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群闃靜下來，蘇慕宜定住心神，復(fù)又舉起弓，視線中只剩下那個小小紅點(diǎn)。

    便在這時，□□的照夜白突然抬起前蹄，她被迫騰出一只手牽引韁繩控制住它，不經(jīng)意望見自遠(yuǎn)處行來的天子儀仗，忽然明白過來。

    薛明姝之所以發(fā)出邀請，是想當(dāng)著霍珣的面贏她一次，興許她以為，自己并不精于騎射。

    小姑娘清楚自己要輸了，面上籠著淡淡落寞，有點(diǎn)兒委屈。

    蘇慕宜收回視線，安撫好坐騎，手腕稍稍脫力，

    最后一支羽箭離弦而去，偏離紅心半寸，著實(shí)令人意外。

    勝負(fù)已分，沉寂片刻，場上響起此起彼伏的慶賀聲，薛明姝終于展眉，含笑接過女官遞來的彩頭，是柄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如意。

    而這一切落在霍珣眼底，他看見那女子放下弓，唇邊帶著和善的笑意。

    若非那細(xì)微動作，她不會輸了比試，這般故意為之，也許能騙過明姝，可騙不過他。

    “陛下?！毖γ麈l(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行到營地，高興地道，“今日比試，是我勝出?！?/br>
    霍珣注目小表妹，溫言道：“看來兄長教你的本事并未落下?！?/br>
    薛明姝還想再說些什么，霍珣卻搶先開口：“孤累了，先回營帳歇息，你們繼續(xù)罷。”

    他要回營帳，蘇慕宜必定得跟去侍奉，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主帳，霍珣兀自卸下箭囊，垂眸瞥了眼她手心那抹微紅，“怎么弄的？”

    “謝陛下關(guān)心，方才妾不小心摔了跤，無事?！碧K慕宜并未與他提及先前發(fā)生的事。

    “下次注意點(diǎn)?！彼麖碾S身的物件里翻出一個小瓷瓶，順手拋給她，“拿去自己上藥?！?/br>
    還好她反應(yīng)機(jī)敏，及時接住了小瓶子。

    霍珣屈指輕扣小案，“從前來過暮蘭山嗎？”

    蘇慕宜答道：“妾沒有來過?！?/br>
    霍珣眼皮一撩，顯然不太相信這番說辭，“怎么孤記得承安四年和承安五年，霍琿皆有出宮圍獵的記錄，他不帶你？”

    “妾資質(zhì)駑鈍，又是蒲柳之姿，未能入先帝的眼，故而，無緣陪王伴駕?！碧K慕宜輕聲說。

    霍珣看得出來，他這位兄長不喜歡蘇氏，可她說自己是蒲柳之姿，就實(shí)在是太過荒謬。

    “若說旁的，你的確沒多大用，但這張臉勉強(qiáng)還是可以的。”

    他居然譏諷她是個徒有外貌的草包，蘇慕宜暗自告誡自己不要生氣，緩了緩才接話：“謝陛下夸贊?！?/br>
    霍珣輕哼一聲，她倒是挺能想開的。

    今夜?fàn)I地會有宴飲，眼看天色快要黑了，他兀自除下胡服，換回常袍，整理衣冠。

    蘇慕宜依然立在屏風(fēng)后，等待他的吩咐。

    不久，霍珣竟問她：“晚上有篝火盛會，想去看看嗎？”

    “妾不想去。”蘇慕宜旋即又補(bǔ)充一句，“妾身上還有傷……”

    霍珣打斷道：“孤知道了。”

    不去便不去，若是再繼續(xù)糾纏，便顯得他有多期盼似的。

    “安生待在帳子里，莫要亂跑，這附近山中有野狼。”撇下這句交代，霍珣撩開帳簾，徑自出去。

    她本就沒想著外出，攥著他給的那瓶金瘡藥，遲疑半晌，到底還是將它放回了小案上。

    宴飲一直持續(xù)到亥時，營地搭起擂臺，供兩國武將比試身手，舒彌武士驍勇無比，大燕兒郎還是勝出一籌，賓客雙方皆盡了歡，回到各自的營帳歇息。

    回去時，帳子里只點(diǎn)著一盞燭臺，蘇慕宜合衣躺在矮榻上，應(yīng)是睡著了。

    案桌上放著的小瓷瓶，是他先前給出去的藥，她并沒有用。

    霍珣拿起瓷瓶，徐步走到矮榻邊，將她受傷的左手抓過來，動作盡量溫柔。

    掌心倏地刺痛了一下，蘇慕宜緩緩睜開眼，下意識便要掙開。

    耳畔，傳來熟悉低沉的嗓音，告誡她道：“別亂動。”

    待她看清是霍珣在給自己上藥后，不由嚇了一跳，克制住推開他的沖動，“陛下？”

    “嗯?！被臬憫?yīng)了一聲，用繃帶束好傷口，那柔夷被他包得跟只小粽子似的。

    等他做好這一切，蘇慕宜這才怯怯縮回手，神色茫然。

    她雖然遲鈍，但也能感覺出來，霍珣對她的態(tài)度悄然發(fā)生轉(zhuǎn)變。

    可她不明白，究竟因何而起。

    見她失神，霍珣屈指輕敲那光潔如玉的額頭，蘇慕宜猛然醒悟，他定是飲多了酒！

    一定是這樣的，飲多了酒，才會行為反常。

    “陛下要喝醒酒湯嗎？”蘇慕宜抬眸看著他，“想喝的話，妾去請中貴人煮一碗，送進(jìn)來?！?/br>
    醒酒湯？他壓根用不著這玩意兒，太醫(yī)令苦口婆心勸說不能飲酒，他讓內(nèi)侍事先把佳釀?chuàng)Q成了涼白開。

    “不必。”他斬釘截鐵回絕。

    氣氛靜默下來，蘇慕宜不知道要與他說些什么好，直到霍珣開口：“你的騎射，也是你父親教的？”

    蘇慕宜輕輕點(diǎn)頭，她從小就立志將來要與母親一樣游歷九州，于是在她六歲這年，父親就開始教她習(xí)武。

    直到后來奉旨入宮，被迫用規(guī)矩禮儀束縛自己，不得不放棄曾經(jīng)學(xué)過的東西。

    騎射、擊鞠、投壺……

    這些都不應(yīng)該是一個合格皇后所喜歡的，她要學(xué)的是打點(diǎn)后宮，當(dāng)個吉祥物。

    “他確實(shí)是個不錯的師傅?！被貞浧鹜?，霍珣語氣變得冷冽，“只是可惜，他選錯了主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