低頭起身。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聽她嫂子又輕聲說了句:“他被這病折騰的整日胡言亂語,你切莫放在心上?!?/br> “……嫂子也是?!?/br> “倘他走前念著的名字是我,這輩子總也算是沒有白嫁給他?!?/br> “嫂子,哥哥只是病糊涂了……” “你且走吧?!?/br> 說罷,便朝斯祁復(fù)身旁的被褥上輕輕伏了下去,嘴唇用力咬著,咬到微微發(fā)白。 朱珠見狀便默默退了出去。到門外不由得再次哭了出來,卻不知究竟是哭自己哥哥的病,還是嫂子那番哀痛的神態(tài),只覺得有萬般的苦悶無法宣泄而出,一時,便又仿佛回到了過去某一陣她極不愿念起的時光來。 朱珠原確實不是斯祁家所親生的女兒。 兩歲時親生爹娘便先后去世了,被母親的兄長斯祁鴻祥接入府中,當做親生女兒一般撫養(yǎng)長大。 因而所讀書里最中意《石頭記》,因書中黛玉的身世跟自己何其相似,便是連姓都是一樣的,在朱珠還未住入斯祁家時,她便是姓的林。 所幸她身子骨不像林黛玉那么弱,也不會同她那樣計較這些那些,又沒那么多堂表親戚家孩子在周圍攀比,因而黛玉所有的苦悶,朱珠倒是沒有,整日快快樂樂地在新家里待著,斯祁復(fù)有的她不缺,斯祁復(fù)沒的她倒會先有,因斯祁鴻祥總對這個meimei所生的女娃子格外疼愛些。 直至后來家中出了檔子事,被請來的算命先生一望,朱珠的命運才突生改變。 他說朱珠這孩子竟是天命孤星。所以出生不多久就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而一進斯祁府,不出三年又克死了老太爺和老太夫人。長此下去,恐怕被她克死的人會更多,這孩子的命實在是太硬。 聞言斯祁夫婦自是害怕,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想將朱珠轉(zhuǎn)送去鄉(xiāng)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