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魃道 第391節(jié)
一時落石滾滾,塵土飛揚,而我眼睜睜看著剛剛自己所待的那個位置,瞬間被一片坍塌而落的碎石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遲一步我就要成為一塊漢堡碎rou餅。 沒等我來得及為自己的直覺和速度感到慶幸,聽見遠處傳來敲鑼聲此起彼伏。 “天火燒??!天火燒?。?!”然后有很多人這么扯著嗓子大叫著,一路往這方向過來。 想來是巡山人發(fā)覺山上不對勁,所以過來查看了。 此地不宜久留。 若是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在這兒,必定會抓住我問長問短,所以我忙拔腿就跑,在那些巡山人重重身影接近這里之前,迅速回避開他們過來的方向,隨后依照狐貍在地圖上的描繪,匆匆往山下跑去。 第430章 青花瓷下 四十六 下山路并不好走, 因為好走的道我不能走。 所幸狐貍的地圖標(biāo)得簡單但精準, 所以縱然磕磕絆絆,我仍是在黃昏時到了山腳下。 一路走得膽戰(zhàn)心驚,唯恐再遇到那個紅衣人, 亦或者那些尚且存活著的不知名怪物。好在擔(dān)心的事并未發(fā)生。之后一直往東,走上約莫半個小時,便可見到一處小鎮(zhèn)。 這在狐貍的地圖上也清楚寫明著。 鎮(zhèn)子比村大不了多少,集中著瓷器作坊和店鋪,來往商客不少,因此到了鎮(zhèn)子里后,我沒有再急著趕路, 一則有了人氣就覺得比較安心,所以想休息一陣。二則, 心里存著一個念頭, 既然狐貍會標(biāo)明這個地方, 不知當(dāng)他解決了某些導(dǎo)致他離開的事情之后, 是否會回過頭來找我。若會, 那么當(dāng)他發(fā)覺洞已毀而我不在洞里,應(yīng)該很快會想到這個地方。這樣的話,沒準我能再遇到他。 有希望便能讓人振作。 所以,縱使獨自一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世里走著, 心里倒不至于特別不安。只是兩腳被山路磨得都是水泡,疼得每走一步都跟在刀尖上蹭似的,又一整天沒進過食, 于是看看天色已越來越暗,就匆匆尋了個地方先安頓下來,隨后找個地方隨便坐了,點了些東西,兀自吃喝起來。 吃飯時發(fā)覺,雖說古代通訊不發(fā)達,但市井坊間,因有形形色色鐘愛各類閑事的人存在,因此各種小道消息流傳得倒也快。 雖然我才逃出素和山莊不到兩天,消息已四處傳遍,不過說法不一,版本形形色色。 有人說,素和山莊昨夜突起妖風(fēng),把樓都給吹塌了,所以我是被妖怪帶走的。也有人說,自新娘子嫁入素和家就備受冷落,所以是離家出走的。更有人傳言,新娘子嫁入素和家,其實是她爹安插在素和家的一個眼線。眾所周知這兩家彼此明著暗著都競爭已久,關(guān)系也淡漠,怎會輕易聯(lián)姻??峙率橇碛须[情,如今被素和家發(fā)覺,所以將這新娘子給逐出了家門。 不過,無論哪個版本,都沒有提到素和家派人出來尋找新娘子,這讓我略微寬了寬心。 或許昨天發(fā)生的事讓素和甄對我更加起疑,所以索性任由我離開,省得我繼續(xù)留在那兒打擾他兩兄弟的安寧。 然而接著聽說到的一些東西,雖然眼下已似乎與我無關(guān),但仍不由叫我格外注意了一下。 燕玄家近來制出一種新瓷。相當(dāng)特別,據(jù)說通體晶瑩剔透,仿若琉璃,比當(dāng)年的影青瓷更為美麗。 我想那會不會就是狐貍提到過的琉璃瓷。 一種后來被宣德皇帝親口封為天下第一瓷的瓷器。 如果是這樣的話,歷史仍有部分是按著正軌在走,但不知沒有了如意的素和山莊,命運會跟著發(fā)生些怎樣的變化。 想到這里時,忽然察覺似乎有人在看我,這讓我剛松弛下來的心再次緊繃起來。 沒敢仔細去觀察那視線究竟來自哪里,只匆匆結(jié)了帳后離開食肆,隨后一路往前,不能直接回客棧,只好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繞來繞去。 然而無論怎么走,那種被人監(jiān)視的感覺總?cè)缬半S形。 好在追蹤者并不直接靠近過來,不知是礙于周圍人多,還是別有什么目的。 于是正心煩意亂地繼續(xù)且盲目著尋找逃脫機會時,前方忽然人頭一陣攢動,有好事者一路小跑從那人群密集處飛奔過來,目光灼灼地對著周圍店鋪和房屋門窗處叫:“快出來快出來!狐仙閣的人今天花車巡街來了,好一派熱鬧可看!” 狐仙閣? 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半天,原是曾聽狐貍提起過。 但跟花車之類似乎搭不上邊,所以不由有些好奇,又同時想趁著這波突然而其的混亂借機脫身,忙跟上那些從各處魚貫而出的人流,我一路往那好事者過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上,從旁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說笑中,我對狐仙閣或多或少有了點大致的了解。 本從狐貍口中聽來,仿佛那應(yīng)是個大酒樓之類的地方?,F(xiàn)如今才明白,原來根本就是棟青樓,而且和別家青樓不一樣,它里頭的妓清一色都是男人。 也就是說,其實狐仙閣是古代的牛郎店。 難怪問起狐貍時,他總回答得摸棱兩可;難怪他曾摸棱兩可地對我暗示,他是這世上最帥的牛郎。 呵。其實細想,這地方倒還真是適合他不是么,連名字都是跟他有關(guān)的。 狐仙閣因其特殊性,平時很低調(diào),但每逢特定時間,會用花車裝著閣里最受歡迎的一些倌兒到附近村鎮(zhèn)游街,以招攬新的客源。游街的地點不定,每次隨機性挑選一個地方,而每逢到了這種時刻,被選中的地方總是熱鬧非凡,因為無論男人女人都非常感興趣,畢竟無論男女,都逃不脫美色的誘惑,不論那美麗來自男人還是女人。 “絕色,真真的絕色啊……”提到狐仙閣那些倌兒的美時,周圍人眉飛色舞地用嘆息的眼神形容。 絕色究竟什么樣?我腦子里能想象出的只有狐貍的模樣。 而當(dāng)我穿過兩條街,好不容易擠身進那條人越來越多的巷子時,我終于見到了那輛來自狐仙閣的花車,以及來自狐仙閣的風(fēng)光。 確實是一番絕色旖旎的風(fēng)景,那車上每一個人都讓我想起三個字:狐貍精。 我想我大概是遇到了狐貍的一家。 車是由三匹毛色雪白的高大駿馬所拉的八寶華蓋車,珍珠瑪瑙各色寶石在夜晚的燈火中閃閃爍爍,如同一層星光綴滿蓋頂,壓著一匹光潔紅緞從車頂處垂泄而下,迎風(fēng)而動,宛若一座隨時會騰飛上九天的神龕。 車身之大,除了車廂之外,邊緣還有足夠空間或站或坐,慵懶嫵媚地倚著一圈唇紅齒白如女孩般柔美的小倌。那是七八名十五六歲的少年,被一圈檀木所雕的花色圍欄給圈著,供人觀賞的同時,巧妙地隔開了人群與他們的距離。然而盡管如此,人群卻避不開他們用光裸在衣衫外的長腿,透過圍欄空隙朝外探出,仿佛一只只躁動不安的手,對著人群時不時來一番撩撥人心的搔首弄姿。 每每這個時候,人群內(nèi)便會掀起一股熱浪,并由此不由自主地跟著馬車一路前行,或拋灑手中鮮花糖果,或者干脆扔出大把銅錢,以期博得那些美人回眸間輕輕一笑。 “可惜當(dāng)年先帝爺在時狐仙閣最熱鬧的盛況,如今是看不到的了?!闭?dāng)我也緊跟著追隨過去時,聽身旁有年紀大的一邊對著那些倌兒嘿嘿地癡笑,一邊吞咽著口水對邊上同行者憧憬地道。 “怎么個盛況?”同行者年輕,便好奇追問。 他用更為憧憬的神色拋出一把銅錢,在車上那倌兒回頭嫣然而笑的時候,癡癡道:“那會兒呀,聽說狐仙閣還沒從北方遷來,當(dāng)時有個紅極一時的頭牌,紅到有人肯出千兩黃金博他一笑?!?/br> “千兩黃金?那得美成什么樣子才舍得給。我是不舍得的,又不是□□,一兩紋銀都不舍得?!?/br> “嘿嘿,你若瞧見了那個頭牌,你這番話可就說不出口了。那是真絕色,都說他是真的狐貍精所化,看你一眼魂都沒了,還會去想舍不舍得那些錢?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沒那些錢,哈哈哈……” “啊呸!我看你這老不羞怕是被這些美色迷透了心竅,盡知道胡說八道。” “嘿嘿……信不信由你咯……” 你一言我一語,我正聽得有趣,突然前方人群中一陣sao動。 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原本好好在車邊跟著的人群,最前方一波突然往車頭處集中過去,爭前恐后,仿佛車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座金山似的。 由此后面的隊伍也開始混亂起來,紛紛爭搶著往前擠,直把我擠得連連踉蹌,幾乎要被身后人推倒在地。 總算站穩(wěn)腳步時,我這才發(fā)現(xiàn),車頭處出現(xiàn)的并不是什么金山銀山,而是一個人。 許是快要接近前方一座雕梁畫棟的紅樓,那馬車兩側(cè)窗戶上原本密密垂落竹簾被小倌卷了起來,與此同時,車門也喀的聲朝外推開,一道人影伴著身上晶瑩剔透飾物所折射出的絢爛光芒,叮叮當(dāng)當(dāng)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 那些跟搶錢般激動的人,顯然就是為了他的出現(xiàn)而爭相圍攏過去。 只為了在他出門一瞬摸上一把他的衣角,隨后就見他身子如同一只最輕巧的燕子,足尖往車架上一點,身子輕輕一旋,無聲無息躍然而上,翩然落坐在車頂那張華麗無比的頂蓋上。 “雅哥哥!”有人因此而尖叫起來,讓我詫異的是,那居然全都是女人。 她們帶著二十一世紀女性般張揚得毫無顧忌的熱情,朝那人用力揮著手里的帕子,用力叫著他的名字:“雅哥哥!雅哥哥?。 ?/br> 那人背對著我,身披黑衣,頭罩黑紗。裹的幾乎密不透風(fēng),不過依舊能從衣料起伏有致線條中,窺探出他身姿風(fēng)華絕代的模樣。 面對那么多人的召喚,他仿佛置若罔聞。 只在前方那座紅樓因馬車距離的接近而突然亮起所有掛燈時,才低下頭,對著那些一路跟隨而來的激動粉絲們輕輕伸出一只手。 這小小舉動登時令所有人更加激動起來。 霎時一波波鮮花往車頂上拋,一把把珠子往車上撒。 目睹于此,那位雅哥哥終于輕輕一聲笑,隨后站起身,迎著紅樓正門門楣上‘狐仙閣’那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淡淡說了聲:“客人到,還不快開正門迎客了。” 話音不大,并且剛一出口就被底下的聲浪給輕易吞沒。 但那話剛從他嘴里說出,狐仙閣兩道巨大沉重的門板立刻緩緩被朝外推了開來。 隨之,一股沖天的脂粉味從門里撲面而出,伴著道笑逐顏開的聲音,一個滿頭珠花五十開外的婆子從里頭熱熱切切迎了出來:“哎呦呦!各位爺各位奶奶們,還不快里邊請,里邊請……孩子們吶!都快給我出來接客了!” 第431章 青花瓷下 四十七 我?guī)缀跏潜簧砗竽枪扇肆鹘o架進狐仙閣的。 但進門剛一瞬, 我扭頭就想往外走。 門內(nèi)縱然燈光晦暗, 樓上樓下翩然迎來的那些人也個個一等一的風(fēng)姿卓越, 仍沒法阻擋我這雙眼睛一下子看出, 那些妖嬈人影背后隱隱綽綽的尾巴, 或者美好人面之后,若隱若現(xiàn)而出的那一張張模樣可怖的真相。 這哪里是什么牛郎館,分明是徹頭徹尾的妖怪窩! 原本湊熱鬧跟著人群一路往這里走,我是為了避開身后不知何種身份的追蹤者。眼下追蹤者的視線終于消失不見, 誰想才離危機, 竟又自投羅網(wǎng)般落入另一個更為可怕的境地。 但奇怪的是, 剛才那個叫雅哥哥的,以及同在他那輛車上的小倌兒,從他們身上卻并沒看出任何不妥。所以, 究竟是他們道行太高, 還是這幾個都只是這些妖怪養(yǎng)在閣子里, 用來充當(dāng)誘餌的普通人類? 邊琢磨, 我邊用力推開身后的人流, 試圖朝外走去。 然而沒等我擠到門口,忽然衣袖被人輕輕一扯, 隨后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輕輕說了聲:“這位公子, 既然人都來了, 不聽完老板的琴就走么,未免太拂了我家老板的面子?!?/br> 話音未落,身旁人群突然一波躁動。 隱約中, 似乎大堂正中央的高臺上出現(xiàn)了一個人。 看不清楚他的模樣,但通體艷麗如火的嫵媚,足以點燃人的熱情。 雖說嫵媚這次并不太適用于男人,但不得不承認,當(dāng)男人嫵媚時,有時會更勝于女人。 由此觸動人群仿佛浪潮般往前擠動起來,迫使我不得不跟著跟著一同往里退回。 一路踉踉蹌蹌,幾次差點被人推倒,總算穩(wěn)住腳步時,正想再抽身往外走,突然一陣流水似的琴音驟起,讓這片原本嘈雜無比的空間倏地一靜,仿佛須臾間進入了一道極為詭異的平行空間。 真奇怪,就這么一瞬,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見到過類似的場面。 雖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但眼前一切突然帶著種無法捉摸的熟悉感,電流般從我腦子里飛閃而過。 或許是夢里。不過更大可能,應(yīng)是被梵天珠曾刻意隱藏掉的某段記憶。 這種感覺讓我莫名顫抖。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為了別的什么原因。它使我立時放棄了逃離此地的打算,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朝著大堂中央那張被層層花燈所繚繞的高臺上看去。 高臺上花燈搖曳,被天窗吹蕩進來的風(fēng),纏卷出一道道甜如蜜糖的香味。 而端坐在高臺上低頭撫琴的那名紅衣男子,衣擺和長發(fā)亦是被風(fēng)吹得搖搖曳曳,香風(fēng)繚繞下,有時我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在聽琴,還是在看著他那抹紅得艷煞的身影。 他在用一張古琴彈奏著一支音調(diào)簡單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