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的朱逸之再也不能忍受這種偶像劇般的場景，沖上來拽著二人的胳膊就往外走，大喊： “好，很好，非常好，但是，如果再不吃飯，我就不好了！”

    雪又開始下了，韓藺掙脫開朱逸之的手，繞到莊北寧身邊，護著她走在平整的地面上。

    莊北寧偷偷看向韓藺，目光又很快收回來。

    凡人的愛本就不夠神秘，如果朱逸之能夠稍微花半分心思，他都能察覺到莊北寧的異樣。

    可惜，朱逸之的心里只有吃的。

    “你們倆走快點！”跑在前頭的他不耐煩地回頭催促道。

    第15章 第十五章雪花知道

    暖氣充盈的咖啡廳里，朱逸之用刀叉把雞蛋餅切成兩份，澆上不同的醬汁。他的手邊放了三杯不同的飲品，算作是他對自己腸胃的補償。

    莊北寧剛喝過燕麥片，此時腹中尚飽，因此，只要了一杯熱巧克力。反倒是韓藺，不知為何也沒了胃口，一杯意式特濃被小勺子攪了數(shù)十遍，久久沒有入口。

    “莊北寧，你看，是不是我比較好養(yǎng)活？只要你喂飽我，我就是神奇寶貝！”朱逸之把雞蛋餅塞進嘴巴里，醬汁留在嘴邊。

    莊北寧給朱逸之遞上紙巾：“是，你都快成小花貓了?！?/br>
    “你給我擦，我忙著呢?！敝煲葜峙e刀叉，撒起嬌來。他很愛逗莊北寧，即使知道莊北寧不吃他這一套，只會給他一個白眼?？墒牵煲葜褪菢反瞬黄?。

    果不其然，莊北寧把紙巾拍在他的面前：“那就臟著吧，等著這點醬汁發(fā)酵，又是別樣風(fēng)味?！?/br>
    朱逸之沒想到的是，一向不管他插科打諢的韓藺竟然拿起紙巾，一把擦掉了他嘴邊的醬汁。不僅如此，韓藺還把紙巾盒挪到了朱逸之的面前，看似平靜地丟出一句“吃的時候小心點，環(huán)保一些，別浪費紙巾”。

    莊北寧看到朱逸之吃癟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在莊北寧眼里，朱逸之就是一個單純又不諳世事的小朋友，愛鬧愛笑，沒有被任何人情世故打磨過，沒有為金錢煩惱過。

    這樣的朱逸之，就像是被神靈祝福的孩子，令莊北寧發(fā)自內(nèi)心地羨慕。

    “你們哪天回去？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可以隨時告訴我。”莊北寧說。

    如果不是朱逸之的突然出現(xiàn)，莊北寧想，韓藺也許根本不會再次來到巴黎。能夠多見韓藺一次，莊北寧已經(jīng)很感激命運的贈予了。今天居然能再次與韓藺見面，莊北寧覺得自己的病都好了大半，精氣神慢慢地恢復(fù)了起來。

    誰說愛情沒有魔力？莊北寧第一個不答應(yīng)。

    “回去？我才不回去呢。我都和我爸媽說好了，我要在巴黎呆著，他們都同意了。”朱逸之望著眼前的三杯飲品，鄭重其事地做著選擇。

    “那你留在巴黎做什么？法國人不愛說英文，你不會說法語，在巴黎生活還是有些不便的?！鼻f北寧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還有點笨?！?/br>
    聽到莊北寧評價自己“笨”，朱逸之瞬間像一只要炸毛的小獅子，他兩個眼睛瞪得很圓，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氣向莊北寧證明自己的機智：“莊北寧，你沒眼光！”

    “叫‘姐’……”莊北寧拉長了聲音，提醒朱逸之要“尊敬老人”。

    “做我姐，是要保護我的。你比我矮那么多呢，應(yīng)該我來保護你。來，北寧meimei，給你個機會，喊我‘哥哥’吧！只要你叫我‘哥哥’，我就勉為其難照顧你一下?！?/br>
    “呵呵。你照顧我？你給我物理降溫，就差把我一層皮給搓下來。謝謝你啊，我還是自己照顧我自己吧?！鼻f北寧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韓藺饒有興致地看著與朱逸之斗嘴的莊北寧。他覺得自己記憶里那個有些模糊的愛笑的小學(xué)妹又回來了。

    不同于面對他的拘謹，在與朱逸之相處時，莊北寧總是特別放松，流露出活潑的性格特點，把那場變故拋之腦后。

    韓藺把手中攪拌意式特濃的勺子放下，不知為何，竟想為莊北寧遺失的明朗嘆口氣。

    他明明沒有與莊北寧共度過黑暗時刻，可是，卻意外地能深度共情。

    “反正老韓也在巴黎工作，大不了我跟著老韓唄。再說了，我這張臉，誰看了不得夸一句‘千百年難遇的大帥哥’……”

    朱逸之還沒有自我表揚完，莊北寧已經(jīng)抓住了對話重點。

    “學(xué)長，你要在巴黎工作嗎？”莊北寧的目光落在了韓藺身上。

    韓藺微微頷首：“恩，剛決定不久?！?/br>
    韓藺要留在巴黎？！

    莊北寧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她想開心地笑，又竭力壓抑著自己不切實際的期待。莊北寧承擔(dān)的失望早已經(jīng)超過了她能負荷的程度，因此，她反復(fù)告訴自己，不要把偶然當(dāng)成命中注定。

    當(dāng)初的她只能在人群里踮腳仰望韓藺，現(xiàn)在的她能照料好自己的生活已是不易，不應(yīng)該再奢望還能與韓藺的人生有所關(guān)聯(lián)。

    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大致如此。

    “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表n藺看著莊北寧。

    “學(xué)長，你說?！鼻f北寧回應(yīng)。

    “我與新公司簽了一年的合同。住酒店不是長久之計，我與 allen 都不通曉法語，等你身體稍微好一些……”

    韓藺還沒說完，莊北寧搶先說：“幫你們找房子嗎？沒問題的，學(xué)長，我已經(jīng)好多了。如果你們著急，我即刻可以幫忙?！?/br>
    莊北寧耐心地介紹：“巴黎 20 個區(qū)，安全絕對是首要選擇。加分項則是功能性，包括周邊街區(qū)功能是否完善，鄰居是否能和諧相處，交通是否便利，這些都是必需考慮在內(nèi)的因素。娛樂休閑雖然不是必需，但能在就近的街區(qū)中找到那么一家咖啡館，對調(diào)節(jié)心情也會有幫助。學(xué)長，你對房子有什么要求呢？”

    韓藺笑著問：“莊北寧，你對每個人都這么熱心嗎？”

    “她才不是熱心，她就是愛管閑事?！敝煲葜^不放過揶揄莊北寧的機會。

    莊北寧沒好氣地懟朱逸之一句：“是，我就不該愛管閑事，大半夜去機場收留你。我保證，下次你再碰到類似事件，我一定老老實實在家里睡大覺?！?/br>
    朱逸之輕哼一聲：“說到做到！你要是再來管我，你就是豬！”

    “我才不會成為你的同類！”莊北寧不甘示弱。

    不再理會朱逸之，莊北寧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接著詢問韓藺：“學(xué)長，你把你的要求告訴我，我先查查看。”

    “其實，我是想問問看，你是否介意和我們做鄰居？”韓藺解釋道：“我在巴黎沒有熟悉的人，未來的日子可能也少不了有麻煩你的地方。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可以住在翻譯社附近?！?/br>
    韓藺的話說得很妥帖。

    他并沒有直接告訴莊北寧自己想要幫助她改善住宿條件的用意，而是讓莊北寧“幫助”自己。在知道莊北寧家庭發(fā)生變故后，韓藺自然能猜到莊北寧不會有較好的生活水平?？墒?，當(dāng)他看到莊北寧真正的居住環(huán)境后，韓藺還是震驚了。

    韓藺甚至想，如果莊北寧用賺來的錢租個條件好些的房子，而不是用于歸還捐款，憑著她的勤奮與努力，不會讓自己的生活如此捉襟見肘。韓藺想幫莊北寧，又擔(dān)心傷害到她的自尊心，思來想去一整晚，總算是找到了這番說辭。

    聰慧如莊北寧，迅速聽明白了韓藺的好意。

    只是，這種好意，對莊北寧來說未免有些沉重。她不愿意虧欠他人，尤其是虧欠韓藺。

    欠來還去，平添煩惱。

    “學(xué)長，我???已經(jīng)辭掉了翻譯社的工作，不需要去翻譯社了。我確實有找房子的需要，但是，從預(yù)算角度來說，我們應(yīng)該不會住在一個街區(qū)?！鼻f北寧直截了當(dāng)?shù)鼗亟^了韓藺的提議。

    和自己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莊北寧自認無法把控未來的走向，也不敢相信自己有足夠多的運氣承接美好的事物，下意識地選擇了避開。

    “這樣吧，我把我手頭的租房資料發(fā)給學(xué)長，供你參考。在巴黎租房需要準備護照或在有效期內(nèi)的居留證明、近三個月的房租收據(jù)、近三個月的電費能源費收據(jù)、工作合同、收入來源證明和最近的繳稅單證明?！?/br>
    “我會把所需的材料都列出來，你準備好后，如果需要，可以直接發(fā)給我，我會幫你翻譯。在法國租房，很多時候除了房租之外，租客還要承擔(dān)住房雜費，也就是法國人所說的 charges。屆時，你也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會幫你們看合同。”

    莊北寧把熱巧克力杯放回桌上，圍緊了自己的圍巾，又從口袋里拿出熱巧克力的錢，放在了杯子的旁邊。

    她站起身來，向韓藺與朱逸之道別：“以后如果有需要，可以給我發(fā)消息，不用這么大老遠跑到巴黎十八區(qū)來。這里太過于混亂，不適合你們?！?/br>
    一句話，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本在品嘗飲品的朱逸之察覺到了異樣：“你的意思是，讓我們以后不要來找你啦？”

    “我還有些事情，先走了?！鼻f北寧對朱逸之的問題不置可否，轉(zhuǎn)身走出了咖啡廳。

    雪地上有許多深深淺淺的腳印，大雪還在下。

    雪花落在莊北寧的衣服上，她小心翼翼地托起一片雪花。當(dāng)云中的一滴水，凝結(jié)在微小的塵埃粒子周圍時，會產(chǎn)生一顆小冰心，這就是每片雪花的開始。

    莊北寧放慢了腳步，低著頭，看著那片雪花融化在自己的手心里。

    第16章 第十六章錯誤直覺

    背后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韓藺大聲喊莊北寧的名字。

    莊北寧回過頭，看到韓藺急切的神情。

    “莊北寧，如果我的提議讓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韓藺誠懇地說。

    雪花不懂事地落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堆積著。

    “學(xué)長，你沒有錯，只是產(chǎn)生了沒有必要的責(zé)任感。”莊北寧認真地說：“學(xué)長，你初到巴黎，相熟的人勉強只能算上我一個，故而對我總是格外照顧些，對此，我心存感激。于我，也是如此。同樣遠離祖國，我自然也會能幫則幫。學(xué)長，我很抱歉我沒有成為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沒有過上很體面的生活，但是，這些都不是你要背負的事情。隨著你進入新的工作環(huán)境，很快就會有自己的交際圈，屆時，我的作用也就到此為止了?！?/br>
    韓藺怔住。他捫心自問，自己在對待生活窘迫的莊北寧的態(tài)度上，確實帶了幾分英雄主義的救世主心態(tài)。但是，這一切都源于莊北寧給了他旁人無法給予的慰藉。

    那份慰藉，重過一切事物。可是，其中滋味，他無法用言語訴說。

    “我并沒有為學(xué)長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學(xué)長也請不要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們只是異國重逢的校友，清華畢業(yè)生千千萬，我們之前的生活也是云泥之別，現(xiàn)在就該回到彼此正常的生活軌跡里去。學(xué)長，我很感謝你愿意幫助我，但是，我算不上一個好運氣的人，還不上這么深重的人情。不開心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學(xué)長，請打起精神來，你會前途似錦的?！?/br>
    莊北寧忍著心痛，竭力平靜地說著違心話。

    韓藺現(xiàn)在處在人生低谷期，難免對自己產(chǎn)生依賴甚至救贖的情緒，可是，那些都不是莊北寧想要的。她渴望的是平等的相處與并肩而立的底氣，而非韓藺自己都沒弄清楚的同情心泛濫。

    “莊北寧，你是不是喜歡過我?！表n藺問出心中所想：“我知道你的手機壁紙里，有我?！?/br>
    莊北寧的反應(yīng)比韓藺想象中更為坦率，她毫不猶豫地承認了少女的心事：“是，我十六歲開始就喜歡學(xué)長了?！?/br>
    有些話早就想說了，那就說吧。

    別去計較時機。時機，本來就是最會戲弄人的存在。

    “學(xué)長保送清華，我也努力考清華。學(xué)長交女朋友，我就默默祝福。學(xué)長去美國深造，我便把精力都放在學(xué)業(yè)上。只是，我沒有想到，當(dāng)我的人生天翻地覆之后，我會在巴黎再次遇見學(xué)長。”

    “那么，學(xué)長，你喜歡我嗎？是像我喜歡你一樣喜歡我嗎？是想到我，就會不害怕苦難嗎？是想到我，就會覺得擁有希望嗎？是想到我，就會由衷地覺得溫暖嗎？我已經(jīng)習(xí)慣喜歡學(xué)長了，那學(xué)長，你有打算習(xí)慣去喜歡我嗎？”

    莊北寧的一連串問題把韓藺問懵了。他確實對莊北寧產(chǎn)生了與旁人不同的情愫，他會記掛莊北寧的狀態(tài)，心疼她的遭遇，敬佩她的選擇?？墒牵@些情感，是不是愛，他暫時不敢下決斷。

    也許，就像莊北寧所說，在異國他鄉(xiāng)，在人生低谷，難免會有幻覺。

    韓藺的遲疑給了莊北寧答案。

    對莊北寧來說，韓藺就像是一個光源，靠近他，會覺得很暖和，但是他不會只照亮莊北寧。

    就像太陽，你可以說它很溫暖，但是你不能說太陽很喜歡你。如果是雨天，莊北寧喊太陽出來它也不會出來的。

    當(dāng)她從病中醒來，做好準備要繼續(xù)獨自面對生活的考驗，推開門卻看見了在掃雪的韓藺。這份美好與心動，可一不可再。

    莊北寧最怕去做舍不得放手的人，她也不愿意成為被人遺留下來的物品。如果她能選擇，韓藺出現(xiàn)在眼前的笑容，最好是忘卻，而非保存。

    有些美好，如果不能一直握在手里，那還不如從未發(fā)生過。與韓藺有關(guān)聯(lián)的這些日子里，莊北寧有了牽掛，也有了期盼，但是，這些并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任何福祉。

    對于一個還在把生存當(dāng)挑戰(zhàn)的人來說，不應(yīng)該自尋愛情的煩惱。

    莊北寧不想效仿夸父去追日。那太苦情了，不該是她想要的劇本。

    “所以，學(xué)長，不要給我錯誤的信號了。那對我來說，太沉重，也太痛苦了。”