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286節(jié)
原本因事發(fā)突然,所以我始終沒有將兩者聯(lián)系到一塊兒,此時驟然想起,才突然意識到,無論是雪地里,還是此時的地窖內(nèi),這些腳印必定就來自那雙詭異的鞋子。鞋子的鞋尖上各繡著一塊紅布,如果沒有記錯,這種做法應該是很早以前,有些地方對非正常死亡的死者落葬時所使用的一種安葬手段。因為紅布驅(qū)邪,在死者鞋尖繡上紅布,用意在讓死者雙腳被那兩塊驅(qū)邪用的紅布壓牢,無法因非正常死亡所滯留在死者體內(nèi)的怨氣所驅(qū)使,從而令死者從棺材里走出來。 看,記憶這東西,不被喚醒時幾乎一無所察,而一旦喚醒過來,則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牽二,二牽三,樁樁件件都在人腦子里醒轉了過來,然后生生將人驚得無所適從。 于是有好長一陣子,我僵著脖子抬著頭,對著面前這些腳印遲遲都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身后的阿貴松開手繞到我面前,舉起打火機朝四周照了照,隨后回頭將它朝我眼前輕輕一晃,才一下子將我神智拖回。 “你怎么了?”在我由此打了個冷顫后,他看著我的眼睛問我。 我沒回答,只是一把抓住他那只手將打火機對著四周再度照了圈,確定除了那些腳印外沒有別的任何異狀了,才壓低了聲問他:“那個……走了??” 他點點頭。 “還會回來嗎??” “應該不會?!?/br> “你怎么知道不會?” “生靈過路,不會走回頭路。” “生靈?”我皺了皺眉:“你怎么知道剛才那是生靈,你見過?” “你見過?”他反問。 我沒法回答,便話鋒一轉,再問:“那會是誰的生靈,村里那些活著的居民的?” 這回他沒有回答。 似乎是忽然間被什么給吸引去了注意力,他舉著打火機轉身走到一旁,從附近一口柜子內(nèi)取出一盞防風燈,拍掉了上面厚重的積灰用打火機將它點燃了,用它朝里頭更深處照了照。片刻,從那里找出樣東西,托在手里輕輕一轉,回轉身朝我笑了笑:“雖說是封閉了百多年的村子,倒竟還有幾件瓶裝可樂,這么看來,也并不算是太過落后的么?!?/br> 說著,重新走回我身邊,一邊將那瓶可樂擰開了蓋子往我面前晃了晃。 這一番行為叫我再度說不出話來。 看上去,他似乎對周圍那些觸目驚心的腳印并不太感興趣,也對剛才所發(fā)生的事完全不愿多說的樣子,所以我不知該是沉默,還是繼續(xù)同他說些什么。這當口同時看到了他左胸處那個明顯的槍傷,腦子里不由嗡的一響,我朝后慢慢退了兩步。 那是我剛才失手開槍打到的,很深的一個黑洞,靠近心臟。 但傷口邊上沒有一滴血,也對他的行為沒有產(chǎn)生任何妨礙。若是尋常人中了這么一槍,應該早就血流滿身,倒地不起了,他卻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這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 顯然,意味著我陷入了一個極其糟糕極其叵測的局面。不僅面對著狐貍的生死不明,面對著這個荒村里那些無法判斷到底是人還是鬼的可怕東西,同時,目前唯一留在我身邊,跟我似乎是系在同一條船上的人,真實身份也極為叵測。 思路到此為止,我沒敢再繼續(xù)往深了想下去,因為越想越為不安,我需要使勁控制著自己的心跳和表情,才能夠勉強維持住在他面前的鎮(zhèn)定。于是兀自沉默著,我不知道眼下的我到底是應該繼續(xù)裝作若無其事,還是索性捅開窗紙,跟他打開天窗說說亮話。 “在想什么?”舉棋不定間,聽見他突兀問了我一聲。 我正要開口,卻見他抬頭朝上看了陣,隨后淡淡一笑,接著又道:“剛才你問我,為什么故意聽任劉華他們往危險里跑,故意把你拖進這個地窖。但我聽任劉華他們離開是真,把你帶進這個地窖,卻并非故意?!?/br> “那是為了什么??” “為了想避開那個跟在棺材氣背后追隨而來的東西。” “就是剛才留下這些腳印的那個人么……” “是的。不過,雖然下來的時候我在洞口做了點手腳,但可能是你手上殘留的血腥味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所以他仍是追了進來。所幸,他恢復得還不夠好,否則……” 說到這兒,見他話音輕輕一頓,我忙追問:“否則怎樣?” 他沒回答。就在我下意識盯著他那張臉看的專注時,他突兀一把抓住我的手,將他手里那瓶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可樂全都淋在了我手臂上。 “喂!你做什么!”我當即驚跳著朝后退去,但還是遲了,兩手眨眼間被淋得濕透,且黏膩刺癢。 他擰緊蓋子把空瓶丟到一邊,淡淡道:“洗洗干凈?!?/br> “怎么洗得干凈?!”還黏黏糊糊的……我張著十指感覺有點崩潰。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在我匆匆將兩只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又擦的當口,他提起防風燈再度朝整間地窖照了一圈,我不知道他是在觀察那些腳印,還是地窖四周的擺設,便順勢再次抬起頭,想去找找看之前讓我跌進來的那個洞到底在哪兒。心里揣著一點希望,希望能讓我找到方法重新從那里爬出去,畢竟對于這個地窖,身邊這個人,以及他所說的話和所作出的行為,我實在沒有多大安全感。 但是看了半天,什么也沒能找到。 這個地窖很深,所以光靠一盞燈的照明,離上幾米遠就基本一團漆黑了,而且周圍竟然沒設樓梯,也完全找不到任何能供人上下這個地方的設備,這一點,無疑是這地方的一個非常異常的現(xiàn)象。 既然地窖里存放了那么多日常東西,而且被挖得這么深,為什么卻連個樓梯都沒有架設?那么一旦住在上面那間屋里的人,因為某些原因而需要進到這地窖里,他們得靠什么方法才能上下進出…… 思及此,似乎看出了我眼里的困惑,阿貴在我轉身試圖往剛才墜落的地方摸黑走過去時,開口叫住我道:“別過去了,剛才我們下來的地方不是出入口,要找梯子是找不到的。” 我沒聽他的。 繼續(xù)朝前走,幾步之后,透過隱隱的光線,我看到了前面阻止我繼續(xù)前進的一道巖壁。當下不得不站定腳步,我輕輕吸了口氣,對著墻壁上幾對尖細的腳印發(fā)了陣呆?!澳敲础鋈肟谠谑裁吹胤剑俊比缓笪一仡^問阿貴。 阿貴沒有回答,因為他正提著手里的燈看著西面角落里一張柜子。 細看,原來是越過那張柜子,在看著它后面那扇幾乎完全被柜子給遮擋住了別人視線的一扇窄門。門對比周遭的一切顯得很光潔,燈光所照處有反光若隱若現(xiàn),令它看起來幾乎是簇新的,所以在這間全是陳年灰塵和污垢的地窖里,著實顯得有點突兀。 “出入口得靠運氣去找。”過了片刻,阿貴答道。隨即朝前走去,繞過柜子到了那扇窄門前,一伸手,搭住門把將它擰了開來。 門把下落時發(fā)出非常刺耳一陣呻吟。 門隨之應聲而開,撲面吹進來一股冰冷的風,風的氣味不太好聞,有些渾濁有些臭,可見里面空氣不太流通。 “是什么地方?”忙跟了過去,我問他。 他沒吭聲。提著燈一臉專注地朝里看著,在我試圖走到他身后時,他再次伸手朝我做了個站定的手勢,然后獨自一人朝里走進去。一邊走,一邊不知手里在撥弄著什么,發(fā)出喀拉拉一陣輕響,過了片刻,他停住腳步,從里頭傳出話音道:“是條通道,還算干凈,你可以進來。但里頭有些東西,你進來的時候盡量不要去看就是?!?/br> 是什么東西? 沒等我問出口,當我跟著他的腳步聲一路走到那扇門前朝里望去時,不禁倒退一步,幾乎沒勇氣繼續(xù)往前跟過去。 第319章 蟠龍 里面是長長一條通道。 墻壁和地板都由青磚鋪成,修建得很仔細,乍一看就好像古時候那些大房子里曲盡通幽處的走廊,兩旁甚至還用上好的紅木做成鏤花假窗,用心度可見一斑。 而這樣一條干凈又精美的通道里,橫七豎八躺著數(shù)具尸體。 有男有女,身上穿著青布棉襖,腿上套著黑布棉褲,跟我昨晚見到的那些村民的打扮一個樣子。他們看起來死得并不久,因為尸身上都還沒有出現(xiàn)尸斑,鼻子里流出來的血也沒有完全干透。 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眼望去,他們臉上的神色極其平靜,完全沒有臨近死亡那瞬的恐懼,也看不出曾受過暴力攻擊的痕跡。就好像在走路和閑談中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死去了,安詳?shù)煤孟袼怂频?,在阿貴手里那盞燈明滅不定的照射下,仿佛隨時都會突然蘇醒過來。 就是這樣一種平靜之極的死亡,在這地方,卻是比任何可怕的東西都讓人心生恐懼。 我想或許是因為某種由內(nèi)至外的寒意,畢竟就在昨天晚上,他們都應該還是活生生的。此時卻全都了無聲息地靜躺在我面前,無法知曉他們因何而死,亦無從知曉他們究竟死于什么時候。 更無法知曉的是,到底我離開這村子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會讓他們一個個死得如此安靜,竟連一點點異像都沒有讓人感覺出來……思忖間,不由朝前方看了看,我試圖找找有沒有那些死后未能散去的魂魄還停留在此間。 如果有,或許他們能給我一星半點的暗示,以解答越來越多凝聚在我腦子里的困惑。 但可惜什么也沒有看見。 正如阿貴所說的那樣,這地方很干凈。怎么會這么干凈……明明在它們上方那個世界,今天發(fā)生了太多可怕且不可思議的事情;明明就在這里,不久之前剛剛死去了那么多的人。 怎么會這么干凈…… 思索間,隨著走的路程漸遠,更讓我費解的事又出現(xiàn)了。 我發(fā)現(xiàn)這條通道所延伸的方向,一路前行,每隔一段路都相連著一處跟我們剛才出來的地方一樣的地窖。 那些地窖全都跟地面上的住屋似的,一切設施應有盡有,有些甚至布置得可謂精致,有梳妝臺,有屏風,還有通風管和洗浴間……它們在昏暗的光線中悄然注視著我倆經(jīng)過的身影,縱使沉默,卻遠比它們那些已經(jīng)死去的主人更有生氣。因此,當跟著阿貴走過長長一段路,見他再次推開出現(xiàn)在前方的一扇門時,我望著里面那間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好像隨時都能見到有人進出的房間似的地窖,不由停下腳步,沖著阿貴的背影脫口問了聲:“他們蓋這些難道是為了居住么?這里的地窖比上面的房子好多了啊……” 阿貴聞言腳步頓了頓。 隨后朝那間地窖內(nèi)走了進去,邊走邊細細打量著里頭的擺設,摸著它們上面淡淡一層灰,似乎他也正試圖從這一切中尋找著相同的答案。直至見到一具歪斜在床邊的尸體,他才又再度停頓下來,蹲下身,伸手合上那人死而未瞑的雙目。 隨后回頭看向我,道:“我聽說當年這座村子建成后,住在這地方的所有人都非常長壽?!?/br> 似乎有些答非所問,但我仍立即將視線轉向了他:“長壽?” “是的。”他站起身,轉身朝地窖外走去:“這村子存在了多少年,他們就活了多少年?!?/br> “……這么說,年紀最大的得有一百四五十歲了?” “兩百多歲?!彼α诵Γ吚^續(xù)朝前走,邊回頭瞥了我一眼:“年紀最大的入村時已近九十,是這村落的長老。存活至今,早已過了兩百歲?!?/br> “哦……”我點點頭,然后皺了皺眉:“可是他們看起來都很年輕?!背四莻€逼迫狐貍顯了原形的老頭。 “因為某些原因,在他們住進這村里后,他們的年齡就停止了進程。” “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他沉吟片刻,不置可否:“算是吧?!?/br> “是因為這村子的關系么?” “是的。但也因此,他們落下一個病根,那病根在幾十年前突然徹底爆發(fā)開來,促使他們修建了這條通道,以及由通道彼此相連的那些地窖。” “什么樣的病根?” “他們的眼睛無法面對陽光?!?/br> “為什么?” “不清楚。也許是因為雖然歲數(shù)停止增長,但身體的某些器官仍在不斷老化的緣故,所以,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時,這村里的人眼睛就開始無法正視陽光,直至后來,在見到陽光時幾乎等同于瞎子,所以他們不得不放棄地面上的村落,轉移到了地下居住。” “哦……怪不得劉華他們都以為這村里的人在幾十年前就已經(jīng)全都死了?!?/br> “沒錯?!?/br> “……可是,這種連當?shù)厝硕疾磺宄氖虑椋阍谙嫖?,又是怎么會知道的……?/br> 這句話,我在說出口前猶豫了很久,并且在問完之后,小心翼翼朝著他背影上那道被子彈穿透的傷口看了一眼。 “因為我偏巧對同治和光緒年間所發(fā)生的一些事比較感興趣,也略有點研究?!痹诔聊艘魂嚭螅①F這樣簡單答道。 “什么樣的一些事?”我繼續(xù)問。 “比如蟠龍九鼎,比如那些被蟠龍九鼎所鎮(zhèn)壓著的尸體,以及它們的來歷?!?/br> “了解她們,是為了得到它們?” “是的?!?/br> “得到它們能有什么好處?” “什么?” “得到他們到底能有什么好處,可以讓你為了那些尸體,進這村子冒上這樣大的風險?” 這句話問出口,如我所料,阿貴再次將腳步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